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黛爾
夜色漸濃,秀城和幾個同部門的同事站在樓下,等着另一位同事将車開出來,好帶她們去KTV。
她穿着淺米色的薄風衣,和大家一起看向車庫的出口,等待着。
一輛車從出口出來,并不是來接她們的車。她身邊的女同事哇嗚一聲,不同凡響,那車頭标志說明它的價值,普通人不小心劃蹭上一道,都會賠個底掉。
它沿着她們所在的便道向前行駛,夜風有點涼,秀城攏緊了領口。
車子在她眼前無聲滑過。秀城本能的瞄了一眼車身。
淡薄的唇緊抿着,車內的男人收回目光,她變化很大,發型變了,曾經美得奪人心魄的杏眼像黑水晶蒙了塵,只是身材依舊很瘦。表情有種難以接近的淡泊,她在客戶部一切順利嗎?怎麽立在同事中間有點孤立的樣子。
她的目光剛剛和他交錯而過,當然她看不到車內的人,而他看得到她,目光重合的那一剎那,他恍了下神。
“佳明,”身旁的女人試探着和他說話,“為什麽不要佳龍來公司上班呢,伯父伯母一定會不高興的。”
思路被打斷,許佳明揉了揉太陽穴,無奈的回道,“他稍微肯上進些,我也不會這麽待他。”
提起這茬兒許佳明就頭疼,父母疼愛孩子沒個原則,高中時打游戲就輸了十幾萬塊,因為兩人不同母親,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發達了刻薄家人,花了大價錢,将弟弟送到美國的私立學校,結果不到一年,就因打架被開除了。而他寄回去的錢,兩個老人通通花在小兒子身上。
如今那三口人住在他在蘭島為他們置下的連排別墅中,曾經破舊的居民小區,他的出生地,和秀城相遇的老樓恐怕早已被城市拆遷的塵土淹沒了。
敏兒微微一笑,“有了工作拘束,按時上班下班,慢慢的人就有了規矩。”
“人必須自己學會成長。不過,想來他這一輩子也沒這個機會了。”他冷笑。佳龍再不濟也和他一個父親,不出意外,有他這個哥哥,他一生也不會缺錢花了,一無是處有什麽,只要幸運就足夠蓋過所有短處。
經歷太多人□□故,許佳明已經明白,有些人,哪怕是親人,如果人品不過關,最好的辦法是遠離他,而不是聖母似的施展保護欲。哪怕因此他恐怕要一生供養這個弟弟,也總比将他帶在身邊,時刻擔心給他添亂要好得多。
區敏兒沒再作聲。她能和他走得這麽近,就是緣于她的善解人意。
許佳明忙了一天,他合上眼準備小憩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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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敏兒也學着他的樣兒,合上眼。
腦中胡亂回想着過去,還在國外時,她作為程序員剛剛應聘到這個公司,當時公司規模也小得可憐。他的合夥人格林有意追她,趁着公司加班,他湊到女孩子身邊邊工作邊閑聊天。她無意中提到了許佳明,為了防止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樣被酷酷的許佳明吸引,他沉痛的向女孩透露,這個男人有過情傷,并且打那之後,人格裂變,從陽光男孩變成了地獄男爵,聰明的姑娘還是要離他遠點,千萬別聖母心大發到最後哭鼻子啊。
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能傷害他?當時敏兒很好奇,格林正要将知道的一些事向這位可愛的華裔姑娘說個痛快,許佳明從外頭進來,森冷的目光掃過格林的臉,他猛的打了個哆嗦。
來人取出資料就離開了,離開時還砰的一聲合上門。
“瞧瞧,瞪人一眼,讓人後怕半年。”格林擺下手,“判若兩人啊區小姐,算了,咱們安心工作吧,有些事我也知道的不多,他現在這模樣,我可不敢惹他。”
區敏兒倒覺得剛剛經過的男人蠻橫的模樣很可愛,尤其還很帥,讓人聯想到韓國影視大帥哥韓友泰。
“我就知道,”看着女孩子癡迷的小眼神,格林咬牙切齒,他金發碧眼的洋帥哥,哪比許佳明差了,怎麽新來公司的姑娘都越過他,将眼神抛向他呢,現在的姑娘啊都有受虐傾向!
