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③:牙痛
梁冬西最近很不對勁。
一旦意識到這點之後,江牧就很快發現,這種“不對勁”在一天到晚無數的細枝末節上,都有體現出來。
比如——從一周前開始,他突然堅持要朝右睡覺,若非江牧好說歹說跟他換了個位置,夜裏大概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心塞入眠。
比如——早上三分鐘內可以搞定的洗漱環節,他最近每天至少在洗手間裏磨個十幾分鐘,三催四請才能把他叫出來吃早飯。
比如——以往他三餐無肉不歡,一己之力掃蕩幾盤不在話下,最近卻開始對各種粥羹湯水情有獨鐘,總體飯量也少了一大截。
比如——他吃糖的習慣一直是咬碎了吃,水果硬糖咯嘣脆幾口就可以嚼完一顆,最近卻文靜得不像話,剝粒奶糖喂他嘴裏都能含半天。
還比如……他似乎對接吻産生了某種莫名的抵觸心理,任由江牧怎麽哄都緊閉着牙關,堅決拒絕進一步的深入,“害羞扭捏”的程度簡直比關系初定時還有過之無不及。
……
腦中逐條列舉着證據,江牧不動聲色地将手中削完皮的蘋果切下一片,用叉子叉好遞過去。
梁冬西眼睛正盯着電視屏幕,看也不看地接過去咬了一口,一邊嚼着,一邊把腦袋微微歪向右邊。
那似乎只是個無意識的動作,江牧卻看得面上露出了點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幾天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了——吃飯、吃零食、甚至喝水,總要有意無意歪着腦袋。
“落枕了?不是讓你晚上不要只朝一邊睡?”
聽到身邊人的話語,梁冬西脖子一僵,注意力瞬間從電視裏拉出,把自己的腦袋扶正:“……沒有啊。”
說着他像是想要掩飾什麽似的,又把腦袋歪到左邊,來回颠來倒去了幾遍。
“……”眼看他欲蓋彌彰的行為,江牧狐疑地挑了下眉,“就吃片蘋果,搖頭晃腦的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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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西對此并不解釋,而是先喝下一口水,神神秘秘地給了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随即含着那口水咕咚咕咚把頭搖成撥浪鼓,最後把咬碎的蘋果就着水一口吞下,至此終于揭曉謎底:“長見識了吧,這叫人工純天然蘋果汁!”
江牧:“……”
對自己的臨場發揮十分滿意,梁冬西得意洋洋地舉起叉子,想也不想朝剩下的蘋果咬了一大口——
緊接着,就在下一秒鐘,他臉上眉飛色舞的神情毫無預兆瞬間僵住,轉而皺成一團。
确信他肯定是有什麽事瞞着自己,江牧皺着眉頭伸手,捏住了他的一邊腮幫:“老實交代,到底——”
話剛說一半,就聽他明顯吃痛似的細細嗚咽了聲,眼裏反射性地迅速湧起一泡淚。
盡管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用力,江牧還是瞬間慌了,連忙松手:“捏痛了?”
梁冬西臉上苦巴巴的,連聲嘶氣了好半晌才緩過來,眼裏還浸着點水光,沒好氣地控訴瞪他:“家暴石錘,舉報了!”
他這句話的發音非常含糊不清,不像是嘴裏含着東西的那種吐字模糊,反倒更像——
意識隐約間捕捉到什麽,江牧微微眯了眯眼:“嘴巴裏怎麽了?”
