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只可惜寶爹眼下愁緒滿腹,關心則亂,腦筋鑽了死胡同。原先他的打算是招一個知根知底,能一輩子待寶塔好的上門女婿,把自己手上的這點基業留給他們小夫妻過小日子。可這陣子他留意了很多,男人不缺,可知根知底又有人品保證的少之又少,願意倒插門的更是打着燈籠難尋。
那些個能倒插門的卻又都是些歪瓜裂棗或者半分沒有上進心的。萬一自己沒了,那上門女婿欺負寶塔沒有親人,把她趕出家門可怎麽辦?這樣的事他又不是沒見過。
寶爹顧慮得太多,“若是寶塔有個兄弟姐妹還好,我死了她還有個把親人在,怎麽也不至于孤苦無依。”
瞧來瞧去,只覺得這世子相貌好,品性也不差。世子是将來的王侯,本就高不可攀,卻還能日日跑來對寶塔噓寒問暖,可見是真對寶塔好。那些個風流花邊事兒寶爹倒也聽說過,不過寶塔的情況是這樣,他已經不敢奢求太多了,只求她後半生安穩。
寶爹端着酒盅一飲而盡,自言自語道,“唉.....寶塔成了這樣,不争不妒,安分在侯府做個妾室......”
許是四下無人,又飲了酒。寶爹老淚便下來了,他以手心拭淚,一把年紀的寶老板悶悶的哽咽出聲,肩頭聳/動,“可是委屈了我姑娘.....她娘,為夫對不住你........”寶塔傻已經是事實,哪怕是正經的小戶人家也不會娶一個傻姑娘回去做媳婦。倒不如嫁給世子做個妾,一方面世子與她相處很是融洽,另一方面,好歹世子不會因為貪圖自己家的這點錢財攆她出門。
自己呢,好好經營這點家業,到時候嫁妝上下功夫。
就算以後不受寵了,她也能在侯府有一方院子保命。倘若能給崇陽侯府生個一兒半女,她這輩子的依靠便足了。
很多話憋在心裏并不好受,這夜裏,寶爹飲醉了,又哭又笑。
寶塔貼心,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兒拿痰盂叫她爹吐酒,一會兒拿熱巾枳給她爹擦臉擦手。寶爹半醉半醒間,瞧見自己的乖孩子,老淚縱橫,“....爹對不住你呀.....”
寶塔可是唬着了,她怔怔的,扭頭去看劉媽,“劉媽,爹怎麽哭了?”
劉媽煮了碗醒酒湯端過來,“小姐不怕,你爹這是喝多了被酒鬼魔怔了。”
寶塔一聽說酒鬼,酒鬼也是鬼呀,心裏當了真,一時着急,“那可怎麽辦?要請道爺來嗎?”
劉媽心裏嘆口氣,這小姐心善,可是架不住傻呀。老天爺怎這般不公,好好的人,愣是奪了神志去,劉媽忙按住躁動的寶塔,“不用不用,劉媽這一碗醒酒湯就能制住它。”
寶家直到後半夜才滅了燈,寶塔一天內又驚又吓,又哭又笑,很是疲累。偏生夢裏又睡不安穩,光怪陸離的夢境,支離破碎的人事,将她驚醒幾次。她裹着被子害怕,睜眼将黑漆漆的卧房警惕的逡巡一遍,這才将頭縮進被子中合眼。雞鳴響起時,方昏昏沉沉陷進黒甜中去。
天光微亮。一夜春宵過後,周禺夫在錦被中慵懶的抻了抻腰身。那張俊秀的臉面上滿是餍足。就在他要起身之際,光裸的腰間橫來一條柔若無骨的纖臂,“世子又要走,晚些不行嗎?”
