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愛在回憶中
上午，醫院的車庫裏，莊梓君從勞斯萊斯下來，有些激動地快步走向電梯。剛跨出電梯遠遠看到産房外雙手交握着低頭坐在排椅上的陸錦銳。
“阿銳，怎麽樣了？”莊梓君有些緊張地問，接到他的電話，他第一時間幾乎是飙車過來的。
陸錦銳擡頭看他，即使第一個通知的他，但還是有些驚訝他來的這樣快，他只簡短答了一句：“剛進去！”
“哦，是嗎？”莊梓君在陸錦銳身旁坐下，摟着他的肩膀——他知道他非常緊張。兩個大男人什麽也沒說，就這樣看似安靜地等待着，等待兩個新生命的誕生——夏明媚要生了，她懷的是雙胞胎。
“阿銳，怎麽樣了？”幾個人先後從電梯出來，小跑向他們，還沒走近便緊張地問着。
陸錦銳擡頭，那是他的爸爸和夏明媚的父母妹妹，他看似淡定地說：“還不清楚。”
莊梓君與他們點頭算是打招呼，很快，趕來的四個人也在排椅上坐下，看似安靜其實內心緊張激動地等待着……
下午，病房裏，陸錦銳的爸爸與夏明媚的爸爸，夏明媚的媽媽與夏明媚的妹妹，兩兩坐在一起，各自抱着一個孩子看着笑着誇贊着，陸錦銳則坐上病床摟着妻子看着他們。唯有莊梓君背窗站在窗邊，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但他還是笑着，誇贊說：“老大，你真行，一生就生一雙！”
夏明媚和陸錦銳都把目光移向他，如今的夏明媚早已不是中學時代那個愛跟他鬥嘴的夏明媚，她微笑着，笑得溫柔。
“我老婆當然行！”陸錦銳親了一下妻子自豪地說，他現在也已經不是中學時代那個悶騷又耍酷的陸錦銳。夏明媚對陸錦銳溫柔一笑。
“行了，別在我面前秀恩愛了！”莊梓君笑着，舉起左腕看了一眼手表，又說，“上午出來的急，公司還有點事，我得回去交代一下，明天再過來！”
“好，我送一下你！”陸錦銳說着放開妻子，又親了一下她才離開。夏明媚看着他們出門，看着莊梓君的背影，突然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那個背影有些落寞。
陸錦銳執意要送莊梓君到車庫，莊梓君也沒再拒絕，他猜到他有話要說，果然，到了車庫，兩人站在勞斯萊斯旁，陸錦銳看着他的眼睛說：“莊少，你告訴我，你有沒有……”
“沒有了，放心吧，沒再抽了！”莊梓君微笑拍他肩膀，“不用擔心我，不用管我，你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照顧老婆孩子才是重要的事！”
“我知道你不開心……”陸錦銳嘆息說，“都那麽多年了，為什麽總放不下，別再那樣折磨自己了，莊少……”
陸錦銳說到最後，幾乎是哀求，莊梓君沉默，微微低頭，陸錦銳突然擁抱他，他不想告訴他——他有多讓他不放心。
“都做爸爸了，還對我撒嬌呀，小阿銳！”莊梓君開玩笑說，并拍了兩下他的背，之後輕輕推開他。
陸錦銳突然微微一笑，久違的稱呼，聽來頓時心暖。他用拳頭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胸口。
從醫院離開後，莊梓君開着勞斯萊斯回公司。勞斯萊斯是那年父親莊庭偉送給他的19歲生日禮物，他的父親依然像以前一樣，給不了父愛，給物質、給金錢，但不管給多少，他們的關系依舊冷淡。公司是他自己的公司，大學畢業那年他出資與兩位大學同學一起開起來的，并不大，如今算是上了軌道，一層寫字樓，三百員工，穩定發展中。
回到公司，對秘書交代了一些事，把秘書遞來的一些文件簽上名，之後拿起西裝外套再次離開。勞斯萊斯沒有開回他的家——那棟小別墅，而是開回了黎紫家樓下——也是他認為的家，這麽多年，他一直住在這個家裏，等她。
