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佳境
外頭的大雪突然停了,随後便見濃霧散去,天空中出現的月亮甚至比平日更為清皎。
“明日定然是個好天。”已經下了馬車的大公子,站在院子外面那一株早就禿成枝桠的楊樹下,對着星空喃喃道。
“哎呦!我只曉得化雪會更冷。”沒有炭火,又不給進屋子,王全德站在那兒凍的他直跺腳,但他的所有怨氣卻只能沖着那個馬車夫去,恨恨道:“真是便宜了那個殺才,跑這麽一倘得了這麽豐厚的賞錢,也不曉得給我們将炭盆留下來。”
真是再好的情懷都被這聲聲抱怨給打擾消散了,大公子素來覺得自己是個寬厚之人,他瞄了一眼上下跳竄的王全德,無可奈何之下,也就當沒聽到而不理會。
好在王全德從來不會失了身份,何況他已經習慣了揣測大公子,當瞧見大公子那幽幽的眼神之後,這抱怨聲立馬就消失不見了。
大公子挑了挑眉,摘下了遮住口鼻的棉巾,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笑顏,他轉過頭去望向王全德,道:“你倒是知趣的很啊!”
“那是當然!奴婢可是大公子肚子裏的蛔蟲。”王全德立馬躬身拍馬屁,讨好的笑雖然因為天寒地凍的有些僵硬,但那谄媚的語氣絲毫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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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的落針可聞過後,便是恢複過來的胡香珊那清脆與毋庸置疑的聲音響起。
“這世上本就沒什麽纏綿的毒。有的只是纏綿的病而已。”古代醫療條件落後,故爾許多病毒、病菌或者慢性病無法解釋,便認為是中了毒,其實無非就是發現有些病源對某種暗疾有破壞作用罷了。而在廢皇後的相關記憶中,也确實有一個王候世家公子,好像是那個……成靖侯府裏的……因着遇到了什麽神醫,有了規避之法而起了效果,胡香珊結合與理清了思路之後,便慢慢道:“李公子好好想想那所謂的毒是何物,其中是否含有刺激與惡化李公子原有症症之物,便也就有針對之法了。”
“那如此,你所說的又有何價值?你不是有法子醫治嗎?”程昭雖然依舊不信,但聽她講到這裏,世子又沒有出言制止,甚至還依舊有聽下去的興致,他也不免起了些期盼,問道。
“世子可否讓我近觀?”胡香珊擡眼要細細打量世子,但畢竟距離有些遠,又是晚上燭火的光照不強,看不清楚之下,她便很自然的提出道。
這怎麽行!?
“不可!”程昭斬釘截鐵的拒絕道。
“可!”幾乎是同時,世子開口道。
程昭再次無法抑止內心的震動,但到底世子開口了,他也不便再說什麽。只是暗自提防着胡香珊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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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香珊湊近世子身旁大約兩米距離便停止了腳步,細細端詳世子。那雖然蒼白卻是如玉般無暇的面容,華貴優雅的姿态,讓她腦海裏突然迸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真是場合時間都不對,更是時代不對,不能讓他細細的品鑒一番。否則這等俊逸男子,她就算近不了身,也是可以通過媒體照片或是視頻,好好的仔細的欣賞一番。哎!可惜啊!
大概是她盯着看的時間較長,程昭在一旁咳嗽以示不滿與提醒。
而被她盯着許久的世子依舊是那樣,雲淡風輕的任由她反複細看。只有世子自己知曉,他的耳朵根處漸漸有一絲熱燙。
回過了神,胡香珊轉頭看了看程昭,又道:“可否請李公子身旁之人伏在背上,聽聽是否有雜間?”
“可!”世子應聲,随後讓程昭依言而行。
直直過了一柱香的功夫,胡香珊退後了幾步,道:“世子有哮喘之症?是否若是染上了風寒,便遷移喉間,久久才愈,甚至因此症,而就驚撅,就像……就像上一次那般昏過去?”
