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她只知道自己嘴巴疼,看他說的一本正經,事情好像有些嚴重,她揉揉自己的嘴唇,“寶塔不是故意咬你的...”
是故意的才好呢,何曜腹诽。
他繼續,撒起慌來終究還是心虛的,“你親了我,就要嫁給我做娘子。這就是負責任。”話畢,何曜便去瞧她的眼睛,當然從她的表情裏看到了驚訝和不明白。
何曜繼續诓騙,“那個....因為你親了我,以後就沒有別的姑娘肯做我的媳婦了....”他做欲言又止狀。
寶塔覺得自己一不留神就犯了個大錯,“...那怎麽辦?我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嗎?”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沒有姑娘會嫁給一個被奪了初吻的男人。”他瞧她的眼神灼熱,“那你就勉為其難嫁給我吧,要不然我多可憐,一輩子孤零零一個人。你跟我一起,我就不孤單了。”說得連自己都要可憐自己了。
寶塔在腦袋裏想想,曜哥哥也很好的。給她好吃的,還給她摸魚。但是還是很為難,“我要回家問問爹。”
這個時候不提她爹比較好,何曜“呃”了聲,“這不是光彩的事,說出去有損姑娘家名聲。你爹也不會高興。你先別說。你要是答應了,我去感動你爹,讓你爹同意咱們。你現在答應嗎?”說着說着,話就往私定終身的方向上趕。
何曜經過這幾個月的掙紮,在這種事上,可見是精明了不少。
看一場賽龍舟,就領了個郎君回家,是寶塔怎麽都想不到的。她腦袋簡單,以為自己給別人闖了禍,害曜哥哥以後都不能讨媳婦了,先生說做人要講仁義,她在考慮事情的嚴重性。
何曜見她眼睛垂下去,也不說話,便自嘆一聲,“唉....罷了,孤獨終身就孤獨終身吧。只盼等我老了,你抽空去與我說說話,我也不至于寂寥了。”
說的好可憐。
她于心不忍,認為都是自己害的,“那...寶塔以後還能回家嗎?”她知道給人家做媳婦就不能在自己家住了。
前幾天繡春成親,嫁去了城西。繡春來找她,跟她說了好些話,有幾句總挂在嘴邊,說嫁了人以後就很難見面了。
寶塔擔心自己嫁了人,爹爹再喝醉了就沒人給他擦臉擦手。
何曜本來以為自己冒進了,失落總是有的。想不到一下子喜從天降,她這是要答應了?他安耐住激動,天知道他有多狂喜,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能!到時候你想回便回,我一定陪着你。回門的時候咱們還要備上好些禮品,你說成不成?”上輩子他沒做到為人丈夫的責任,一直是他心底的遺憾。
她好像松了口氣,“能回家就好。那寶塔給曜哥哥做媳婦,你以後不怕娶不到媳婦了。”
何曜高興地想要狠狠抱她一抱,手伸出去了,忽然想起來懷裏還揣了給她的東西。他掏出來,眉眼都漲滿了笑意,“寶塔伸手來。”
她聽話,依言而行。
倏爾,一只精致的镯滑上了她的手腕。那只環環相扣的镯扣在裸/露的手腕上,尤顯美麗。何曜很是高興,他紅着臉問,“...我能抱抱你嗎?媳婦都會給郎君抱的。”
寶塔覺得曜哥哥紅臉的樣子很好玩,她自己竟也有些害羞,還是點了點頭。
何曜喜出望外,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從上輩子重返這輩子,為的是什麽?不就是重新與她過一輩子嗎?他伸出雙臂,像是捧着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收攏起胳膊。小小的,帶着馨香的姑娘就成了他的。他将下巴擱在寶塔發頂。那一瞬間,一個男人積攢了兩輩子的淚,悄然滑下,他輕聲呢喃,“對不起...這次我一定好好愛你。”
寶塔不查,她也學着何曜的樣子,伸出胳膊去,摟住他的腰身。她靠在何曜的胸前,很神奇,曜哥哥以後就是她郎君了?她也跟繡春一樣,給人家做媳婦了?