回到家，放下車鑰匙，頹然坐下沙發，靠在靠背上仰着頭，閉上眼，仿佛沒有了任何生氣……
許久，手指微微動了一動，他睜開眼，天臺外已經夕陽西下，他扭着頭，看着外面的黃昏漸漸褪去，看着夜色簌簌落下……空虛……無邊無際的空虛……
突然，他站起身走入房裏，不是平時睡覺的房間，他從書桌底下的抽屜拿出一個金屬煙盒，在床邊坐下，把金屬煙盒放在床頭櫃上打開……
房間裏，煙霧缭繞，他躺在沒有床單的床墊上，睜着眼，望着虛空，天旋地轉，天花沒了，牆壁沒了，窗子沒了，衣櫃沒了，床也沒了，他躺在綿柔柔的雲端裏……虛空中，顯出她的臉，她的一颦一笑……
她離開的那年，高考後的第三天，他一個人背上背包坐上飛往曼谷的飛機……一周後飛往雅典——計劃好的蜜月之行，最後成了他一個的孤獨旅行。
一個多月後，當他結束旅行回來，女傭告訴她，錄取通知書已經寄到家裏，如他所願，考上了本市重點，然而，她卻已不在這座城市，不在這間房子，不在這個家。
四年大學生活不長不短，同學給他貼了許多标簽：富二代、玩世不恭、不正經、搖滾鼓手、車神，酒神……等等等等，但有一個卻讓他不爽——gay，因為他從沒交過女朋友從不碰女人，不過，不爽慣了也就無所謂了，他們要說就說要談就談要笑就笑，他不在乎，也不需要向他們解釋或交代。
他只需要向她一個人交代就行了——他說過，這一生除了她，再也無法接受別的女人。但也有一女人卻讓他震驚的例外，因為那個人很像她。
還在大學時，他在跑車協會認識那個人，她看起來是位富二代千金，表面狂放玩世不恭，開一臺深灰色蘭博基尼，她愛賽車，車技驚人，別人都叫她Yungsi，因為像，他不敢像別人那樣去跟她說話認識，但忍不住關注她。
漸漸他發現，她并不是表面看的那樣，他幾乎能确定，她像他一樣，在僞裝、在放縱，因為不快樂。她跟別的男人調情，幾乎來者不拒，但從沒哪個男人能真正碰她。因為她無論到哪裏不遠處總跟着個保镖。
不久，她離開了，好長一段時間沒再出現。半年後，一次偶然，他在馬路上遠遠看到他的車，原來他記得她的車牌號碼，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他沒多想，跟了上去。
兩人在馬路上飙車，你追我趕，就像幾年前的那個夜裏他與黎紫飙車一樣，只是如今他開的不再是深藍色摩托賽車。
是一種沒來由的默契，他們都開向了機場北邊的那片空曠，依然像幾年的那一夜。
他們談話，聊天，調情，喝酒……她也愛烈酒，她也喜歡這片空地，她也……
他吻了她，他們都失去理智，都把對方當成了一個替代……
那晚，他們并沒發生什麽，一臺黑色商務車向他們直直沖來，然後在他們一米的距離突然剎車，她說，車上那個男人，是她丈夫……
他瞬間有種被玩弄的感覺，離開時卻有種釋然的感覺——她不是她。
第二次見她，是在春節那晚，他知道了她的中文名叫邱央兮，還知道了她的故事，并幫她演了一場戲，演給躲在遠處的保時捷跑車上的人看——她的養子。她的養子愛上了她。
兩年後的春節之夜，他又在馬路上看到那臺蘭博基尼，但開近才發現，車上的人并不是她，是一個年紀與他差不多的男人，非常英俊帥氣，他還對他有些眼熟，原來曾在某些廣告牌上見過他，他是位明星，也是她的養子。
那晚他給了他一拳，但兩人認識了，他叫宋祁塬……
邱央兮與宋祁塬的故事，他不知道結果，那晚之後，他沒再見過他們任何一個。他羨慕宋祁塬，至少他愛的那個人就在那裏，在他能看得見的地方，他相信，他們最後一定能沖破所有障礙在一起。
而他，她走了，音信全無，他只有那間房子、那些回憶，以及渺茫的等待。
如今，他白天是一身西裝成熟睿智的企業領頭人，年輕的老板。晚上是一個開着豪車穿梭在城市的夜色中的富二代，玩世不恭的青年。
