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巧合
秀城微蹙了下眉，孟之浩，她實習所在拍賣公司的總經理,兩月來不斷向她明着暗着獻殷勤，她一直沒有回應，要說外形條件都是出色的，恰好也是同校畢業的，也算她的師兄。
電話裏說他明天已在瓊天閣定了位置，打算和她一共過聖誕，追求之意如此明顯，秀城正要拒絕，電話被Linda一把奪過來，“孟總啊，是我Linda，啊哈哈，你也聖誕快樂，秀城答應了，不過你一定要準時過來接人家啊。嗯嗯，放心啦，秀城就是內向。好啦BYE~”說完啪的扣上手機。
“傻啊你！”Linda怒其不争的将手機還給她。
“你這是在作什麽？我的事不要你幹涉。”秀城瞪着Linda。
“秀城，你又以為我在作什麽？孟總是我大表哥同學，你當時還沒入學呢，人家可是有本校最美校草之稱，家裏少說有幾個億，要人材有人材，要人品人家也沒有緋聞，秀城腦子開開竅好伐，這機會別人拜佛都求不來的啦。”見秀城默不作聲，Linda接着道，“咱們快畢業了，秀城，你別嫌我幹涉你，咱們小時候是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你去了蘭島，唉，你姆媽沒了，爸爸又找人了，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你再沒個打算，真以為好男人随手可以抓得到的？我會害你麽？”
“別以為我不看不出來，哪個土豪送的發卡你居然帶了四年都不扔啊，哎喲我的祖宗，人家真在意早就追來了對吧？秀城快點長大好伐。”
Linda言畢眼圈都紅了，秀城呆呆的看着她，半晌苦笑着抓起她的小胖手，“老難為情的，多大了還哭，好，聽你的，再麻煩幫我選件衣服。”
冒着風雪來接秀城的孟之浩，穿着立領長黑風衣，劍眉星目，身姿颀長，遠遠站着就是一道風景。秀城走向他，無法忽視男人平靜面孔上的雙眼散發出的炙熱，她不由的垂下眼。
“秀城，想不到你真的來了。”男人雙手交握略帶羞澀欲言又止的樣子，突然讓她感到熟悉，她輕松下來，“既然答應了，自然不好失約。”
車子緩緩駛出校園，傍晚，冬日夕陽下的城市被暈黃和朦胧的霧氣籠罩着，年末了，人們行色匆匆，好多大包小裹的外鄉人，準備返家過節了。
車子開動的方向并不是去瓊天閣的路，男人意識到秀城的疑問，偏頭對她一笑，帶着神秘道，“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即使離開多年，秀城依然能一眼認得出路邊一溜高大的銀杉，車子滑上略上傾的水泥路，這裏是典型的富人區，車輛并不多，每一幢造型典雅的花園洋房都有着至少近百年歷史。
窗外街景平穩後退，秀城心跳咚咚，眼圈發熱。
路的盡頭一幢別致的雙層別墅顯露了出來，衆多洋房中，它的局勢普通，奢華不足。但依舊代表着平常人無法企及的生活。
外牆爬滿藤蔓枯絲，透過黃銅欄杆，能到看到院中帶着假山的錦鯉池，奶白的秋千架子，她親手種下的櫻桃樹已有碗口粗。
樓中灑出的奶黃色燈光溶入暮色，仿佛下一刻，媽媽就會在一樓玻璃門出現，從爸爸手中接過小女孩，回頭吩咐保姆快去給小姐取幹淨衣裳換，然後嗔怪着男人，大冷天怎麽在游樂園玩那麽久，瞧孩子身上沾得一身泥。
Advertisement
她的鋼琴在三樓，她的考級都因有了母親陪練下才能順利完成，“秀城？”旁邊已停下車的男子喚她。
“Linda和我提起過有關你的一些事情，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出一份力，你失去的，我會全力為你找回來。”
秀城收回神游的思緒，苦笑，“憑什麽？”