好一對璧人....站在桃林淺處的周禺夫冷眼看着。
從落雁湖邊歸來,世子的脾氣很糟糕,曹阿讓跟在身邊大氣也不敢出。偏生有那姬妾上前讨好,世子手上的馬鞭毫不留情将人抽開,“滾!”
好好的女子,身上無辜受累。
曹阿讓不遠不近地跟着周禺夫,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世子。他只知道世子比賽輸了,去了一趟桃花林回來變成了鬼見愁似的脾氣。他不敢上前多嘴打擾,生怕那馬鞭抽在自己身上。
風華絕代的人,輕易不會發脾氣,若是有朝一日脾氣大發,那是誰也招架不住的。
偏廳的擺設被世子一氣兒砸了個稀巴爛,府裏沒有大人,家中下人更是惶惶如驚鳥,個個垂頭噤聲。
等偏廳裏的東西砸得沒什麽可砸了,周禺夫甩了馬鞭,慢慢冷靜下來。眼中卻是烏雲翻滾,寒如淵潭,“何曜...今日的奇恥大辱,我記下了!”
何為奇恥大辱?只不過是輸了一場比賽。其實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惱恨的究竟是什麽。是那一對人,惱恨的是他們緊緊靠在一起的可惡模樣。
世子閉了眼,可寶塔輕輕緩緩圍在何曜腰身的那一雙手,卻如鑿刻在他腦中一般,揮之不去,抿之不滅。人前親親熱熱地喊他周哥哥,人後卻與旁人摟摟抱抱,可見傻子并不傻,對人倫的東西懂得不少。
小小年紀就懂得腳踏兩條船!
他捶了眼前的小幾,尚不解恨,越性兒随着脾氣來,一腳便将其踹翻了。
堂皇的偏廳裏,狼藉一片,可他的心頭卻頹唐遍地。
爆發性的怒意潑天蓋地,他發洩了這麽久,終是有些累了。周禺夫席地而坐,喘着粗氣,事到如今他還不至于愚鈍得連自己是什麽心意都看不明白。要不然白瞎了他在紅塵侵染了這麽多年。
他在迷茫中摸索着,事情究竟是什麽時候發展到這個樣子的?周禺夫自己搖頭,他也不知道。只是這強烈的嫉妒來的突然,将他的理智都要燒沒了。
他還沒糊塗,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地位。娶一個孩童心智的女子,別說君父不會答應,就連他自己...也做不到無視旁人異樣的眼光。也不能接受自己八擡大轎娶進門的是這樣一位世子妃。他覺得自己當真荒唐,更是瘋了。周禺夫撐起身,往外走,雙眼尚有盛怒時赤紅的餘韻。
他安慰自己,“不能夠的,興許是那傻女慣常依賴自己,自己也成了習慣。今日只是不能适應罷了,一定是這樣。”王侯貴族,性情多變,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上一瞬還在斥吼,下一瞬完全可以春風化雨似的溫和。
曹阿讓慌忙弓着身子迎上去,“爺,您可是要出去?奴才叫人備車輿。”
周禺夫被自己方才的那些兜兜轉轉的心思吓住了,聽得曹阿讓這麽問,他腳下打了個轉兒,“不!誰說爺要出去?去,菁華園傳話,爺要過園子。”
菁華園是幾位世子姬妾的住處,曹阿讓愣了愣,金烏西斜,天色尚不晚,這會兒就寝,是不是有些過早?
周禺夫本就脾氣不好,臉上有煞氣。他見這奴才呆愣,一臉蠢相。怒從中燒,頓覺今日做什麽都不順利,狠狠一腳踢上去,“還不死開!”