柳欽欽隔了很久才與他見面,昨夜兩人共度良宵,重溫以往的溫存。世子尋常時候很是溫柔,他向來憐香惜玉,為她一擲千金不在話下。但在某些事情上卻是不尋常的勇猛,這點很對柳欽欽的胃口。
但相知已久,她心知肚明,世子其實是一個涼薄之人。表面上看似他很寵她,但實質上并非如此。就像現在,周禺夫面上依舊笑如春風,但卻毫不留戀的推開她的手,“改日。”
柳欽欽裹着錦被,看着周禺夫裝點整齊推開門去。像每回一樣,瞧也沒有瞧她一眼。她不知道他家中的侍妾是不是也這般待遇,人走茶涼,涼透了紅妝的心。
曹阿讓早就在外面馬車上候着,正打盹的時候桐花居的門開了,他一個激靈蹦下來,“世子爺,咱們這就回侯府去?”
周禺夫搖頭,他拍拍自己的額角,“本世子是不是忘了什麽事?總也想不起來了。你知道不知道?”
曹阿聳了聳鼻子,塌腰提醒到,“難不成是寶家傻女?”
“壞了!”
周禺夫猛然拍掌,驚得曹阿讓嘴巴張得老大,“怎....怎麽啦我的爺?”
“快去,湖邊兒!”周禺夫揣了曹阿讓一腳,“你怎麽不早說!快去看看她還在不在!”說完撩袍便往平安街上去,一副急沖沖的樣子,“怎麽把她給忘了。”
曹阿讓後頭着急追,“嗳嗳爺您哪兒去?這都一夜了,人早家去了。”
周禺夫慵懶全無,他回頭吼他,“還不快去!”
一大早還沒睡醒就兵荒馬亂的,曹阿讓胡擄了一把臉,拔腿就朝着落雁湖邊跑去。曹阿讓跑了,周禺夫反倒是冷靜下來了,“急個什麽?”左右都是在都城裏,還能丢了不成?
可是想想,寶塔一見就他樂的樣子,那是真的開心。一見到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這倒是事實。
周禺夫畢竟是世子,行事沒那麽魯莽。他的出現總是帶着風光的,于是等到日上三竿了,周禺夫才裝扮一新,風姿無限地出現在了朱玉齋。奇的是寶爹居然宿醉未醒,只有夥計在忙前忙後,寶塔倒是替她爹爹坐鎮來了。
這小丫頭一見他就喊開了,“周哥哥——”
見她好端端的在這兒周禺夫松了一口氣,虧得沒把人弄丢。随即一笑露出八顆大白牙,不知怎的腦子就脫了線,張嘴就來一句,“想哥哥不想?”
這聲音,溫風夾着細雨,細雨纏綿,纏綿裏難免裹挾了孟浪。
這聲線,就好比與柳欽欽雲/雨過後的模樣.....
有幾個夥計齊齊擡頭瞧過來。
話一出口,周禺夫就後悔了。暗裏咬舌,怎麽這樣呢?勁頭兒還沒過去?
可架不住寶塔單純,響當當一聲,“想!”
這回不僅是夥計了,三三兩兩的客人也歪頭來看。
周禺夫掃視一圈,“呵呵呵呵,生意挺好哈......”
爹爹說客人來了要看座,倒茶。寶塔興沖沖的拉着周禺夫進裏間,“周哥哥坐,寶塔倒茶給你喝。”
周禺夫清清嗓子打量她,“呃....寶塔你什麽時候回家的?”
寶塔倒水的手頓了頓,“嗯....昨天晌午飯的時候。”完了還補一句,“和曜哥哥一起。”只字不提昨天哭鼻子的事。
周禺夫倒是很意外,“那只河妖?”
咦?寶塔卷翹的睫毛閃動兩下,“不是河妖,是何曜。曜哥哥叫何曜。”
瞧這維護的模樣。那何曜裝得一本正經的,倒是很會鑽空子。這就叫周禺夫不樂意了,“你怎麽那麽多哥哥?”
寶塔嘿嘿一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周哥哥娶到新婦了嗎?在那只大船上。”
她說話有時候颠三倒四,什麽娶婦?什麽大船?誰要娶婦?