“你不必有什麽負擔，我絕沒有強迫你接受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高興些，嗯，我父親恰好認識這位房主。他年事已高，已有意出售這裏投奔國外的兒女養老，所以秀城，給我點時間。”
不能否認他的真心，可在這寸土寸金的都市，接受這樣的禮物意味的什麽，秀城自認自己還沒有那麽天真。
可是，她又向房子望去，有個保姆打扮的女人推開一樓房門，一只肥碩的大白貓颠着步子沖進了屋，應該是在外頭瘋夠了剛剛回家，保姆笑着合上門掩住一室暖意。
秀城心中天人交戰，近了，越來越近了，這裏承載着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多少年了，她多少次夢想又回到這裏。哪怕它是個空殼也令她有種回到母親子宮的安全感。如今一切唾手而得。
環視車內豪華的裝飾，高考前與楊妮相見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中，她靜默了許久，終于長吐出口氣，“孟總，能不能，和這家主人說一聲，我想拜訪一下他。”
孟之浩緊抓方向盤的手松弛下來，他傾過身子，溫柔的看着她，“不成問題。”
他打了電話，對方很痛快的應下了。
電動門一點點展開。車子停在院內石子路一邊，秀城下了車，房門再次打開，一位花甲老人抱着方才那只肥貓，微笑着等在門口，身後的保姆探頭探腦好奇的打量他們。
秀城将特意去街角花店買來的一大束康乃馨遞給老人祝他聖誕快樂。
寒喧之後大家在客廳坐下，這位陳先生讓保姆送上咖啡，“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位姑娘應該是這房子的前主人吧。”
秀城略帶驚訝的點頭，老人起身，從身邊的書櫃中取出個相框，“我剛住進這房子裏，裏面都差不多搬空了，在地板上，看到了這個。”
秀城澀然的接過，這是她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上面的她還只是十一二歲的女孩模樣，懷裏抱着一只扁臉波斯貓，身後立着的父母那樣年經，璧人一般。貓咪送給了親戚，如今活着怕要很老了。
“非常感謝您，這裏維護得很好。”秀城由衷的感謝他，裝修幾乎和她離開時沒什麽變化，就如院子中的魚池，草坪、秋千。
“呵呵，房子很棒，看得出你的父母當初很用心的打理這裏，還有啊，院子裏的櫻桃樹，已經連續四年結果了，這時候看不到，夏天時，紅通通的一樹，吃不完，小笨天天爬上去玩，禍害不少果子。”和其他老人一樣，退休之後，多是寂寞的，有了訪客話也多了起來，那只叫小笨的貓咪盤在他腿上，時而不耐煩的瞄一眼這兩位不速之客。
“我能參觀一下您家嗎？”秀城問，
“當然可以，不必拘束。”老人感慨的點頭。
秀城道謝，拾階而上，手指滑過銅制扶手光滑的表面，仿佛時光倒流，她抱着剛從同學處借來的一套漫畫書偷偷上樓，正巧遇到媽媽掐着腰堵在樓梯口，然後被關在琴室裏反省，她不以為然的亂彈一氣，因為過不了多久，爸爸就會前來救駕。
亦或許美好本屬于人生中的巧合，太美好的人，太美好的情景生命力都極為有限。
老人很體貼，讓保姆将房間門敞開，讓她看個夠。
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成長，窗棂的棱角，花崗立柱的紋理，水晶吊燈的串串璎珞，窗外映入的花園，牆面的靜物油畫，随着她的移動，夢境中最常出現的背景于現實中一寸寸拼合完整，長長的紅圍巾從肩上滑落在地毯上，她絲毫沒有意識到。
終于在她曾經的琴室坐了許久後，“我走了，”她哽咽着對空氣說，然後撫了下面，将淚痕擦得幹幹淨淨，輕手輕腳下了樓，延途拾起紅圍巾。