“……沒什麽啊,”眼看對方不肯接受這種敷衍應付,梁冬西的目光朝邊上心虛游移開,“口腔潰瘍而已……”
江牧聞言不予置否,只是湊近一些來,輕輕捧住他的臉,指尖劃過下颌邊緣時,敏銳感覺到他瑟縮了一下。
再聯系過去幾天裏的反常之處,方才腦中閃過的某個猜想得到認證,江牧松開手,沒再像之前那樣捏他的臉,只是轉而捏了捏他的下巴:“蘋果吐出來,別吃了。”
梁冬西對此一點意見都沒有,非常幹脆毫不留戀地拿舌尖把那塊蘋果推出嘴。
果肉表面只有一個淺淺的牙印,明顯是沒敢用力咬。江牧掃了眼就沒再多說什麽,起身走了開。
梁冬西只當這茬已經成功揭過,暗暗舒了口氣,後怕地把剩下的蘋果推遠一些。
正當他準備重新回歸電視劇的懷抱,卻見江牧隔了這麽一小會兒又很快回來,停在他跟前,順便把電視也擋了個嚴嚴實實。
随着他半俯下身,梁冬西才發現他手裏拿着個醫用型手電。
“張嘴給我看看,哪顆牙痛?”
“……”
眼看實在隐瞞不住了,梁冬西只好悻悻承認:“左邊上排,最裏面……”
他之前已經照過鏡子,可惜是自己看不到的角度。
仰着頭張着嘴,把“弱點”暴露在了對方的視野中,梁冬西忍住心底的緊張無措,還在努力逞強着口齒不清地為自己狡辯:“我、我絕對沒有長蛀牙!”
江牧用手電照着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點點頭,淡聲應道:“嗯,的确沒有。”
“……”
以為他是在嘲諷自己,等到可以閉上嘴的時候,梁冬西不由郁悶地鼓了鼓臉頰。
然而他這股強撐的氣勢沒能持續多久,就很快耷拉了下去。
江牧直起身把手電收到口袋裏,回房間給他拿了件外套,又收拾着一些有的沒的——總之一看就是準備出門的架勢。
“……”
梁冬西立馬逃避現實兩腳離地,把兩條腿縮到了沙發上,哭喪着臉可憐巴巴地開始求饒:“我不想拔蛀牙嗚嗚嗚!拔牙齒好恐怖我不要不要……”
正是害怕情況發展成這個樣子,過去幾天他才會一直隐瞞自己牙痛的事——起初只是咀嚼的時候有點異樣感,後來越來越嚴重,這兩天連上下牙關一阖、乃至舌頭碰一下都覺得痛。
他身體不舒服還瞞了自己這麽多天,江牧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顧自收拾着東西,沒有立刻應聲。
梁冬西還在哼哼唧唧,試圖動之以理:“又不是我想蛀牙的,我都聽你的話每天早中晚乖乖刷三次牙了,它自個要蛀掉,怪我咯?”
江牧手下動作不停,語氣有些生硬:“不怪你。”
梁冬西繼續曉之以情:“我知道了,其實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喜歡的只是我的牙齒。現在它一蛀掉,你就原形畢露了。”
按照過往經驗,每次這麽耍耍賴皮,江牧就會心軟——這會兒果然就聽他習慣性地哄道:“……喜歡你。”
他一服軟,梁冬西立馬乘勝追擊,蹬鼻子上臉開始無理取鬧:“說起來還不都怪你!平時老咒我吃太多甜的容易蛀牙——我明明不會蛀牙的,都是被你詛咒生效了!”
“……”
江牧無奈輕嘆了聲氣,收拾完東西走過來,抱小孩子一樣夾着腋下将他從沙發上提起來:
“笨蛋,不是蛀牙。你長智齒了。”
——
得知智齒也是需要拔牙,梁冬西諱疾忌醫的抵觸心理很快重新冒頭,不過在聽完江牧跟他科(吓)普(唬)了不及時拔掉阻生智齒會導致的一系列并發症後果之後,他終于還是認命妥協了。
成功把人拉出家門,但江牧沒有帶他去外面的牙醫診所,而是徑直到自家醫院口腔科開了臨時住院。
拍完牙片後,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輕女醫師拿着病歷夾過來:“江哥,等會兒派個實習生來給他做一下臨住的常規體檢?”