周禺夫飲了幾口茶,“我何時要娶婦了?”能讓我娶進府的女人大概還沒生出來呢。
寶塔只抿嘴笑不說話,她以為周哥哥害羞。
周禺夫就奇了怪了,“你聽誰說的本世子要娶婦啊?”
“哈,曜哥哥。曜哥哥還送寶塔大黑鲶魚,周哥哥我們一起去看魚好不好?”何曜給她下水摸的那條鲶魚簡直成了寶貝。要是何曜知道她這麽寶貝他送的“定情信物”不知道要怎麽高興呢。是舞劍呢?還是舞刀呢?
曜哥哥曜哥哥,難聽的要命。周禺夫情緒不太好,他發現自己一腔熱心全白費了,還不如何曜那莽夫。人家送條魚就叫她一口一個哥哥了,“你想養魚同我說呀,南方的品種我也能給你弄來。”一條鑽淤泥的魚,瞧把你稀罕的。
“我給你買的那幾條小草魚呢?”
寶塔怪不好意思,也害怕周哥哥聽了小魚死掉以後就不理她了,她嗫嚅了兩下,“...寶塔放小魚回家了...”說完悄悄去打探周禺夫的神色。
周禺夫忽然覺得呆這裏沒勁,心浮氣躁的。還不如尋幾個好友,曲水流觞,桃花相伴來的快意。
這便要走了。
寶塔卻沒瞧出他心情不好似的,竟歪着頭瞧他的脖頸。伸出手朝那裏的一塊泛紫的嫣紅處點一下,“周哥哥被蟲咬了嗎?”寶塔的指腹柔軟的,涼沁沁的,點在那一處吻/痕上,那處的肌膚竟要燃燒起來。
周禺夫反應過來後面色漲紅,一陣心虛,忙捂住了外露的脖頸,“你..你少跟那心術不正的河妖混一起,你學壞了你!”
他奪門而出,腳下不穩差點崴到。
寶塔空懸着伸出的手指,眨了下眼睛,再看看指腹,“寶塔沒學壞.....”
中晌的時候寶塔回了家,夜裏她沒睡好,困乏得緊。放了自己的小書袋,便爬床上入眠了。
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魚塘邊,依舊蹲在木盆旁等何曜給她抓魚。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得腿都麻了,終于發現水面動了,水波由中心向着四面湍流,發出嘩嘩的響聲。水塘中五顏六色的小魚躍出水面,再一看,水塘中的蓮花一瞬間全部盛開,散發着幽幽的光華。小魚也染了光暈,一片缭繞生姿。
寶塔看呆了眼,她叫何曜的名字,想讓他出來看。
可是,水塘忽然變成了大湖。霞光遍灑,波光粼粼,泱泱無邊。
湖中心,忽然一人出浴。
那揚起的烏絲,打碎滿湖的波光,碎芒掩映着霞光,晃花了她的眼。寶塔揉揉眼,只見湖中的那人面對着她,那雄偉的身姿,胸腹間壁壘分明,肌理誘人,蜜色的肌膚泛起點點湖光山色。那人自湖光中向她走來,越發迷人,寶塔仔細去看,竟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長發飛揚,灑下萬點星芒,身如青山偉岸,劍眉星目凜凜不凡,那涼薄的唇,微微上翹....
寶塔在夢中呢喃,“真的是河妖啊.....”