“是!”世子再次啓唇應下。
“世子的被褥是否幾天一換,每每換洗,必要陽光下爆曬,可在冬日這等豔陽天不多,日頭之力不足,便備下的量要比春夏兩季更多?”胡香珊又問道。
“是!”世子依舊回道,但他的目光卻是慢慢的移向了胡香珊,似乎有了些焦距與認真。
事實上,世子也确實在不動聲色的仔細瞧她,這種仔細與之前的打量不同,這一次,在燭光之下,他注意了許多無關的細節,比如她的皮膚很好如白玉雕成、雙唇柔軟細嫩深粉色微微嘟着,這并不是那種色面上的單純脂粉媚,而是一種自骨子裏向外衍生的一種熠熠生輝的誘惑。
誘惑!?他已經到了對她會産生這般感覺的地步了嗎!?微微蹙眉。
“但春日裏,但凡花草繁盛之時,世子并無異樣,卻獨獨對豆子樣不能碰觸?”胡香珊被打擾了欣賞的情懷之後,便回神細細搜索着腦海的信息,于是便沒留意那麽多,因為單從世子那張俊臉上,其實她什麽也瞧不出,只能集中精神分析着原先的記憶與可能出現的症狀道。
好在有了兩個靈魂的記憶與知識,分析出這些來都不難,有範圍的一個個排除,再大膽的順着直覺總是會說對的。
“是!”恢複了正常思緒的世子繼續回道,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關鍵,于是追問道:“你如何得知我無法碰觸豆子?”
“因為世子在我家用膳,從不碰豆腐與豆幹。”憑着她腦海裏的記憶的整理與直覺,又憑借着她這段時日對他的觀察,如今給她說對了過敏源,她不禁笑道。
“指不定我家世子并不喜愛那種吃食,并不是什麽過敏的根源呢?”程昭心裏的期翼也上升了一層,不過仍舊有些不放心的反問道。
“不會。”胡香珊又是斷然的否定,其實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那樣肯定,但她卻還認定一個理,道:“李公子雖然未透露是何種身份,但通體的氣派,想必不是普通人家裏走出來的,我恰巧知曉,一般富貴人家、或世家裏出來公子少爺們,都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在外若是擺在桌上的食物,通常不會有特別的偏好。這也是為了防着他人在吃食上加害。故爾,如若真的不碰哪一樣食物,那必定是真的無法食用。”
說的有些道理,更是有非凡見識的。不然,普通百姓之中,能知曉宮裏的人會如此行事就不錯了,又怎會知曉,大家族裏當着繼承人培養的公子,其實也是有這方面的防備的呢!
程昭心中防備更甚,但眼下,他暗自又不得不承認,對于她方才所言的特別醫治能力,他是有着期盼的。而且這種期盼随着她越說越說而越來越濃!?程昭甚至都沒意識到他看向胡香珊的眼神,其實已經隐隐有些變了。
在這種略顯熱切的眼神之下,胡香珊覺得自己應該不辜負人家對她看法的轉變,于是道:“過敏這種病症,起因有許多,李公子對豆子過敏,想必那所謂的‘毒’,應該便有這種成份以做刺激。”
但,這其中可能還存在着許多其它的過敏源,她內心的堅定雖然是來自靈魂的深處,但是習慣了理性思維的她,做事還是喜歡缜密一些,她繼續道:“而現下除了豆子,世子之經年沉疾很有可能還會有其它的一些不良反應,除了一些吃食要避開,我這恰巧有幾許急救之方與相關的養護之方,不知道世子可否有興趣知曉?”