江牧搖了搖頭:“我來。”
對方聞言也沒有異議,十分幹脆地把病歷夾遞給他:“那行,麻煩你給填一下哈。”
梁冬西在邊上壓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還沒反應過來,那位女醫師已經匆匆離開了病房。
看着江牧翻開病歷夾開始填寫,他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看。最上方“體格檢查表”五個大字,下面一大張表格,依次列舉了各種填寫項目。
趁江牧在填身高體重的空當,梁冬西往下瞄了眼檢查內容。
頭面部……胸部……腹部……上下肢……生殖器……
“……?”
梁冬西嚴肅地皺起眉頭,盯了某幾個字眼好一會兒,最後小聲要求:“能不能先給我檢查腹部?”
——不可描述什麽的往後稍稍,先讓他對這檢查的畫風有個底。
江醫生很好商量地表示同意,朝床上揚了揚下巴:“躺好。”
梁冬西戰戰兢兢地依言躺下了。
用床頭挂着的醫用消毒液清潔完雙手,又把手心焐熱一些,江牧随即掀開他的衣服,手掌貼上柔軟的肚皮,輕輕揉了一下——
“唔!”
梁冬西怕癢得不行,幾乎在他手掌剛一使勁的同時,整個身體就敏感地縮成了蝦米。
江牧略一挑眉,語氣神情一本正經:“這位患者,請配合檢查。”
梁冬西躺在藍白底的病床上瞪着他,由于視角自下而上,目光就顯得沒多少底氣,發聲也含含糊糊的:“你騙人,這個檢查肯定不是這麽做的……”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
被這句過于正直的反問噎了下,梁冬西決定換個角度擡杠:“那我不要你做,叫別的醫生給我做!”
江牧嘴角微微勾了勾,柔聲輕語:“你想讓誰給你做?”
“就……”梁冬西認真考慮了兩秒鐘,“就剛才那個小姐姐好了。”
江牧點點頭,然後在他驚悚滿滿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拉上了床簾。
“唔……”
“唔嗯……”
“嗚嗚嗚……”
“嗷嗚你這個變态!摸哪裏啊!還不住手……”
“嘤……”
……
等到渾身上下都被仔細檢查了個遍,床簾重新拉開,梁冬西整個人從頭到腳紅通通的冒着蒸氣快要熟透了。
江牧醫生站在床頭,一臉神清氣爽,十分嚴謹認真地記錄下了自己身體力行得出的結果:體格檢查無殊。
梁冬西渾身都還發着軟,咬着枕頭含恨畫圈圈:“庸醫……等着被吊銷醫師資格證吧!”
——
江牧本身并不是喜歡回憶往事的人,這種行為在他看來無謂又多餘,純粹只是浪費時間毫無意義。
但在這天晚上,也許是因為經歷了似曾相識的場景,神經記憶不自覺地回溯,他夢到了從前。
體格檢查作為住院患者的常規項目,而這并不是梁冬西的第一次住院——五年前,他的體檢也是由江牧經手。只是按照當時的情況,他自己多半是已經不大記得了。
手術次日早晨查房的時候,麻藥藥效按理早已過去,病床上的少年卻出奇的安靜,聽到有人進門也沒擡頭看過來,只是默默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家屬在哪?”
管床護士仿佛顧忌着什麽,刻意壓低了聲音:“這位患者只有哥哥陪同,父母都已經去世了……他哥哥去買早飯還沒回來。”
少年整個人呆愣愣的,好像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眼下的境況。過去給他做專科體檢,他就跟個木偶似的,被随意擺弄着肢體也全程一聲不吭。
“準備換藥,”江牧給他拆着敷料,眼也不擡地淡聲提醒,“忍着點。”
創口接觸碘伏的刺激尚且不論,以防感染,還得擠壓出術後殘餘的滲出液,更遑論十指連心,換藥過程中會遭受的痛楚可以想見。江牧提醒這一句,只是想讓他不要太吵。
直面自己手上切切實實暴露出的那些猙獰可怕的傷口,不知道是被吓的還是痛的,少年臉色刷的煞白如紙,然後他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輕得幾乎像是氣音,說不出的惶惑又無措:
“醫生……我的手是不是廢了?”