☆、減了威風
寶塔睡醒的時候眼神迷迷蒙蒙,呆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才清醒。外面日光正盛,她這一覺也沒睡多長時間,因為夢見一只河妖,她滿眼的驚豔,然後就醒了。劉媽不知道在煮什麽,她在屋子裏就聞到了香味。
想起吃的便把夢境裏的青山少年抛之腦後,趿了鞋子便跑出去要吃的。
這時候何曜正在宮中。原本應當守在皇上身側的千牛衛,此時正緊蹙雙眉,一寸寸地搜羅腳下的土地。不知道在找什麽要緊的東西,臉上現出焦色。
禁庭乃是規矩重重的重地,千牛衛不在皇帝身側待命,擅離職守可不是應當的。
何曜方才奉皇帝口谕走了一趟東宮,誰知回來的半道上發現那只被他從寶塔那裏半哄半要的發釵不見了蹤影。何曜視那支釵為定情信物,很是寶貝,眼下不見了,他除了焦急之外便匆匆原路返回,甬道間、花草下,凡是他經過的地方寸土也不放過,仔仔細細查找。
隆德長公主帶着随身宮婢過來的時候,正瞧見那個平日裏一絲不茍、莊嚴肅穆的千牛衛此時正蹲在甬道邊上,時不時地扒開花草,探頭去搜尋,臉上帶着罕見的緊張。
身着鐵甲戎裝的将軍做這樣的動作,很是沒了威風。
以往見他,他都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永遠端着武将的架子,好像多說兩句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隆德長公主沒見過這樣的何曜,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何将軍在找什麽?”隆德的聲音裏夾着顯而易見的歡喜。
何曜沒想到在這裏能碰見她,他肅着臉,站起身子規規整整地與她行了君臣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隆德與他隔着一段距離,唇上噙着笑,她很喜歡他。總是想與他多接近接近,卻總不得機會。也不知該說這人傻還是過于耿直,從來都将她的刻意搭話視作公務,言語間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今日一早便有喜鵲在她殿前啼叫,果然是要有好事發生,眼下這不就單遇見他了麽,“何将軍是在尋何物嗎?說出來我也幫你一幫。”
看樣子真的是什麽要緊的物事丢了,他臉上挂着焦急的神色。隆德玩笑,“是什麽這麽重要?莫不是定情信物丢了?”
誰知這話一出口,長公主卻先變了臉色,她瞧見前面的盆花下,有一支水晶釵。柳葉兒做的墜子,俏皮活潑的樣式,很不像宮中妃嫔會用的東西。況且這一條道東宮通往皇上議政的大殿,不常有宮妃來往。
隆德不動聲色,可廣袖中的素手卻用了力道捏住中單的袖緣。
何曜尋了許久也不曾尋到,皇上那裏要快些回去複命,若是晚來尋,被旁人減去了可怎麽好?
何曜向隆德一拱手,“那就勞煩殿下了。臣丢的确是一件頂重要的信物。”他比劃兩下,“是一只釵,柳葉兒的墜子,水晶質地。不值什麽,但對臣很重要。”何曜見長公主直直地瞧着自己,便再拱手謝上一謝,“有勞殿下,臣感激不盡。”
隆德絲絲吸着冷氣,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表情了,她只艱難地扯扯嘴角,“是女孩子送的吧。”
許是想起那個女孩子了,不茍言笑的千牛衛竟也微微紅了面,他點頭,算是承認了。
果然啊....隆德只覺得胸口剜心一樣的疼,他真的有意中人了,上回随皇兄出巡時她聽到的半分不錯。她上前幾步,将那花下的發釵踩在腳底,發釵咯腳,就好像那個未謀面的女子膈應她一樣難受。
隆德腳下着力,将發釵默默碾進泥土中。
她吩咐身後的宮婢黃門,“都散開去,尋一尋将軍口中的那支釵,要尋仔細。”
“是...”
衆人分開,彎腰在甬道兩邊的花草叢中,仔細翻找。
隆德雙手籠在廣袖中,儀态萬方。無疑她是一個尊貴的女人,但何曜心底只裝着一個人。上輩子是,這輩子依舊是。宮婢四散開來,離他們越來越遠。何曜覺得與長公主這般立着,有些不妥。他拱手再謝,便托辭尋信物去。
就在何曜即将與她錯身而過的時候,隆德眸光微閃,忽然叫住何曜,“将軍。”
“公主請吩咐。”
隆德眼中有哀怨,但殘留着絲絲縷縷的希望,“你可是與那女孩兒,定終身了?”