他依然在僞裝，在放縱，在回憶，在空虛，在壓抑……
房間裏的煙霧漸漸散去，他久久望着虛空，眼神從一開始的迷幻興奮，漸漸變成空虛無神，只嘴裏還重複呢喃着一個名字：“黎紫……黎紫……”
許久，終于平靜，他慢慢閉上眼，睡去。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等待，新的希望。
他始終不相信——她不愛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月後，陸錦銳的兩個雙胞胎兒子滿月，上午，莊梓君開着勞斯萊斯回那個從小生長生活的小區，準備先帶着禮物去陸錦銳家看過兩個孩子後與他們一起去酒樓。
陸夏兩家給雙胞胎辦了滿月酒，在酒樓訂了十幾圍，邀請了兩家的親戚朋友同事等人。陸錦銳結婚後，依然和爸爸住在那套三室一廳的樓房裏，他們父子早已和好，這多虧了好妻子好兒媳夏明媚。
陸錦銳與夏明媚走到一起，起初讓莊梓君意外，三人組中，他從沒想過除了友情誰會喜歡誰、誰會和誰走到一起，但他們确實在一起了，并結婚生子了。
當初，三人都考了不同的大學，莊梓君是本市重點，夏明媚是省會的外語學院，陸錦銳成績不太好，但也考上了省會一所大專學計算機，兩人在同一個城市，大二那年，他追到了她。
他畢業後回到本市進入一家不算小的公司做程序員，一年後夏明媚畢業也回到本市并考上了公務員，兩人戀愛、同居、工作、生活，直到走入婚姻殿堂，生下雙胞胎，一家人幸福美滿地過日子。
勞斯萊斯在小別墅門前停下，時候還早，先回家一趟，晚些再過去陸錦銳家。別墅還是那座別墅，只是小院裏的桂花樹長高了，花草盆栽也長大了。他下車，打開小鐵欄門，穿過小院——不禁往院角看了一眼，琉璃瓦棚下依然停着那臺深藍色摩托車，女傭蓋上了一層白布，它幾乎成了古董，他已經好幾年沒再碰過它。
還沒等他開門，女傭已經先來開門，女傭是兩年前莊庭偉新請的女傭玲姐，年輕些，30多歲——香姨已經退休了。
“少爺，莊先生在家，昨晚來的！”莊梓君剛進門女傭跟在身後微笑說。
“知道了，忙你的去吧，玲姐！”莊梓君也微笑，玲姐又說了一聲有需要叫她後便走開了。她與他大概不熟的緣故，遠遠沒有以前的女傭香姨那麽讓人感到親切。
剛跨上樓梯，擡頭，莊庭偉正下樓，兩人都停住，對望，他在上，他在下，如今看來，他即使站在樓梯上面，在他看來依然不再高大。
“回家啦？”莊庭偉笑笑，說了一聲。
“嗯！”莊梓君微微點了一下頭，應了一聲。之後繼續上樓，他也轉身回到樓上。
兩人都沒有進自己房裏，而是在廳上的沙發坐下，但氣氛有些尴尬，他們是親父子，本不應該尴尬，但已尴尬了好多年。
“要吃蘋果嗎？”莊梓君打破尴尬，拿起茶幾上的蘋果和果刀低頭準備削蘋果。
“诶！”莊庭偉應了一聲，又端起茶幾上的半杯茶喝，下樓前，他正坐在這裏喝茶看報紙，在等他。
“玲姐說你昨晚過來的，不忙嗎？”莊梓君随口問，他知道他四天前才來別墅住過一晚，這些年，即使他媽媽不在了，即使他也不住在這裏，但他依然像曾經那樣，每個月過來，次數甚至比曾經還多些。
“不太忙，老了，也是時候讓自己多休息了！”莊庭偉笑笑說。
莊梓君沒說話，依然低頭削着蘋果。莊庭偉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又拿起報紙看，嘴裏像是不經意地說：“我聽說阿銳的雙胞胎兒子今天滿月，阿銳那孩子從小我也認識，買了點禮物，待會，跟你一起去他家吧！”
莊梓君削蘋果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依然沒有說話，低着頭把剩下的一點繼續削完。不一會他把蘋果轉着圈在手裏切成一塊塊，放下果刀才說：“好吧！”