“受情傷深,說明專情啊,格林先生,你受過情傷嗎?”
“從幼稚園到大學畢業,我這一路走來傷痕累累啊。”雙手抓着頭發,格林一臉痛苦。
“那沒救了,您需要一生的時間療傷,吾輩恐怕難以見縫插針。”區敏兒拍拍男人的肩膀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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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這麽高興?”見區敏兒嘴邊噙着笑,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許佳明擡起頭懶洋洋的問。
敏兒沒有立刻回答,她收起笑容,沉思了片刻,才擡頭一臉正經的看向他。“許先生,”
叫他許先生?許佳明微笑,“有什麽事嗎?”
“我,能和你立個約定嗎?”
“說說看。”
“我們還算年輕吧,我想說,等你三十歲的時候,如果你還是單身一人,請不要再拒絕我。”
男人将頭偏向車窗,似乎在觀看一閃而過的街景,良久沒有作聲。
她到底還是開口了,也是,女孩子的青春時間更短,她陪了他近五年,幫他壯大事業,轉戰國內。這個漂亮的名校畢業生的表白不知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她要下許久的決心才會勇敢的當面和他說出來,只是,他莫名為她也為自己感到凄涼。
區敏兒耐心的等着,細白的手指抓着衣角,她很緊張。
氣氛有些僵,終于他還是開口了,語氣無限惆悵,“這陣子,有些話我也覺得到了該講的時候了。”
男人轉過頭,臉上慣有的冰冷消褪不見了,“我,可能永遠不能恢複了。別等我了,你是個非常好的姑娘。我嘗試過的,可是。”他長呼出口氣,幽深的目光變得黯淡。
“就算我答應你,事實上不過是換個形式欺騙你,”男人閉上眼,“如果我沒有機會遇到別人,我不會有定力拒絕你。”
“但是,世上沒有如果。而且,正因為過去,我知道,感情是最不可以用來欺騙的,那種痛苦和淩遲無異。不論你有多在乎我,哪怕你甘願犧牲自己,我都不能狹之剝奪你真正值得擁有的感情和尊重。”
“我,呵,早就老了,我沒力氣去愛你了。”男人緩緩睜開眼,嘴角噙着苦澀的意味,與淚水瑩瑩的敏兒坦然對視。
區敏兒拿起紙巾印了印眼角,嘴角因強壓情緒顫抖着,終于她還是仰了下頭,略帶鼻音的說,“嗯,那就這樣吧,我們以後還像過去一樣。”
男人點了點頭,臉上再也尋不到方才難得一見的情緒波動,“這樣最好。”他說。
送敏兒回家後,夜色越發濃了,男人放松自己,離自己的公寓還有段距離,他翻出手機,習慣的翻看着微博。
迷鹿有陣子沒更新了,她的頭像是個玻璃罐子,裏面裝着些大顆透明石子類的東西,離遠看像個泡菜瓶子,裝得大概還是酸黃瓜。
這個曾在聖誕夜前給他支持的人,從她近幾年發布的微博來看,應該成家了,其實他是怨恨迷鹿的,如果不是她跟個知心姐姐似的blabla亂發心靈雞湯給他,他也不會一時沖動去找秀城,不找秀城,又怎麽會發生後來一來串的不堪,又怎麽會恨上自己曾經最愛的人?怎麽會到現在還陷在痛苦的無底洞裏爬不出來?