曹阿讓今日可算是糟了難,膝蓋骨上鑽心的疼。他連聲應着,一瘸一拐地往菁華園跑去,傳話。
還不到掌燈時分,菁華園的一位小夫人的房中便傳出了令人羞窘的聲音。小夫人的聲音似痛似愉,似難堪重任又似極力迎合.....間或傳出一兩聲拍打的聲音。叫外間的人聽了個個羞/恥掩面。
園中的人全都退散,女子的痛吟與男子的悶吼在這方園中回蕩,發酵。
曹阿讓卻緊了緊身上的皮,侯爺與侯夫人皆在封地,這偌大的侯府只有小主子一人。這是當年太後的要求,實際上大家心知肚明,崇陽侯當年勢大,太後是留了世子在京中做人質的。那時候侯夫人在君侯面前哭天搶地,死活不答應,可奇怪的是崇陽侯卻沒有什麽大的反應,只是泰然應了聲,“謹遵懿旨。”
一晃眼,都這麽多年了。
世子爺今日龍舟上操勞,回來又是一通發洩,眼下再這樣.....若是身子一日之內搞垮了,侯爺定要揭了自己的皮,拆了自己的骨啊。
曹阿讓想勸,待舔着老臉,走到窗下,裏面卻已經偃旗息鼓了。
将要松一口氣,猛然想起來,“壞菜了!”今日莫非是他的死期不成,竟然将寶家的女娃忘了個一幹二淨。他趕緊打發人去湖邊找人。
曹阿讓哭喪着臉,這姑娘大概就是來克他的,上回把她忘在湖邊,自己挨了好一通罵,這回又将她忘了....他墊墊自己的斤兩,“這條小命還不夠折騰幾回的。”
☆、湖水托生
曹阿讓沒有在比賽的場地處發現寶塔的影子,只得往寶家去。探頭探腦的,抓了個夥計悄悄問,“你家小姐回家了嗎?”
答案自然是沒有。
這邊的何曜領着寶塔騎馬,兩個人走出去很遠。夕陽下,她坐在何曜的身前,馬行的不急,優哉游哉,他們兩個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淺淺交談。
寶塔一轉頭便瞧見了落雁湖在夕陽下的盛景,泱泱湖水,漾着無邊的粼光,将晚霞攬進自己的懷中,赤色微芒耀人眼,天地間連成一色。她想起來前些日子做的那夢,驚呼一聲,“太漂亮了!曜哥哥快看,你就是從那裏面變出來的。”
何曜啞然失笑,自己怎麽又變成湖水托生的了?
她懵懂天真,扯着何曜的袖緣叫他看,“真的真的,還有漂亮的小魚。曜哥哥身上還有光,可漂亮了。”她說的誇張,最後又一臉可惜的樣子,“我想叫你,可惜就醒了。然後你就不見了。”
何曜聽了半天,總算弄明白了,哭笑不得,伸手去刮她的鼻尖,“原來你是夢見我了。”今日何曜最高興的日子,上一世的嬌妻在懷,他總是忍不住去與她親昵,卻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吃相太難看,吓着她。只好忍了又忍,很是辛苦,“說說你夢見我什麽了?”
“就是你摸魚,摸着摸着就從湖裏出來了。”
何曜悶聲笑,“你這腦瓜裏都裝着些什麽光怪陸離的稀奇事?”
她卻探身撫着馬鬃笑,“曜哥哥的馬真漂亮。”
她那兩句描述,當真是言簡意赅。不過,足以令何曜滿足了,她做夢都能夢見自己,說明在她心裏始終是有地位的了。
天色将晚,再不送她回去,恐怕寶爹要着急了。何曜蹭蹭寶塔的鬓角,真是舍不得。這粗枝大葉的人,一旦兒女情長起來,不比那些情意綿綿的書生差。
他自己的衣裳披在寶塔身上,伸手替她裹了裹,“冷不冷?”