莊庭偉看他，眼裏似有些驚喜。莊梓君取了一塊蘋果放進嘴裏，又取了一塊遞給他：“很甜！”
莊庭偉微笑接過，放進嘴裏——是的，很甜！
這天，莊庭偉一身棕色西裝，莊梓君一身黑色西裝，他們并肩出現在陸錦銳家門口，衆人看着他們，臉上都有難掩的驚訝之色，他們那樣像，莊梓君像年輕版的莊庭偉，莊庭偉像中年版的莊梓君——但讓衆人驚訝的，當然不是他們的像，他們是父子，理應像的。
無論在陸錦銳家裏，還是在酒樓裏，莊庭偉從容地與衆人談話聊天，他言行舉止穩重大氣又透着溫和，看起來別人都喜歡跟他聊天談話，他喜歡自我介紹，不用別人問，他就先說：
我是莊梓君的爸爸，那個就是我兒子，阿銳的好朋友……
我是莊梓君的爸爸……
莊梓君是我的兒子……
……
有的住在小區多年的人，他們知道莊梓君家是怎麽回事，他們從沒見過莊庭偉，如今他們都不免驚訝。而莊梓君是恍惚的，看着那個在人群中聊天談笑的棕色身影，他感到像是不真實一樣——第一次，他以爸爸的身份出現在衆人面前。
晚上，勞斯萊斯載着兩人回到小區別墅門前，莊庭偉以為他送回他就離開，但沒有，他停好車與他一起進了屋。不過依然沒說什麽就各自上樓，莊庭偉沒回房，直接上了樓頂，因為突然想抽煙。
手指夾着煙半躺在樓頂的躺椅上，望着高樓，望着天空，時不時吸一口，時不時咳一聲。
不久，聽見腳步聲，他扭頭，莊梓君正跨出樓頂，手裏端着他的茶杯。他站起來，對他笑笑：“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今晚在家裏住。”莊梓君走到他面前，把茶杯遞給他，“天氣幹燥，喝杯蜂蜜茶潤潤喉吧！”
莊庭偉心裏突然抽了一抽，但還是盡量平靜地微笑着：“謝謝你，兒子……”
他接過蜂蜜茶，莊梓君看了一眼他手裏夾着的煙，說：“以後少抽吧，對身體不好，最好，還是戒掉吧！”
“哦，好！”莊庭偉依然微笑着，點了一下頭。之後莊梓君轉身去下樓，他望着兒子的背影，眼裏心裏都是感動與欣慰……
不一會他轉身，站在天臺的圍欄前，輕輕啜一口蜂蜜茶，像是害怕很快就把它飲完，他把那杯溫暖握在手心，微微仰頭望着遠方的夜空。
今夜，月亮很大，沒有星星，他眼裏閃爍着星光，腦海裏響起一個聲音：
老公，天氣幹燥，喝杯蜂蜜茶潤潤喉吧！
……
兩天後，莊庭偉吃過晚飯才離開，這一次，他在小別墅住了三天，莊梓君也在他離開後才離開，這一次，他們終于有點像正常父子，二十多年來，即使楊素儀還在，他們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即使離親密父子還有些距離。
勞斯萊斯開進出租屋旁邊的車棚，那裏已經沒有了房東家的寶馬3系，他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搬到別處，但依然停着一臺紅色別克——黎紫的車，并沒有蓋上白布，他時常會開出去，時常會開去保養。車棚也不是曾經那樣，被他讓人改造過，擴大一些，裝上了遙控卷閘門。
回到家裏，随手放下車鑰匙，首先走到酒櫃前取了一個金屬酒瓶，之後走出天臺，坐在搖搖椅上靜靜地喝着酒。曾經在這個天臺，她要他戒煙，他要她戒酒。後來，他的煙戒了，她也不再喝烈酒，但她離開後，他卻對這種酒上了瘾。
不久，似乎隐隐聽到敲門聲，仔細聽，沒錯，是敲他家的門，他放下酒瓶起身往屋裏走，應該是陸錦銳吧，他雖然做了爸爸要忙着帶孩子，但總會時不時抽一點時間過來看他，他知道，他是擔心他還在抽那個。
然而，當他打開門，卻突然愣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