經歷了上一世,何曜在這方面的心思并不愚鈍。但他與寶塔并不是私定終生這樣,回答地模棱兩可,卻足以叫人誤會,他的聲音就像他人一樣幹脆,耳根卻爬上了可疑的紅暈,“臣...已經與她交換過信物。”他抽空擡頭朝隆德憨憨一笑,“定然是此生非她不娶了。”
玄鐵一樣的男人,也會有如此憨傻的一面。他的話無疑再隆德的身上戳了個血窟窿。隆德是皇族中最尊貴的女人,她是皇帝的親妹妹,多少王侯貴子巴結着想要尚主。可是她都不稀罕,在皇兄大殿上見到他的第一眼便暗生情窦。她心心念念想着他,可是這個人呢?他卻在自己面前說要娶另外的人。
隆德不能接受。腳下越發用力,恨不能将那可恨的發釵碾成齑粉。
隆德不想再明示暗示了,再不出手,這個人就真的變成旁人的郎君了。
她凄凄惶惶地看着他,直望進何曜的心底去,“那我呢?我對你的心意,我不信你無所察覺。”
再三躲避,還是躲不過去嗎?為何偏生好的不靈壞的靈?他竟沒想到這輩子的長公主直接把事情抛在了明面上。算他往日裏如何鎮定自若,此時也不免有些無措。
何曜肅了臉面,往後退一步,躬身到,“臣惶恐!公主乃萬金之軀,臣這等莽夫着實不敢與公主談論至此。還請公主不要折煞臣。臣尚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公主恕罪。”
幫忙的宮婢不知何時退散得無影無蹤。
何曜急忙告退。
可隆德不允許,她竟不管不顧地撲到了何曜的身上,“你站住!”長公主滿目凄涼。
她從背後抱住了何曜,何曜平生未遇過,大驚。手上力氣太大,一時不查,險些将長公主推到在地。幸好他及時拉住了,卻又閃電般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公主請自重。”
他這一句自重,并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只是武将不同于文人,說話有時候當真是情商欠缺。
隆德傷了心,眼眶發紅,她壓着聲音,“她究竟是個怎麽齊全的女人,能叫你為她這般對我?我的父親、我的兄長皆是這王朝的主宰,難道我還配不起你嗎?”
這個時間往來無人,何曜秉禮回到,“公主折煞臣了,不是配得起配不起的問題。”
隆德寸步不讓,“那是什麽問題?”
是喜歡與不喜歡的問題。
何曜說話可以很直接,卻在話出口的瞬間,不能不為寶塔考慮。公主乃是皇族,寶塔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要對付她如同碾死一只蝼蟻,他不能将公主惹惱。上一世寶塔的經歷,何曜猶有悔恨。
一個答案在腦中反複琢磨。
公主逼上前一步,“究竟是什麽,就這麽難說出口嗎?”
就在何曜為難之際,天降救星。
甬道的岔道口忽然拐出一位少年郎,此少年郎年紀不大,卻生的烏發黛眉、唇紅齒白,很是漂亮。若不是他在宮中長大,大家都知他是趙王的小公子,定會以為這是位女郎偷穿了男人的錦衣。
何曜搶先一步行禮,“臣見過無傷公子。”
無傷公子的出現緩解了他與長公主之間的尴尬。
少年郎顯出少有的沉穩,沉穩中又對人禮遇有加,一派溫和之氣,許是與他自小入朝為質的緣故有關吧。
“将軍有禮。”無傷溫和笑着,又轉向公主,“長公主長樂無極。”
隆德不太高興他出來攪局,但面上還是要裝裝樣子的,“無傷公子多禮了,這是要做什麽去?”
無傷笑到,“無傷的家書被呈到了禦前,這不...”他搖頭笑笑,“正巧遇上将軍,能不能勞煩将軍走一趟?”