“不冷。曜哥哥身上暖和。”
寶塔領間的香氣撲進何曜的鼻子裏,他是男人,少年的身體裏住着一個成過親的男人的靈魂。嘗過燕爾的滋味,嬌妻在側,便不能不對這熟悉的香氣有反應。何曜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退身子,以防她發現自己的異樣,揪着不明白的問題刨根問底。
心上人不通人事,何曜也是有些辛苦。
說起來何曜是很樂意手把手教她一些東西的,只不過他眼下有顧忌,若是當真教她。她這孩子似的脾氣,回了家張嘴就與他爹或者先生說,那場面.....他不敢想象。
何曜估計寶爹真能拎着棍棒打上将軍府去。
他輕夾馬腹,撥轉馬頭,“走,送你回家去。等有時間,我帶你去東郊看柳陣。那裏垂柳成片,到了六月裏便是鬧蟬的天地,到時候我粘鬧蟬給你玩。”
她興致勃勃,從來沒有過那樣的經歷,對何曜說的特別向往,“還騎大黑嗎?”
何曜忍不住笑出來,“你還真會起名字。對,還騎大黑去。你喜歡?”
臀下的大黑甩了個響鼻。
寶塔忙不疊應聲,“喜歡,那我們什麽時候去看?”
大黑跑起來,兩人颠颠地。何曜攬住了她的腰腹,觸手柔軟,真是心神都要蕩漾了。男人啊,大抵都是逃不過這種誘惑的,尤其是開過葷的。何曜嘆口氣,“嗯....等鬧蟬出來吧。那時候熱鬧,那東西不僅叫的遠,還能炸來吃。到時候叫你嘗嘗。”
寶塔對生病前的事物記憶幾乎沒有了,她在腦中牢牢記住了何曜的許諾。
何曜送她到家的時候,寶爹正出來,一見又是這小子,氣都氣不出來了,“寶塔回家!”
何曜很尊敬他,叫了聲,“寶叔。”
寶五不看他,拽着寶塔就回了門內。寶塔回頭去看他,她還記得自己今天答應做曜哥哥的媳婦了呢,見到何曜被爹爹拒之門外,很是可憐他。
她朝他揮揮手,“曜哥哥回見。”
七尺的大小夥子,傻呵呵朝她揮手,兩人生離死別似的,叫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寶五強拆鴛鴦。寶爹氣不打一處來,“見什麽見?劉媽,關門!”
相比較冬天的時候她偷偷藏何曜給的零嘴,現在她有了一樁更大的秘密,誰也不告訴。就是有時候撥弄兩下腕上的手镯,有時候對着滴水下的鲶魚自說自話。
殊不知有人将今日的點滴都呈報進宮。
白圭是長公主的貼身護衛,長相奇醜,卻勝在辦事妥帖。從挑選随侍的角度上也可以看出,長公主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她在自己的寝殿,衣着雖簡單,卻處處透着是高貴典雅。
隆德彎腰添香,“打聽清楚了?”
白圭拱手稱是,“那女子乃是平安街上一家商戶之女,左遷牛與她似乎感情甚篤,同乘一騎游湖賞景。”
聽到這裏,隆德便不悅了。
白圭繼續道,“不過,屬下打聽到此女子與一般人不同。”
隆德拂開婢女送過來的敞衣,神情不耐,“如何不同?”
白圭指了指自己的腦,“此女之前燒這裏壞了,行動舉止,形同孩童。”
隆德訝然。
“哈——”真是說來好笑了,“我竟比不得一個市井癡女?”隆德不知該說何曜癡情還是該說他眼拙,竟分不清誰對他更有利嗎?可是,她凄慘笑過之後,心裏的豔羨湧上心頭。那女子癡傻又如何?還不是贏得他的真心,而自己喜歡的又何嘗不是這點?
