第35章 人頭酒
沈玄寧最終還是決定自己先辦一場。主要是派欽差過來也還要加派人手,又不能直接把随駕的人馬給他留下,倒不如自己先立一場威,同時讓欽差帶着人從京城帶着人慢慢過來便是。
至于他身邊的人手也不太夠這事,倒是好解決。山西的官府剛換了血,新調來的都是信得過的人,可以向他們先行借調。
于是聖駕次日一早,就按原本的計劃向眼前的縣城去了。蘇吟從他昨晚拿了這主意起,話就變得不太多,旁人沒覺出來,沈玄寧倒看出來了。
上了馬車,他便問她:“你怎麽了?心事重重的。”
“奴婢覺得……”她滞了滞,一喟,“唉,奴婢覺得您不該聽奴婢的。湯大人足智多謀,必定想的比奴婢明白。”
“有時想的明白的、最周全的,未必是最好的。”他邊說邊拉開旁邊的小抽屜,摸出兩顆話梅來跟她一人一顆,免得被馬車颠得反胃。
蘇吟把話梅含進口中,默了一會兒,又呢喃說:“奴婢只覺得自己出了個馊主意。”
“噗——哈哈哈哈哈,你別這麽想。”他也把話梅丢進嘴,“你說的沒錯,這是個立威的時候。朕也不止想當個明君,朕想當個說一不二的明君。”
明君和明君,也是不一樣的。若是賢明在外但威嚴不夠,他日後怎麽力排衆議立她為後?
說罷他想了想,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又半開玩笑道:“你放心吧,朕不敢拿錯主意。再怎麽樣,朕也不能讓你背惑君惑主的罵名啊?”
“……”蘇吟臉上蹿紅,擡眸狠一瞪他,就揭簾出去了,“奴婢到外頭坐着!”
“哎……別生氣!”沈玄寧趕忙勸她,但她還是出去了。
車簾在眼前落下來,沈玄寧兀自想了會兒,噗地又笑了一聲。
面子薄的蘇吟真好玩,所以他總是忍不住欺負她。
他也就欺負欺負她了。除了她,誰也不敢在他面前冷臉,欺負起來也沒勁啊。
當日下午,聖駕進了平定縣的行館。陽泉一地的知府、平定縣的知縣都來面了聖。沈玄寧知道他們都是剛調來的官員,覺不可能已跟那些個地頭蛇勾結在一起,便開誠布公地張口就問:“朕的老師早過來了幾日,回禀說此地地頭蛇作惡多端、目無法紀,你們也壓不住他們,是不是?”
Advertisement
知府和知縣嚯地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二人梗着脖子相視一望,撲通撲通都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臣等也是剛來山西,所以……”
“別這麽多廢話,朕不治你們的罪。”沈玄寧笑了一聲,“你們只說,是不是真的?”
“……”知府磕了個頭,“是真的。那些人當真嚣張至極,而且在這一地可謂無孔不入。他們四處雇傭地痞做打手,欺行霸市,剛走馬上任的壽陽縣令甚至在回家路上被這夥人打了一頓,只因他說要重審幾樁民間交口相傳的冤案。”
這也太嚣張了,蘇吟在旁邊聽得心都驚了。他們這幫久在宮中的人,誰也想不到官員會被地痞報複。
沈玄寧沉聲一嘆:“你們起來。”
蘇吟忙上前扶了一把。兩個官員見有宮女來扶,便知皇上沒真在生他們的氣,都稍稍地安了些心。
沈玄寧吩咐蘇吟說:“去備紙筆給他們。”接着跟兩個官員道,“你們把這些地頭蛇的名字、住處、做什麽買賣,挨個給朕寫下來,知道多少寫多少,不知道的,朕會自己派人去查。朕要在這平定縣留些時日,把這些蛇都抓來泡酒。”
兩位官員自是不會料到當朝天子要親自來辦這些個地頭蛇,一時間面面相觑。
幾步外的書案邊,蘇吟鋪好了紙、備好了筆墨,便折回來欠了欠身:“兩位大人,這邊請吧。”
二人這麽一寫,就從下午寫到了入夜。在他們告退後,沈玄寧讀這些東西從入夜讀到了天明。
天明後,從周圍的郡縣和軍營調來的兵馬來了,沈玄寧召見了楚霁和幾位随駕的刑部官員,要他們立刻着手去辦。
他從那厚厚一摞紙裏尋了兩頁出來,遞給楚霁:“這兩戶是陽泉一地最作惡多端的兩戶,就在平定縣內。你這就帶人把他們抓來,交由刑部問罪,妻子兒女也暫且一并壓了。另外,陽泉知府說,這些個地頭蛇四處雇傭地痞做打手,擾得百姓不得安寧,朕要你即刻安排人手去各地抓人。”
“臣遵旨。”楚霁抱拳應下。沈玄寧又看向刑部的幾人:“你們到陽泉知府的衙門去,貼出告示,讓百姓揭發這些個地頭蛇的罪行,挨個記下來,但不必記百姓的名字。”
百姓們本就信不過官府,覺得官府和這些地頭蛇相互勾結。若是連他們的名字也一并記,他們就要吓得不敢開口了。
刑部幾人沉吟着點了頭,拱手道:“皇上聖明。”
沈玄寧又說:“另外,加派兵馬保護幾位剛調來的官員。朝廷命官受地頭蛇的欺負,朝廷的臉面往哪兒放?”