何曜自然不嫌勞煩,他巴不得快些離開呢,“談什麽勞煩不勞煩,為皇上分憂本就是末将分內事。公子稍等片刻。”要放在以前,何曜自然要偷笑這無傷,他見了皇上總像是老鼠見了貓。而皇上呢,卻也總像是瞧他不順眼,遇上了少不了要找茬刁難一番。每到這時,何曜總覺得皇上像變了個人。
何曜匆匆離去,隆德便也滿面不悅、心有不甘地離開了。
無傷瞧瞧負氣離去的隆德,擡腳走到了長公主方才站的地方。伸出手,輕輕将泥土撥開,那纖白的五指将發釵撿出來。撣了撣上面的泥土,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将其裹了。追着何曜緊走幾步,“将軍留步。”
何曜疑惑地站住了,“公子可還有事?”
無傷将帕子遞給他,“你找的東西。”
何曜訝然。
揭開帕子,那支水晶釵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雖然沾了泥土,但何曜喜出望外,“公子哪裏尋得?”将失而複得的寶貝揣進袖袋中,鄭重地與無傷行禮,“多謝!若日後公子有什麽需要幫忙處,曜定不推脫!”
他是真的高興。
無傷公子無所謂地搖頭,“何至于如此,舉手之勞而已....”正說着話,他的眼睛落在何曜身後的遠處,目光微頓,忽然便急匆匆地告辭了。
“哎——無傷公子....”不是還要取家書嗎?怎麽就走了?
罷了,自己給他送去也可。
何曜一身輕松,轉身卻發現皇上正往這邊來。他回頭望望無傷離開的背影,“原來是見着皇上了,難怪跑那麽快。”這二位向來不對付。
不過何曜從來不多想,袖袋裏揣着寶塔的發釵,他便覺得自己的心有了歸屬。
作者有話要說: 大冬天的,我應該寫篇熱火朝天的、充滿JQ的文!這個清水小文,冷冷清清,可是凍壞我了。今天趕緊下單了一個棉服,很潮流的款式,哈哈哈哈哈,希望暖和。
☆、甘之如饴
歡喜的日子總是飛快地過着,自從上回與寶塔換了信物,眨眼已至端午節。五月的天,暖意已達極致,年輕的少年換上了天青的薄衫,愛美的姑娘早已身着一身婉轉飄逸的長裙。層層疊疊的紗裙,勾勒出婷婷袅娜的身姿,很是美。
這一段時間內,何曜很是積極地替自己争取機會,與寶塔的關系日益進步。雖然這過程中挖空了心思地讨她歡心,但是勝在甘之如饴。端午節,他正好輪值是在夜間。
簡直是上天給的美意,每年端午落雁湖上都會熱鬧非凡,賽龍舟的場面一定是熱火朝天的。城內百姓幾乎都會去瞧熱鬧,人山人海,可是有意思。
尚未離宮,何曜便在心中計劃起來,怎麽樣帶寶塔去看塞舟呢?
換了值,何曜回值房,一進門便聽見裏面幾個大男人吵吵嚷嚷得,不知興高采烈地在讨論什麽,何曜笑問,“說什麽呢這麽能吆喝。”
孟劍正連說帶比劃,眉飛色舞。一聽何曜回來了,立馬上前來勾肩搭背,“明日你也來!今年一定叫那些個弱質公子哥看看咱們兄弟的威風!”
這個班房裏的都是皇上身邊的禁衛領軍,正是年少熱血的時候,組隊賽龍舟,揚言要幹掉崇陽侯世子的舟隊。
何曜動了心,畢竟對手比較有趣。
連城也上前來拍他胸脯,“就是,這幾年他們那班小子漲了不少氣焰。來吧來吧,正巧兄弟們缺前鋒。叫他們嘗嘗咱們的厲害。老何你不來不是兄弟啊!”
那有什麽不能去的?新仇舊恨地,他正愁找不着機會修理周禺夫呢。他扯起嘴角,“成!”何曜痛快地應了,幾個人嘻嘻哈哈要喝一杯去,頗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
夜□□下,鮮衣怒馬的一群年輕人意氣風發。幾杯酒下肚,何曜臉上浮起了薄薄的紅暈,等明日下半晌,一定要叫寶塔看看自己的威武。若是到時候氣氛好,乘勝追擊,與她讨個名分也不說不定...想着想着便想多了。
“來來來喝酒!”