——我的手是不是廢了?
在過去五年的時間裏,這句話無數次出現在江牧的午夜夢回中,每一絲沙啞的顫抖都記憶尤深,引得心裏一抽一抽的生疼。
然而當時,準備換藥物品的間隙,他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傷口,神情語氣一般的漠然:“說不準。”
那就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
江牧經常聽到這樣類似的話——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從事醫療行業。只因為面對他人的生老病死,他總是缺少足夠的同理心。
曾幾何時,他自己也同意這一點,相比起活生生的患者,他似乎更适合與那些精密、冰冷、并且足夠安靜的儀器跟數據共處。
……直到梁冬西的出現。
梁冬西是江牧所經手過的唯一一名患者。
他為他的過去與未來,一并賦予了靈魂與血肉。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對他的痛苦只是冷眼旁觀,起初的一個星期裏,除去早晚查房的時間便沒多說過一句話。
由于被臨時叫來科室輪轉,他沒有指定佩戴的胸牌,以至于梁冬西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每次見面只學着護士怯生生地喊他一聲“江醫生”。
本該是對方住院期間最親近信賴的主治醫師,江牧跟他的交流卻只限于只言片語。而與之相對,江牧發現他跟幾個管床護士倒是相處得非常融洽。甚至公認嚴苛暴脾氣的護士長,對他也總是溫聲細語。
他那個乍一看滿身社會不良青年氣息的哥哥,每次迫于訓練離開病房,護士們一有空就去找他聊天。
他非常害羞。被稍微逗一逗就臉紅,嘴角一抿,就露出個淺淺圓圓的笑渦。就像那一家子過來探望的時候,全家人在他病床前鄭重鞠躬道謝,他也是這麽拘謹無措地紅着臉。
他手上的傷是因為救一個八歲的孩子而受下的。商場設施改建事故,沉重鋒利的鋼板墜落,壓斷了幾根骨頭,然後切過大半個手掌。
“小可憐……”
等滿屋子的家屬離開,一位上了年紀的護士心生憐惜,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語氣難掩唏噓:“後悔嗎?”
“……”
梁冬西聽得沉默了幾秒鐘,低頭看着自己還打着厚厚石膏的小臂:“……連成年人都傷成這樣,換成那麽小的小孩子,後果肯定還要嚴重得多,說不定——”
他沒再繼續往下說,只是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後悔。”
“……”
說話間,兩抹長長的眼睫安靜垂斂着,投下了小片陰影。江牧抱着手臂靠站在邊上,目光在那片陰影處停頓了數秒,眉間無聲無息地蹙了起來。
不同于護士,作為他的主治醫師,江牧跟梁戚零進行過足夠詳細的了解,對他們兄弟倆的職業身份可謂一清二楚。
不顧後果地逞英雄,付出的代價足以把他的前途葬送大半。
不後悔?
……啧。
——去他媽的不後悔。
江牧忽然沒來由感到了隐隐的煩躁,罕有地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裏,這種難言莫名的煩躁,開始與日俱增。
——
術後一個多星期之後,以防軟組織粘連,梁冬西開始被要求進行手部複健。傷口還沒愈合,對常人而言再簡單不過的伸握動作,可以痛得他嘴唇發白,滿額頭的冷汗。
但從始至終,他沒有抱怨或者訴苦過一句,讓他練習幾次就會乖乖配合練習幾次。
相比于手臂與手掌,他最嚴重的傷勢是在小拇指,伸肌腱有一根斷裂,幾乎等同意味着他的電競職業生涯也将就此告終。
江牧本以為自己可以無所顧忌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但臨到頭才發現,他居然開不了口。
直到後來,梁冬西自己發現了小拇指的不對勁。住院近一月,他手臂上的石膏已經拆下,手掌的傷也愈合完全,由于複建及時充分,右手已基本恢複功能——除了無論做什麽動作,小拇指的反應會時不時地慢半拍。
但他并沒有多想,只當小拇指傷口深還沒好全,試探性地說:“那是不是要做一下這個手指的針對性複建?”