何曜無論是出身,還是自身能耐,或論相貌,他也是一等一的男兒。隆德喜歡他,在今日知曉他如此重情之後,愛憐竟更上幾分。
隆德起身,“你下去吧。”
隆德的床頭,放置着一件折疊整齊的天青深衣。那是男子的款式,花費了隆德近月時間才做成,她很是愛惜。這是一名貴女傾注了很多的心血,裁剪縫制而成的。要知道她的皇兄都沒有穿過她親手做的衣裳,長公主躺在床上,細細撫過深衣細密的針腳,“阿曜....”伴着這深衣,緩緩入睡。
☆、各有得失
夜色昏沉,周禺夫拖動乏累的身子坐起來,湖藍緞面的被子随之滑下,光/裸的胸膛暴露在空氣裏微微起伏,上面有可疑的紅痕暗藏。周禺夫以手撐額,不知為何頭疼的很。他抹了一把雙頰,轉頭便瞧見身邊的美姬,玉臂橫陳,凝脂肌膚,潑墨的長發淩亂缭繞。崇陽侯府的美人個個出挑,可眼下世子的卻沒有以往的心境。
周禺夫翻身下榻,沒有驚醒榻上的美姬。甚至連外袍都沒有穿,只是提在手中就出了菁華園。曹阿讓緊跟上前,他瞧得出世子心情不好,但他還是斟酌了一番,遂小心翼翼地開口,“爺...爺,那個.....”
周禺夫回頭瞪他,人生氣的時候哪還有什麽風度可言,他怒道,“誰是你爺爺!”
曹阿讓就沒見過這麽不尋常的世子爺,他愣着頭臉發怔,讨好叫道,“世子...”
周禺夫本來就心煩,他還這麽黏黏糊糊,更是叫他火大,“有屁快放!”
曹阿讓越發低矮下去,“嗳....就是寶家那位,小的回去尋沒尋着,約摸着是自己個兒回家了。”他眼睛向上觑着,提心吊膽的,生怕世子更生氣。
周禺夫的脾氣本就是被寶塔挑起來的,曹阿讓不提還好,他這一提,周禺夫哼哼冷笑,不陰不陽,連嘲帶諷,“她?”他想起來桃花林裏的那一幕,心裏寒意透底,他手指着府外的方向,臉紅脖子粗,當真是連一點風度都不留了,嚷嚷道,“她?你不用去尋!人家用不着你多管閑事!她多厲害呀?都跟男人私定終身了。我算什麽?我幹什麽舔着臉去尋她?吃飽撐的我!多管閑事。”
“哼!”
周禺夫甩袖走了。留被殃及的曹阿讓一個人不知所以地站在春意微涼的院子中,曹阿讓揉搓了兩把臉,被世子的脾氣吓得夠嗆,“媽媽呀這是怎麽了...”
世子瘋了不成?逮誰罵誰,不在跟前的也能被他一通罵。吃火藥了?
這奴才掖着手,一細琢磨,“乖乖....感情是踢翻了醋壇子了!”再一想,差點吓死自己,“媽媽呀...真看上傻女啦?”再把世子的話拿出來扒拉扒拉,更是吓尿褲子了,他伸一根手指拉過來,“世子爺?”再伸另一個手指拉過來,“左遷牛?”
兩手指并到眼前,兩眼變成鬥雞眼,“傻女?!”
了不得了!
寶老頭上輩子積了多少陰德!?兩個青年才俊放着滿薊陽的正常美人不要,偏偏都看上了他家的傻子!?
這要是叫侯爺和夫人知道了,甭說扒皮拆骨了,八成自己連渣渣都不剩了。曹阿讓慌忙提了粗布袍子就追周禺夫去了,“哎喲我的爺唉——”
這一夜各有所思。
有了愛情的滋潤,何曜哪怕是十二時辰都不睡,值夜的時候依舊精神抖擻。寶塔向來沒什麽心思,夜裏甚至做夢夢見一只威武的河妖,逗得她咯咯笑。世子卻是再也睡不着了,他心裏的煩躁說又說不出,化又化不掉。
東邊紅霞暈染了半邊天,正是何曜換值的時候。孟劍上了值,他站在晨光裏松散了兩下筋骨。昨日愛情給他的刺激太大,一整夜精神都在亢奮,天亮的時候才真正冷靜下來。縱使眼下有通宵之後留下的青影,他的精氣神兒依舊很爽朗。
旭日東升的時候,何曜叉腰與朝陽相對而立,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晨的空氣帶着露水的涼意,在肺腑中清揚一番,很是舒泰。
何曜打出一拳,“哈!”然後收勢。
整個人精神昂揚。
可是等他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卻見那裏停了一擡步攆,步攆上緩緩下來一個人。霞光一樣的宮裙,顧盼神飛眉眼,不是長公主又是誰?