酒席散時,月上中天。何曜別了同僚,帶着酒氣,牽着馬回将軍府。路上經過寶家的朱玉齋,他勒了缰繩停了停。人家早就打烊了,他卻從懷中掏出件東西,一會兒瞧瞧寶家店鋪,一會兒瞧瞧自己手上的镯。這镯似臂钏,黃金抽絲,環環相接,可以屈伸,合之令圓。雕花镂紋,女孩兒家的首飾,很是精美。
上輩子成親後,何曜第一次外出帶回來一件送她。重生後,尤其是這兩個月以來,何曜心心念念想着重新送她。前不久他重新找人雕琢了一件一模一樣的,一直揣在袖袋裏,還沒有機會給她。
說來好笑,上回那鲶魚,實在不能當做定情信物的。
“唉.....”何曜嘆了口氣,這會兒她都睡了。等一等,待明日便送她。何曜扯起唇角,輕夾馬腹,“呿——”
第二日便是端午,置艾草、包米粽、去瞧湖上賽龍舟,是必不可少的項目。頭一晚寶爹便與她交代了,要早起,端午會很熱鬧。寶塔惦記着課業完不成會被先生打手心,她眼睛裏充滿希冀,“那...寶塔可以晚些做課業麽?”
寶爹說可以,不做都可以。
是以,今早一睜開眼,寶塔先在被窩裏翻了個滾兒,大大地抻了攬腰,才一骨碌爬起來。
這才吃上劉媽包的肉粽呢,周哥哥就上門來了,“寶塔,快來瞧瞧周哥哥給你帶什麽來了。”他身邊的阿讓捧着一盒米粽,說是宮裏皇上賞的,世子便帶些個給寶家父女倆嘗嘗。
寶爹很是驚喜,連聲哎喲哎喲,雙手接過來,“這..這這真是,草民怎麽敢呢。”這可是皇帝賞的,寶五這輩子總共就擠在人堆裏見了皇上一回面兒。有生之年,能吃上皇帝老爺的賞賜,他想都不敢想的。
當下便謝了周禺夫,連忙招呼劉媽,“快快快,上供桌,供起來。叫寶家祖先沾沾隆恩。”
寶塔眼睛撲閃撲閃的,她只關心,“比劉媽做的還好吃嗎?”
寶五不許她瞎說,活像是這米粽是皇上親手包的。
周禺夫只覺好笑,但很樂見這樣的寶五。周禺夫并未客氣,撩袍坐在寶塔身邊,笑得壞兮兮,悄聲對寶塔說,“周哥哥覺得還不如劉媽的手藝呢。若是寶塔送的,更好吃。”
聞言,寶塔就伸手挑了大個兒給他送過來,“周哥哥吃,劉媽做的,裏面有肉。”
寶爹有意留空間給他們,周禺夫早就察覺了。周禺夫其實早就用過早飯,他只是伸手碰了碰那米粽,便放到了一邊。交叉着雙手看寶塔大口大口吃東西,她吃東西總是大口大口的,看起來胃口極好,似乎東西很好吃。總能令旁觀者的胃蠢蠢欲動。
周禺夫替她撩開垂下的一縷頭發絲,他不知道她沒生病前是不是也這樣。自從上回被她點着吻痕發問,周禺夫再見她總有種怪怪的感覺,害羞自然說不上,反正就是怪怪的,有時看着她出神,有時候忍不住想碰碰她。
具體是什麽樣的感覺,世子爺說不出來。
寶塔忙着吃東西,被他碰到腮,才忙裏偷閑看他一眼,“周哥哥吃米粽....”
周禺夫觸電般收回手,指腹上滑膩的感覺丢不掉,也藏不起來。寶塔的臉頰與柳欽欽或者其他女人的感覺不一樣,她們也是滑膩的,如凝脂的觸感。可她不一樣,紅紅潤潤的,她的滑膩從內裏透着柔嫩,叫人愛不釋手,叫他生出竊喜來。
奇怪,明明只是碰了一下,那觸感卻如此深刻,攪得心神癢癢的,越瞧她越順眼。許是覺得他奇怪,寶塔半鼓着腮,睜着明麗的眼睛看他,喚他一聲,“周哥哥?”
