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私生子
四天後，12月2日中午，楊素儀離世。12月4日舉行葬禮，雖不是周末，但黎紫陸錦銳夏明媚也都請了假來參加葬禮，葬禮上除了他們還有女傭私人護士和三位常常與楊素儀一起的太太。
墓碑前，莊梓君面無表情，腦海裏都是楊素儀離開前的情景，離開前一天晚上，她精神非常好，像是沒病一樣，她交代說：“兒子，媽這一生，最後能留給你的不多，除了我名下的那棟小別墅，還有三處我名下的房産，加上一些投資、股票、保險、珠寶首飾、名牌包和存款等等，也就值六七千萬吧，你記住，沒錢就向你爸要，那是他欠你的，他這一生都虧欠你，給多少錢都彌補不了，給多少都是應該的……”
她突然冷笑一聲：“到最後，我與你爸，我們誰也不欠誰了……想不到我的人生竟是這樣走到盡頭，一生人，一個男人，二十年對他一心一意，為他守身如玉為他獨守空房，視他如丈夫，到頭來才醒悟，他什麽都不是，而我，也什麽都不是……如果真有輪回來生，我只願談一段正常的感情，嫁給一個平平常常的男人，至少有個生活的依靠，生孩子時有人陪在身邊，過節時可以一家人吃飯，離去時，可以陪到最後一刻……如今，大概最後一面也難見吧……”
突然她笑得悲哀又痛心：“錯了，這一生終究錯了，莊庭偉，你是我最大的錯……”
“你是我最大的錯……”
最後一句話回蕩在莊梓君的腦海裏，直到黎紫溫柔的聲音從身邊傳來：“莊少……”
葬禮早已結束，莊梓君回過神來，墓碑前其他人都已離開，只剩下他和黎紫，還有他爸莊庭偉。
“你下午還有課，先回去吧。”莊梓君聲音平靜。
“那好吧。”黎紫沒再多說，知道現在他最想要的是安靜，她看了一眼莊庭偉，向他點頭招呼後轉身離開。不遠處，陸錦銳和夏明媚也沒離開，她走近說：“先走吧！”
夏明媚點頭，三人一起離開，黎紫又問：“你們也回學校吧？我打車，一起吧！”
“好。”夏明媚應了一聲，突然看了黎紫一眼似有話想說有話想問，但終究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
墓碑前，莊庭偉柔聲說：“回去吧……”
莊梓君沒應他，過了一會才轉身離開，莊庭偉跟上他，兩人上了一臺黑色奔馳車，莊梓君坐在後面，莊庭偉坐在副駕駛，一路上，包括司機都沉默着。回到家門口，莊庭偉下車後正想和莊梓君說話，但他對他視若無睹地進入屋內。
莊庭偉看着兒子進入門內，也有些無力地對司機說：“你先走吧，我在這裏再住幾天。”
“好的，莊先生！”司機說完開車離開。
莊庭偉慢慢地進入屋內，莊梓君已經回了自己的房間，莊庭偉也回房，回他和楊素儀的房間，剛進門，眼淚不禁流下來……
整個下午，兩父子都把自己關在房裏，誰也沒有出門，女傭做好午飯一直沒等到他們下樓吃飯，她知道他們此時大概都吃不下。傍晚，莊庭偉終于下樓，他洗過澡換過衣服，看起來精神一些。但直到吃晚飯，莊梓君也依然沒下樓。莊庭偉擔心他，但又沒勇氣去敲他房門。
葬禮結束後，莊梓君一直把自己反鎖在房裏，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麽，女傭曾敲過門他只是應了一聲沒事，沒開門沒再說話更沒下樓吃飯。
一天後，12月6日的早上，他終于離開房間下樓，看起來也洗過澡換過衣服，雖精神了一點，但已經瘦了一圈。他和莊庭偉坐在一起吃早餐，但誰也沒有說話，莊梓君是不想說，而莊庭偉是不知道怎麽說。
吃過早餐莊梓君騎上他的深藍色摩托車離開，去了荔枝園的搖滾小房子。今天之後，他想讓自己的生活盡快恢複正常，好回學校上課——楊素儀說過，他會考上本市重點。
傍晚，莊梓君回到家吃過晚飯回自己房間，依然當莊庭偉不存在。晚上，陸錦銳到他家找他，是女傭開的門——這幾天女傭都住在別墅裏，陸錦銳直接上樓進了他房間。
他正坐在電腦前翻看他和他媽媽從小到大拍的照片以及錄像，這幾天他都把自己關在房裏一遍遍看這些。
“莊少……”陸錦銳關上門走近，莊梓君對他擠出一個微笑，合上電腦起身。
“要喝水嗎？”莊梓君問，陸錦銳搖頭，兩人走到沙發坐下。
“你還好嗎？”陸錦銳看着他關心問。
“還好。”莊梓君也看他，笑笑回答。
陸錦銳突然擁抱他，他知道他不好。
“謝謝你，阿銳……”莊梓君感動，也抱着他，他從小就非常細心，懂他開不開心，他在他面前突然不再僞裝，“阿銳……我媽走了，我沒有親人了……我爸不會管我……你知道嗎，從小我就非常羨慕你，羨慕你不是私生子，羨慕你有一個正常的家，家裏有爸爸媽媽妹妹……有時候，我真恨私生子這三個字，因為是私生子小時候才會被別的孩子孤立、欺負……”
“別說了……”陸錦銳打斷他，放開他，與他對視，“不要再想小時候那些了……”