她就站在宮門口不遠的地方看着他,那目光含情脈脈。何曜臉上的神采倏地不見了,他停住腳步,進退維谷,然而公主就在出口處等着他,不離不棄的架勢。
何曜從自己身上當真是找不出半點讨女人喜歡的地方來,除了舞刀弄槍,他連哄女孩子的話都不會說,這長公主揪着自己不放真是毫無道理。罷了,有些事是必要狠絕些的。他握了握手中的佩刀,擡步上前。
隆德見他越來越近,臉上微微有了笑意,他在朝自己走過來。
何曜神态恭敬,拱手垂眸施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公主長樂....”
“将軍。”隆德打斷了他,她不喜歡何曜總是這麽客套疏遠,她伸手叫他起身,“你我就別這麽見外了。”
“末将為臣,公主為君,君臣禮不可廢。”
隆德輕笑,“好了好了,知道你規矩重。這是要下值回府嗎?”
何曜稱是。
隆德伸手,随侍的宮婢适時将那件男式深衣遞上。隆德畢竟是女兒家,她捧着深衣上前,臉上露出的是深閨女子的嬌矜和羞怯,輕聲道,“我女紅不精,勉強能看得過眼,但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別嫌棄。”
那深衣甫一遞過來,何曜立馬變了臉色,她的意思何曜清楚的很。在他表明心跡之後,女子仍舊這般糾纏不放,何曜心底警鐘大作。他遠遠退後一步,面無表情,“公主容禀,臣雖與她并未禮成,但臣早已以有婦之夫自居。公主厚愛,臣愧不敢當。”
這番言語直白得如同刮人臉面,隆德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的驕傲被人踩在了腳底下,羞憤當頭,“你拒絕?”
“公主當值得更好之人,臣家中尚有事,先行告退。”他嘴上說話,腳上生風。不顧她的臉色漲紅,大步離開。
徒留隆德在朝陽下,對着他的背影質問,“你就這般下我的面子嗎?”
可何曜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匆匆離了宮門。何曜自認為已經躲得夠遠,偏偏這事還是要發生,他并不擅長處理感情問題。遇上寶塔,挖空心思追在她身後,已經傾注了他全部的熱情,也已經是他的極限。
長公主沒有不好的地方,她才貌雙全,家世無雙,天生的貴女。
可是何曜對她生不出感情,上一輩子她是怎麽對寶塔的,就算當時是當局者迷,如今也已經明白過來了。他尚主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錯誤。不管那錯誤是他的錯還是長公主的錯,都不去追究了,這輩子他們都應該回歸原位,愛自己愛的人,過自己喜歡的日子。
即便寶塔這輩子就這樣了,他也樂意娶她回家,親親熱熱地過日子。傻便傻吧,反正他覺得自己也聰明不到哪裏去,兩個傻呆呆的人正好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對她的愛,嘴上說不出,但都在心裏。重生後的愛更深沉,有男女愛,也有歉疚,更有疼惜。哪怕她掉個淚珠子,他都心疼。
然而對公主卻沒有這樣的感情,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別。今日他當衆下了公主的面子,興許不待明日,這事便會傳到皇上的耳中。何曜跨上坐騎,倘若皇上因此怪罪,那也沒什麽的。他只是想叫長公主看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叫她知難而退。
何曜十二個時辰沒有合眼,仍舊是從寶家店前打馬而過。人家店鋪尚未開張,他都要看上一眼。騎行在平安街上,他就心裏盤算着怎麽去寶家提親。
寶塔今日需早起,昨日玩了,今日的課業便不能再落下了。只不過今日竟有些心不在焉了,眼睛總是往窗外瞟,盼着太陽快點走,先生早些下學。
她東一耳朵西一耳朵地聽着,延挨了好久,終于聽見先生說了那句,“今日的課就上到這裏。”
傻孩子的心裏撒了歡兒的高興,她與先生道別時笑得特別燦爛,歡歡喜喜地把先生送走,末了還不忘彎腰辭別,“先生慢走!”