哼,幾年前曬了一張孩子小手小腳照片,看來是生娃了,不知道哪個倒黴催的看上她了。接着就是些雜七雜八的事,比較特別的包括找工作碰壁了,大學畢業證費盡周折取回來了,爸爸又寄錢給她了,終于住進新房了。他不由的聯想起弟弟,沒心沒肺,偏偏命好。
常規內容包括左手在煮牛奶時燙起個泡了,菜又燒胡了,飯又夾生了,香菜當成芹菜炒了,大冬天鎖門時把鑰匙落屋裏了在門外等開鎖師傅了,......再過一陣子,幾乎又是一個循環,右手在煮牛奶時燙起個泡了,菜燒胡了、飯夾生了,鑰匙又鎖屋裏了好在是夏天......直到最近一年,內容才算少了許多弱智的內容,風格一變,轉發了許多育兒相關的微博,許佳明這才想起這女人早就當媽了,他從靈魂深處無比同情這孩子投胎的準确度。
可以講,許佳明每一次想起迷鹿的微博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當年是有多瞎,多背運,在人生最重要的感情問題上,聽從一個生活中的低能者的指導。
他之所以還沒删除這個傻瓜女人,不過是因為:他想知道這女人未來會有多慘,或者說還能慘成什麽樣!或許到那時,他會由衷的從肺部深處吐出一口,不,一大口惡氣!然後買一萬響的炮仗去午夜大街上放個痛快,哪怕因擾民被警察捉走也值了。
有時他真想貼個長長條幅在東方明珠塔上,寫上:Loser請不要給別人指導人生!
正憤憤不平中,手機跳出迷鹿更新微博的提示,許佳明咬牙點開一看,一個KTV內部花裏胡哨的短視頻,裏面有個女人正拿着話筒拱着肩一臉造作的痛苦在唱歌。附加的話是“自信很重要!”
是她自己嗎?畫面裏的女人顴骨高得可以紮人了,居然在摹仿阿黛爾成名作《some one like you》,以為自己嗓子和桶一樣粗就是美了?高聲唱不上去,低聲還下不來,皺眉閉眼的胃疼嗎?許佳明氣樂了。哼,即使不是她,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向來靜觀從不發表看法的男人,暧昧的回複一句,“人如其聲。”
到家了,司機為他拉開車門,他下車,春夜的風帶來一陣陣涼意,他想起路邊等車的秀城,穿得似乎單薄了些。
回到家,打開門口的燈開關,一室光華,他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走過,将所有的燈都打開,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區域,三百多平的複式公寓,只住着他一人。
每一處都如同家裝畫報上一般美輪美奂,燈光都是暖色調,烘托出家庭的溫暖氣氛。這裏由一名鐘點工照料。
洗漱一番,他正準備休息,手機發出提示音,他坐在床上滑動屏幕,有文件發過來,點開,是處擁擠的樓群,過道窄小,電線杆扯得亂七八糟,看地址,也已經近郊區了。
接着出現幾張照片,上面主角都是秀城,一身臃腫的羽絨服在超市拎着大包的日用品,和衆人站在灰塵撲面的路邊等公交,大多是普通的生活照,短發,都是短發,許佳明放下手機,嘴角嘲諷的一彎,剪了長發冷着臉一副悲壯模樣就是為自己贖罪了?
按熄床頭燈,他倒下就睡,卻翻來覆去睡不着,他嘆口氣,手摸到床頭櫃,按下指紋鎖,取出一本電子相冊,黑暗中,他一張張浏覽着,上面都是秀城當初的樣子,明眸瑩澈,清麗無雙,長發紮成馬尾,貼在雪白修長的頸後,順滑如絲,隔着屏幕仿佛都聞得到淡淡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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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駕車送女同事返家,因為秀城住得較遠,她是最後一個被送回家的,到家時已近淩晨。
秀城取出鑰匙打開門鎖,放輕聲音開門,怕驚醒孩子,突然連接樓梯間的鐵門被推開了。
一個人走了出來,如過去一樣,長黑風衣一絲不茍,劍眉星目透出儒雅無害的氣質。
秀城抓住門把手,怔怔的看向他,目光卻本能透出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