落針可聞的場景再現,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承受的是更多的期盼。
半響過後,世子再次開口,并且直接應下了她道:“鎮子上到村子,至少也要一個時辰,我明日隅中三刻會過去,之前還望你與兄長與令堂細細商議妥當才好。”
應下的太過突然,讓胡香珊準備的一系列說服的話都覺得無用武之地,一時間反而有些反應不過來,再仔細在心中過了一遍他的話,裏面的信息量可不止他會應下去這麽單一,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消化、又仿佛覺得不可思議,而這種驚訝,她不打算悶下不提,于是問道:“你……你難不成知曉我來求你的緣故?”
好似已經知曉她要問什麽,世子開口坦白道:“打聽你所托張姓之人時,順帶才知曉的。”
這樣的話,算起來,應該也就早知曉至多一日或者幾個時辰吧!胡香珊回想了今早阿娘告訴她,那個有胡子的黑漢子來尋她的事。看來是在尋張二牛時,順帶着将她家老爹的風流事一塊察探清楚了。
“多謝!”不管如何,胡香珊除了感嘆人家本事大之外,也無法要求太多,何況人家已經應下她,願意作為外力去幫助她,她自然是要誠心誠意的表達謝意的,于是她深深一禮誠摯道。
見她幾息之間就明了事由,又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最真實又最有禮的回應。
不管程昭還是世子,都暗自在心中點了點頭。
這少女不簡單,通透識大體之餘,遇事還能想到借力打力。
當然除了後面的那股子好似帶着挾恩誘惑的行徑,程昭對于這一點還是有些意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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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打開,心定許多卻是滿心疲憊的胡香珊、帶着情緒依舊未有平複、且因為被江義轄制在次間裏無法偷聽而更加焦臊的胡成,往門外行去。
同一村子裏,便只餘下步行了。租賃的驢車早就在送她們來時後,便自行離去。
而就在門‘吱呀’一聲找開之後,原本還在那兒‘賞月‘’的大公子與王全德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迅速‘竄’到了已經枯桠的粗大楊樹之後。
“哎呦!大公子,那……對……那對姐弟啊!”王全德驚訝的嘴巴都可以塞一個雞蛋了,也不曉得是真驚到了,還是至少帶着一半誇張,道。
“我有眼睛!若是方才我不拉着你,你是打算繼續抖下去嗎?”大公子再次瞥了一眼他,幽幽道。
其實王全德已經快要凍僵了,奈何自家主子賞月的興致實在高,他除了擯棄一切雜念只管上竄下跳取暖,其餘什麽也未多加留意。
卻是沒想到,門扉開後,他第一反應是直接跳進門去尋找內室的炭盆或是火爐,但卻是萬萬沒想到,會被大公子那樣粗蠻的拉到樹後頭,還強壓着他不許他動彈。
“奴婢……奴婢實在是……”王全德的淚都快飙出來了,當然現下裏率先飙出來的是他的鼻涕,他一邊擦一邊嗡聲的咬着牙關,句不成句的勉強道:“太……冷……了!”
“想進去暖着?”瞥了一眼那棟平實仆華的宅子,大公子問道。
“想!”王全德斬釘截鐵的點頭應道。
“走!”大公子卻是出乎意料,轉頭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嗯!……啊!?……啊!”王全德抖着已經快要凍僵的身子,本能的應下,待見到大公子轉身離去時才反應過來,卻是只能發出驚訝的幾聲破音。
這是走哪兒去啊!這都要快凍死他了。王全德哭喪着臉,幾乎是半跳半跑的跟随着自家主子。
“拿出你身上藏着的印章,到這個村子的裏長處借宿。”大公子見王全德的狼狽不堪模樣,總算是善心發了一些,邊急步走邊稍加解釋。
而王全德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相較于大公子那厚實抗寒的身板,他簡直瘦弱的如風中落葉般即将凋零。
對于他來說,只要有個暖身的地方不至于活活凍死,他就謝天謝地了,他的鼻涕越流越多,鼻腔也堵的無法呼吸,忍着口唇處灌進的冷風,他嗚嗚嗡嗡道:“聽……聽……聽大公……大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