……這能有什麽針對性複建。
江牧聞言不置可否,略作思索過後,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煞有其事地示意道:“勾勾看。”
“哦。”
梁冬西沒多想就乖乖勾了上來,但在彼此手指相觸之後,他又很快呆愣了下,随即微微偏過頭去,小聲咕哝:“好幼稚……”
江牧聽得皺眉:“什麽?”
轉回頭來,他好像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朝他笑了下:“拉鈎鈎啊,你小時候沒玩過嗎?”
說着他就晃了晃手,嘴裏念念有詞:“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心誰就是小狗!”
“……”
這種游戲,江牧确實是沒玩過。
“哦對了,最後還得蓋個章。”梁冬西恍然想到什麽,翹起大拇指貼過來,興沖沖地在他的拇指上按了一下。
江牧神色嚴肅地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再看向兩人交纏的手指,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勾了下小拇指:“……嗯。”
——嗯。
事後回想起來,那仿佛是在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無意間許下了什麽承諾。
因為從那天開始,他就像是被下了蠱,從此對他念念不忘,一天裏有無數次地想到他。
——
梁冬西歸隊上場的那一天,江牧去了比賽現場。清楚看到他的失魂落魄,也聽到耳邊成片的聲讨指責。
電競粉絲的極端現實性,在那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無論他曾經取得過多麽耀眼的榮耀,一旦從雲端墜落,迎接他的不會是安慰理解,只有不堪入耳的謾罵質疑,鋪天蓋地地壓在一個堪堪二十歲的大男孩身上。
在出口守望了半個多小時,觀衆散盡,參賽隊伍也陸續出了場,他還是沒看到那道身影的出現,于是不放心地回了場地裏,嘗試往後臺去尋找。
最後發現梁冬西獨自蹲在一個小角落裏,躲着沒讓任何人發現,梁戚零沒在邊上,估計以為他已經離開,急着出場去找了。
要不是聽見了那一兩聲抽泣,江牧也很難能看到他。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大顆大顆地撲落落掉下來——每一滴都沉沉落在了他的心上,讓他的胸口幾乎跟被烙傷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West退役的消息在當日不久後正式發布,梁戚零來辦理完出院手續,也把人帶回了家。
再之後……
他就像個傻子一樣,不顧一切地,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追随而來。
——
“江牧……江牧?醒醒……”
在睜開眼看到正上方的面孔的一剎那,切身體會到夢裏夢外經年的歲月跨度,江牧隐隐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梁冬西擦擦他額頭上的冷汗,一臉驚奇:“哇你都幾歲了,怎麽還會做噩夢的?夢見什麽啦?”
——這麽說着他一時間莫名有些心虛,幼稚地覺得會不會是自己白天的詛咒生效,讓他夢到醫師資格證被吊銷了……?
江牧一言不發地伸手,用力抱住了他。
随着懷抱的充實,胸口那股燙熱的灼痛感終于緩緩退卻了下去。
梁冬西窩在他懷裏眨了眨眼,呆愣兩秒後,意思意思象征性地在他背上拍了兩下。
一把年紀了,做噩夢還要別人哄……真沒用!
正當他在心裏默默說服自己少點嘲笑多點包容,忽然聽到江牧的聲音——大概是彼此身體緊貼着的關系,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悶。
“梁冬西。”
他随口應了聲:“嗯?”
“你還記不記得五年前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五年前……是指在醫院的時候?