樓下兩人正對着一盤圍棋局讨論着，見她下樓，孟之渙忙道了聲抱歉站起迎了上去。
秀城看他，良好的教養是從骨子中透出的，風神如玉絕不僅僅來自一張皮囊，只是，唉。
秀城接過老人贈送的全家福和孟之渙向他真誠的道謝便離開了。
回到車內的秀城注視着電動大門徐徐合上。
孟之浩也頗有君子之風，怕女孩尴尬，晚餐中并未擺出粘纏的男朋友模樣，只是關心的問些她專業方面的事。不過他還是敏銳捕捉到秀城的心不在焉，他頗感意外的心中一沉。晚餐之後，孟之浩送秀城回校的路上特意在他擁有的拍賣行停留了一會兒，說要取件東西，
城市裏百年歷史的标志性大鐘指向了十點，剛剛下過的一場雪與無數霓虹将聖誕之夜裝飾的極為溫馨。
回到校園，男人打開車門，探身進去，翻了翻，取出個購物袋，笑着往剛剛下車的她手上一送，“聖誕快樂！”
見她一臉驚訝，他笑道，“剛剛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快，在姑娘改變主意之前一定要把禮物送到。”
秀城一時啞口無言，他竟然看出來了，是的，曾經的家園，早已物是人非，今日一行，令她頓悟，她之前一直遠遠徘徊于執念之外，饑渴的想回到過去，真正勇敢的面對它時，它卻早已不是往日模樣，她無法作回過去不識愁滋味的富家女，就如無法尋回媽媽溫暖的懷抱一樣。憧憬許久的夢，針尖一刺就碎成泡沫。
她感激孟之渙給了她清醒的機會。
不過，她還是好奇的撐開袋子，臉頓時僵住了，借着月色，昏黃的路燈，她一眼認出了它，她抱起它，打量着玻璃罐子晶瑩的光澤，又如孩子般使勁搖了搖，聽着久已未聞的嘩拉聲。
孟之浩凝視她，夜色中的秀城，如精靈般美好，他尋了這麽久，終是找到她了。
“我送你到宿舍樓。”
“這個，謝謝你。”秀城舉了下手中的玻璃罐，“我留下。我知道它們的估價，太貴重了，我一定把錢還給你。”
男人唇角一彎并沒有拒絕，攏緊了頸間的格子羊毛圍巾，這是秀城今天送他的聖誕禮物。雙手插入大衣口袋，厚厚的雪路上，男人不聲不響的和女孩子并排走着，秀城緊緊摟着紙袋，美目在夜幕下灼灼生光。
過了這有些陰森的林蔭大道就是宿舍樓了，前方樓宇的燈光越來越亮，就在秀城準備和孟之渙說再見的時候，身邊的人一手攬過她的腰，幾乎将她提了起來，滾燙的唇覆了過來。秀城多年後也在懊惱，怎麽當時那麽笨，把紙帶先丢了就能空出手來将孟之渙推開。
可惜她當時還是傻傻得保護了玻璃瓶，因此沒有護住她的初吻。
男人覺得滿意了，才放開了她，看着嘴唇紅腫急喘的女人，他取出手帕，輕輕拭着她的唇，“秀城，你不會還沒接過吻吧。”
“......”略帶狼狽的秀城迷茫的瞪着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就是吻麽，為什麽和她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唇上麻麻的，讓她有種被侵犯的厭惡。
“好了，我就送你到這裏。”話雖這樣講，男人的雙手依舊握在她的腰間。
“回去再考慮一下，城，我，是認真的。”男人俯下頭在她耳邊親昵的低聲道，擡頭向她身後瞟了一眼，大步離開。
秀城捧着裝着玻璃瓶的紙袋，半天才從剛才的窒息緩過來，轉過身她向宿舍樓走去，前面有人擋住了燈光，她努力望去，逆光中，樹枝上被風吹下的殘雪瑩光點點，來人身材高大，皮膚很白，乍一看還以為是孟之浩，一點點近了，終于他來到面前，“秀城”，對方手中一大棒花束，細長的眼眸黯淡無光，他凝着她的臉，“聖誕快樂！”
秀城呆若木雞的立在原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