事情就這麽轟轟烈烈地安排了下去,幾人領了命,立刻就辦差去了。
地頭蛇到底只是地頭蛇。朝廷的人馬壓下來,本就不是鬧着玩兒的,何況還來得突然,那兩戶被指名先辦的地頭蛇一點防備都沒有,晌午之前就被扔進了大牢。
刑部那邊審得也快,經了一下午外加一夜,再到天明時就已定了罪,兩人都是夠直接人頭落地的惡人。
而後,他們快刀斬亂麻的讓兩顆該落地的人頭落了地。
楚霁帶着人頭進行館複命,順便請旨詢問這些人的家眷該如何處置。彼時沈玄寧正在房中和湯述仁議接下來一步該如何走,蘇吟就先迎了出去。
兩顆人頭盛在托盤裏,上頭用紅布蓋着,隔着紅布只能瞧見點血跡,倒不吓人。
蘇吟瞅了瞅,低頭一想,招手叫了宦官過來:“皇上說了,拿地頭蛇泡酒。你們去尋兩個大琉璃盞來,越透越好,把他們泡進去。”
“?!”楚霁吓一跳,稍微一懵,趕緊把她拽到了旁邊,“蘇大姑姑,你幹什麽?”
“真是皇上說的,當着知府大人的面說的。”蘇吟聲色冷靜。
楚霁失笑:“那也就是打個比方,你一個姑娘家別摻和這個。若讓旁人知道了,要說你行事狠了。”
“我行事狠?”蘇吟擡眸瞧了瞧他,悠悠道,“這兩個人死都死了,又不是我砍的,我把他們泡酒裏,就叫我行事狠了?再說,他們這麽十惡不赦,對他們不狠,不就是對那些受欺壓的百姓狠?到底哪一樣更狠,将軍您琢磨琢磨?”
她說罷轉身就要走,楚霁又把她拉住:“哎你回來!”
他沉聲一嘆,斟酌了一下言辭,意有所指道:“那若皇上覺得你……”
“……皇上不會的。”蘇吟無奈地笑笑,“将軍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楚霁只覺得,兩年沒怎麽見,她膽子愈發大了。
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種血腥之事由她一個姑娘家安排出來實在不好,打算一會兒面了聖,自己先把這事攬下來。他畢竟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偶爾行事狠些也不足為奇。
然而沒想到,片刻後一進屋,蘇吟就說笑般的先把這事說了:“奴婢讓人把那兩條地頭蛇的頭泡了酒了,專尋了透亮的琉璃甕裝。若受過他們欺壓的百姓看了,一準兒高興,旁的惡人見了,行事也能謹慎一些。”
“蘇吟……”楚霁的心弦頓時繃緊。沈玄寧喝着茶正看他帶來的案卷,聽言閑閑一笑:“行,這樣留存的時間也能長些。讓他們在法場邊上設個臺子,把這兩甕酒放上去,警醒世人。”
“是。”蘇吟笑吟吟地一福,轉身剛要走,沈玄寧又道:“等等。”
蘇吟停住腳,沈玄寧想了想,說:“臺子不妨修大一些,辦了旁的地頭蛇,也都這麽辦。”
老師說了,此地地頭蛇叢生只是個表象,要緊的是這地方壞在了根兒裏。人們目無法紀,地頭蛇就會一撥一撥地冒出來,斬了這批也還有下一批。
那怎麽辦?日後派有本事的官員來此地鎮着,自然最為要緊。但當下敲山震虎,把人們先吓住,也是必要的。
蘇吟這法子正合适。惡人們見了,再行惡事時會有所思量;百姓們看了,也會知道朝廷這回是來正經辦案的。
——不愧是他喜歡的姑娘,辦事聰明又得體!
沈玄寧下意識地有了笑意,心下正暗贊着蘇吟,突然聽到失聲尖叫:“啊啊啊啊啊——”
他悚然看去,剛退出去傳話的蘇吟臉色慘白地沖了回來,被門檻一絆就腿腳發軟地跪了下去,一時起都起不來。
“怎麽了?”沈玄寧趕忙離座去扶,放眼向外看去,門外兩個宦官捧着酒甕,滿目惶恐。
酒甕是透亮的琉璃甕,裏面盛着頭發散亂的人頭,看着是挺驚悚。
蘇吟渾身顫抖,眼淚都出來了,跟剛才提這主意的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沈玄寧半擁着她,嗤地一笑,忙擺手轟那兩個宦官走:“吓着她了,還不快拿開!”
說罷又轉回頭來哄她:“別怕,別怕啊。讓他們拿走了,不在了。”
蘇吟手腳冰冷,完全使不上力氣,沈玄寧只好由着她坐在這兒緩一會兒。
旁邊的楚霁神情更複雜。方才他一度在慨嘆,皇上真大氣,竟完全能接受姑娘家說出這種主意;蘇吟真有膽識,面對這樣的事竟然面不改色!
現在瞧瞧,她原來也……害怕啊?
半晌,蘇吟終于回了魂,抹了兩把眼淚,掙紮從沈玄寧懷裏爬起身:“吓死人了……怎麽這麽恐怖!”
他耐心地開解她:“沒事沒事,其實沒那麽吓人。是因為酒甕有顏色、又是圓的,弄得人變了形變了色才可怕。”
蘇吟驚魂未定,手指搓起了衣邊:“奴婢再也不看他們了……”
“不看不看,你平常也看不着!”沈玄寧說罷又叫來宮人,吩咐說把那兩個酒甕蓋上布再送出去,免得再吓着別的宮女。
蘇吟稍一回思,周身就又打了個激靈。
怎麽能那麽可怕!!!今晚準定要睡不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