但由于當時他總是戴着口罩,自己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相關的記憶也早就模糊了。
努力回想了一會兒也是無果,梁冬西只好實話實說:“沒印象……記不清了。”
說起來也是很巧,五年前的初見是江牧戴着口罩,五年後“初見”時,戴口罩的卻成了他自己。
……不記得也好。
江牧閉了下眼:“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他頓了頓才又重新說下去,嗓音低沉而幹澀,“……對你很兇。”
——或者說,不止第一次。
聞言,梁冬西黑白分明的圓眼頓時瞪得更圓了些,顯得清澈又無辜:“你不是一直都對我很兇嗎?”
江牧微微皺眉:“我沒有。”
梁冬西不客氣地哼了哼,身子一扭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一副當場抓獲證據的架勢,伸手直直指向他:“還說沒有,明明現在就在兇我!”
“……”
江牧牽住眼前的手指,輕吻了下指尖,低聲的話語響在沉寂的夜裏,似乎透着別樣的鄭重:“我愛你。”
“神經病,”梁冬西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語氣納悶,“大晚上的發春啊?”
江牧:“……”
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堅持與耐心,他執拗地重複道:“我說我愛你。”
“……嗨呀聽到了啦,瞎說什麽大實話?”
梁冬西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好像覺得困了似的打了個哈欠,興趣缺缺地翻個身,一個勁只顧埋頭鑽進被窩裏,甕聲甕氣地悶聲道:“不要吵,我要睡覺了。”
“……”
破天荒掏心掏肺一次,到頭來情話說給聾子聽,江牧先生看着那團被窩,默默跟自己生起了悶氣。
聽着身後總算安靜下去,梁冬西窩在被子裏,無聲吐出已經憋了老半天的一口氣——這個人簡直有毒吧?大半夜突然說這種東西到底是想幹嘛啊!?
他偷偷用手捂了捂自己熱騰騰的臉蛋。
——他可絕對不能被發現了!
這麽将近半個小時過後,江牧終于從憋悶的情緒裏回過神,也同時察覺出了些微的怪異。
從鑽進被窩到現在,梁冬西的姿勢完全沒移動過一丁點。不得不說,實在是過于安靜乖巧了些。
……這麽久都沒有踢被子……
江牧無聲傾身過去,伸手抓住被角,毫無預兆地快速掀了開來。
“——!”
梁冬西正默默數着羊,兩只眼睛睜得圓溜溜,清醒得不見一絲睡意,被這動靜驚吓得整個人都想要縮起來:“幹幹幹幹幹什麽!?”
但在他蜷成一團之前,江牧就把他連帶着被子一起抱住了,話語尾音低低地揚起,顯得意有所指:“聽到了?”
“聽、聽到什麽……”梁冬西一臉的大義凜然,不卑不亢,“我什麽也沒聽到!”
江牧輕輕眨了下眼,一絲笑意無聲滲入眼底:“我說我——”
梁冬西幾乎有些惱羞成怒,第一時間不由分說捂住了他的嘴,滿臉通紅地急聲打斷:“聽到了聽到了聽到了!我知道了!要說幾遍啊!你到底說夠沒有!”
“沒說夠。”江牧拉下他的手,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每分每秒都能看見你,盡我所能地對你好,你是我的——”
被輪番的土味情話淹沒,梁冬西很快受不住了,被他壓在身下逃無可逃,整個人害羞得手腳蜷縮,捂着眼睛小聲地哽咽抽泣:
“嗚……你有病啊……別再說了……我牙痛嗚嗚嗚……”
作者有話要說:
梁冬西:不要臉!這個人是真的不要b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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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好——長——的一個番外,廢話太多了寫得想吐。
本來只是想寫攻長智齒牙痛被受哄的,寫着寫着又跑偏了,我怎麽這麽容易跑題啊煩死嚕_(:з」∠)_而且為什麽每個番外到最後都是以土味情話告終???我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