方才還是先生眼中的好學生,一轉身兒的功夫她就像脫了缰的野馬,蹦跶着叫喚,“劉媽劉媽,寶塔要去店裏找爹爹。”
劉媽追着出來,扯着嗓子喊,“你爹今日不在,看貨去了!哎,小姐你慢些跑——”
找爹爹是假,跑去櫃上盯着大門外,等何曜出現是真。如今倒也學聰明了。
☆、哪能甘心
像是約好了一樣,寶塔安安穩穩地在朱玉齋櫃前等何曜,何曜抽了時間便往朱玉齋去。兩個人有時候趁寶爹不注意,偷偷拉下小手,嘀嘀咕咕說個悄悄話,那是常有的事。有時候被寶爹發現了,何曜便也不躲,臉上雖不怎麽見笑模樣,但見了寶爹還是恭敬的叫一聲,“叔。”
剛開始那幾日寶爹是要趕人的,他很生氣,這小子逮着機會就來套近乎,他很是不待見何曜。可是寶塔卻是一副女兒大了,胳膊肘要往外的拐的樣子,攔着不許他趕人。時間一長,寶爹架不住的寶塔的撒嬌耍賴抹眼淚,何曜也是個有眼色的,店裏的活搶着幫忙,有什麽老頭子用的東西都往這兒送。
活脫脫一個閨女女婿的架勢。
寶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倆什麽時候走得這麽近了?寶爹百思不得其解,他被這兩個孩子弄得沒轍了,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寶爹對何曜依舊沒有好聲好氣說過話,因為寶爹心目中的女婿人選始終為周禺夫留了很大一塊位置。
但這對何曜來說是好消息,寶爹不趕他已經是初步勝利了。他只需圍住城門,步步進攻,破城之時指日可待。
何曜昨日囑咐她,今日有公務,恐怕沒時間過來,讓她別等。但是寶塔送走了先生之後,仍舊習慣性地抱着課業跑去店裏,伏在櫃臺上一筆一劃寫大字。寫寫停停,朝着人來人往的店門外瞅瞅看看有沒有她的曜哥哥。
連愛情的概念都沒有的姑娘,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懵懂的喜歡上一個黑臉俊少年。
正午是太陽最盛的時候,五月已經有了些許熱意。寶塔困意襲來,捂着嘴打呵欠。這時候沒什麽客人,寶爹過來拍她肩頭,“閨女啊,進裏面去打個盹兒去。”
她趴在櫃上,有些執拗,“寶塔不困。”眼睛盯着店外的大街上,“爹爹去睡吧。”
寶爹嘶了一聲,他雙臂曲起,疊在櫃上,爺兒倆頭對頭。寶爹疑惑不解地問她,“寶塔啊,你跟爹說實話那個小子哪裏好?天天見不膩嗎?你周哥哥最近怎麽不來了?”
嗯?寶塔歪過頭來,眼睛笑眯眯地,伸手捋了一把寶爹的山羊胡,“哪裏都好,嘻嘻....”俨然一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模樣,一笑起來雙頰泛紅。
寶爹套她話,“你周哥哥怎麽不來找你了?是不是因為這何小子,所以他生氣了?”