“阿銳，謝謝你……”莊梓君搭着他的肩膀柔聲說，“我一直記得小時候你為我跟他們打架保護我的樣子……”
“現在，我一樣會為你跟別人打架，一樣會保護你……”陸錦銳認真說，說的像小時候一樣。
莊梓君突然微笑、帶着感動，他忍不住也像小時候一樣，把他當成小弟弟，親他的臉頰，又擁抱他，在他耳邊柔聲說：“現在，讓我保護你吧……還有，生日快樂，對不起，不能為你慶祝生日……”
“沒關系……”陸錦銳微微一笑，抱緊他……
直到深夜，陸錦銳才離開莊梓君的房間回自己家，他離開不久，莊庭偉終于忍不住去敲了兒子的房門。
莊梓君開門，神情冷漠，莊庭偉有些無力地說：“我知道，你在生我氣，你怪我，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莊梓君一直壓抑的情緒終于爆發，他跨出門，碰的一聲關上身後的房門，兩人就站在他房間門口。
“兒子……”莊庭偉心痛地看着他。
“不要這樣叫我！”莊梓君馬上打斷，情緒激動地提高音量，“我是你兒子嗎？這麽多年你進過幾次我的房間？你每次來了幾個小時？你數一下，17年加起來你到底來過多少小時！你有你的家，你有你的兒女，我和媽又算什麽？當初為什麽要那樣，為什麽還要生我下來，讓我一生貼着這樣的私生子标簽？
你知道私生子是什麽滋味嗎？你知道小時候被一群孩子追着罵野種追着吐口水是什麽滋味嗎？你知道小時候被一群孩子拖到草地角落脫褲子玩弄嘲笑是什麽滋味嗎？你知道……為了躲開欺負自己的人……偷偷躲在花壇後面害怕地流淚……又是什麽滋味嗎……”
說到後面莊梓君已經哽咽流淚，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哭，這麽多年第一次再為那段童年哭，哭得像曾經那個被欺負的孩子……
“那時……你在哪裏……你又在哪裏？我有爸爸嗎？”莊梓君抹掉自己的眼淚，深呼吸一口氣，“那些都過去了，我早就習慣了，習慣了做一個私生子，習慣了別人的目光，習慣了你對這座房子對我們就像個匆忙旅客！可是，媽生病了，你比我早知道，你又陪過她多少時間？就算你們不算夫妻，可是她跟了你二十年，為你一心一意，為你生孩子為你守身如玉，你呢，你為她做過什麽？連她最後兩天也沒有陪在身邊……她在最後一刻都念着你的名字，她連你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莊梓君再次哽咽，在別人看來她甘願做情婦、無名無分，都是為錢。但他知道他媽媽，她全心全意愛他，這一生只愛過他，即使愛的錯誤……
“對不起……對不起……”莊庭偉呢喃着下意識想抱流淚的他，但他馬上推開。
“對不起有什麽用，媽已經走了……”莊梓君轉過身背對他，“你以後也別來這裏了，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最後一句話刺痛莊庭偉，他壓抑着聲音喊他：“兒子……”
莊梓君頭也不回地走向樓梯，下樓，他追過去，站在樓梯口又喊他：“兒子——兒子——”
然而無回應，很快，他聽到摩托車加大油門的聲音，開走的聲音……
他轉身，慢慢地走向兒子的房間，開門進去，輕輕躺在兒子的床上……淚流滿面……
深夜，黎紫開着車到達機場北面那片空地時，果然看到深藍色摩托車和躺在草地上的他，不久前，他家的女傭香姨聯系她，說他和他爸爸大吵一架後離開了家，他爸爸擔心他，只好讓女傭聯系她——女傭之所以有她的聯系方式，是楊素儀給的，還交代過她，如果少爺有什麽事可以聯系她。
她下車，提了兩個金屬酒瓶過去，在他身旁坐下，他也坐起來，接過她遞來的金屬酒瓶：“你車上不是沒酒了嗎？”
“來之前特地去酒櫃取來的。”黎紫看了他一眼，因為知道他會想喝，她打開蓋子舉着酒瓶說，“今晚陪你！”
莊梓君也打開蓋子，兩人沉默喝着，黎紫不會說安慰的話，唯有陪伴。沒多久，莊梓君那瓶已經喝完，黎紫把自己那瓶也遞給他，她只喝了幾口而已。
莊梓君接過她的酒，但沒有喝，他突然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的脖子，被藏在衣領內的祖母綠被拿了出來，莊梓君把它握在手心：“黎紫……我現在，只有你了……”
黎紫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莊梓君看着她，目光突然有些迷離，他緩緩湊近，捧着她的臉吻她……
9個月後，依然是這片空地，依然是這臺紅色轎車……她盡力回應他、迎合他，任由他強有力地索取、占領……
發洩也好，安慰也罷，她甘願承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