周禺夫順其自然地嗯一聲,換上了迷倒春風的笑,“寶塔今日吃過晌午飯,去看賽龍舟吧,今年周哥哥親自上陣。去給哥哥加油好不好?”
寶塔還不及說話,寶爹樂呵呵地從外間進來,“随世子去吧,爹爹今日忙顧不上你。你只管去玩,只是人多,記住了別亂跑。”
今日都去落雁湖瞧熱鬧了,生意能忙到哪裏去?
周禺夫笑吟吟地離開了。據說是去預先操練一番,下半晌叫人來接寶塔。岸邊搭了高臺,有身份的人都在上面有位子,寶塔去了不擁擠,有位子坐。
寶爹樂見其成,攆着寶塔送世子出門去。
有熱鬧看,寶塔自然高興,送周禺夫出門的時候渾身透着無憂無慮的歡喜,年輕的孩子記性很好,這麽長時間了還不忘問候一下周禺夫的夫人,“周哥哥的新婦也去嗎?寶塔去了,新嫂嫂會不會不高興?”
這都是跟誰學的?
周禺夫站住腳,收了他那只折扇,按住她的兩肩,本來聽了她的話有些不高興。不過臉色始終沒有沉下來,他笑裏藏刀似的哄人,“乖寶塔,給周哥哥說說,是不是何曜告訴你這話的?”
周禺夫私底下對何曜嗤之以鼻,拿條上不得臺面的臭魚來送美人,莽夫就是莽夫。懂什麽是情調嗎?
寶塔腦子直來直去,曜哥哥只告訴她周哥哥要娶婦。這些話不是曜哥哥教她問的,她搖搖頭,說不是,“是寶塔自己想出來的。”
周禺夫不高興了,他呵呵兩聲,寶塔也只以為他在笑。傻氣地跟着笑。
“吃過午飯在家等着,我讓阿讓接你去。記住了?”
她眼睛裏藏着星辰,晶晶點點泛着微芒,“記住了。”往旁邊看一眼曹阿讓,見誰都叫哥哥,“等阿讓哥哥接。”
這稱呼叫曹阿讓受寵若驚,周禺夫卻不愛聽,“啧,不要見誰都叫哥哥。他不是哥哥,叫叔叔。你在家等着。”
曹阿讓心底很是委屈:世子爺,小的比您還小呢。
她聽不出好賴,揮着胳膊招手,“等阿讓叔叔接,周哥哥回見。”
周禺夫上了馬,往西去。寶塔正歪着腦袋揮手,何曜就從平安街的東頭拐過來了,“寶塔你幹什麽呢?”
咦?今天真好,大家都來找她玩。
人還沒到,寶塔便問,“曜哥哥你吃米粽了嗎?寶塔家有好多,有劉媽做的,還有皇帝老爺給的。”
皇帝老爺給的?這就稀罕了。何曜只當她小孩子心智,下了馬,在寶家門口與她玩笑,“皇帝老爺來寶塔家了?”誰知道她一陣正經的搖頭,“沒來。周哥哥送來的。曜哥哥你來吃,寶塔家多的吃不完。”
她真是慷慨。
原來是那個打漁的,大清早跑來,臭不要臉。何曜拉住了她往家跑的勢頭,“寶塔,我吃過了。你別忙跑,我有事同你說。下半晌湖上有賽舟,你去瞧嗎?”
大家都要去看賽舟啊。
她目光明亮,“去呀,爹爹準了。你也要去嗎?”
何曜一聽這話便覺不好,恐怕被周禺夫搶先了,“跟誰去?”
“周哥哥!他要比賽,寶塔去加油。”
果然。
何曜憋氣。
“成,那你去吧。到時候我去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