寶塔有些孩子氣的惡作劇,嘟着嘴,雙手捧住寶爹的兩頰,左一下右一下地搖晃,“沒有沒有沒有...曜哥哥最好了,周哥哥娶婦了當然不能總找寶塔玩。爹爹你真傻。”
“呵!”寶爹掰開她的手,湊上前去,老頑童似的搖頭晃腦,“到底是你傻還是我傻?世子娶婦爹怎麽沒聽說,誰告訴你的,何小子?”
寶塔笑得嘻嘻哈哈,就是不正經回話。
寶爹啧了聲,“你跟爹說說,那個何家小子是不是做了什麽?爹怎麽瞧着你們倆不對勁呢?”
提到這個話題,寶塔雙頰紅撲撲的看着他,“爹爹不要罵曜哥哥了....”
寶爹不樂意了,“那你周哥哥呢?你不想跟他一起?”
寶塔手上捏着枝筆,歪頭問,“一起幹什麽?”
“一起...呃,一起吃飯,一起寫大字。天天見面,想不想?”
寶塔覺得自己又不傻,爹爹什麽意思她怎麽會聽不懂。曜哥哥說過,娘子和夫君才會天天在一起。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周哥哥有媳婦,我要給曜哥哥做媳婦——”她在心裏嘀咕,如果寶塔不給曜哥哥做媳婦,就沒人嫁給他了。
“你這孩子說什麽呢?大咧咧的...”寶爹趕忙喝住她的口無遮攔。瞧瞧周遭,還好沒人,寶塔這話真是叫他受驚了,誰教的?一定是那個臭小子。
他想再問,可是寶塔卻捂着耳朵不聽了。寶爹發現這孩子沒法溝通了,“等你周哥哥來,好好跟人家說說話,聽見了?”
寶塔卻将身子扭過了一百八十度,就當沒聽見。
說曹操,曹操就要到。
周禺夫自從上回發了一通脾氣,已經有小十天沒見寶塔了。崇陽侯世子以前是多潇灑的人物,對諸多的紅粉知己拿得起放得下,在薊陽衆公子中向來獨領風騷。
最近幾日卻反常地很,有時稍顯暗淡,有時更顯放浪。
周禺夫忍了幾日,越發覺得不甘心。憑什麽自己在一邊生氣,她卻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她終日與何曜親親愛愛,把他卻忘在一旁幹幹淨淨,何曜為她做什麽了?
她的命還是自己救的,有這樣對救命恩人的嗎?
周禺夫越想越不平衡,“阿讓,欽欽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啊?”曹阿讓摸了摸發頂,一臉茫然,“有嗎?小的沒聽您提過呀。爺要小的備賀禮嗎?”
周禺夫垂眸整整袖緣,曼聲道,“不必了,本世子打算親自為她挑選。”說完之後,滿面的漫不經心,“走吧,去瞧瞧女人家的珠寶。”
朱玉齋在平安街的首飾行當中也算是小有口碑的。寶家的首飾勝在精致,樣式新穎年輕化,所以寶家的首飾以年輕女孩兒為主要的售賣對象。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幾家又名的珠寶店鋪心不在焉地溜過幾眼,周禺夫仍舊是兩手空空。
再往前走,可就是朱玉齋了。曹阿讓心眼兒活,是個人精,他這一瞧就開始大膽揣度了。眼看着朱玉齋就在眼前了,世子的腳步卻踯躅起來,堂堂男子漢,邁起了小碎步。
要說這當奴才的也是不容易,昨天他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忠言逆耳地進谏,求世子在寶家姑娘這事兒上三思。今日這主子就往相反的方向行事來了,曹阿讓哭喪着臉,垂頭喪氣地跟在世子身後,他很矛盾,既不想被侯爺扒皮拆骨,還想在世子面前有好日子過,但事實往往不能讓他兼得魚與熊掌。曹阿讓內心掙紮,瞧着前面人進人出的朱玉齋小聲道,“爺...不如咱們去萬勝芳瞧瞧?”
果然,周禺夫一個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