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疑有
時間總是匆匆流逝,眨眼間又是幾日偷得浮生半日閑似的悠閑日子,便這樣過去了。
宮裏那邊的正式渠道還未有任何回應,私下裏探知的訊息倒是先一步抵達。
一個通體翠綠色淚痕斑點的湘妃竹筒是經過特殊鎖扣封起來的,裏面出來兩指寬的一張紙條,燭火下只停頓了幾息功夫,便燃燒成灰燼。
忽明忽暗之間,一身斜紋月白色松江布袍衫,倚靠在榻邊燭火臺旁的世子,五官依然那樣輪廓清晰,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讓他看上去顯得十分不同,仿佛嘲諷仿佛興味,程昭不禁與江義對視一眼,随後上前輕聲問道:“可是宮裏有何不妥?”
世子将竹筒還給程昭,道:“皇爺看來真是急了。”
程昭不解,世子轉向他問道:“殺戮過多從而夜不能寐,寄希望于福星進宮,是出于何心思?”
“總歸是欽天監算出的吉兆。”程昭先是一愣,随後明白過來道:“那些個舊臣家眷被充軍、官賣且世代罰沒為妓者,大多不是自盡便是不堪忍受而亡……皇爺身子不怎麽康健……之前一直尋道問藥……”可能自以為時日無多,便要為自己身後事着想,九五之尊總是想着不是登極樂天封什麽神位、就是到了地下依舊能為皇。
世子認同的看了程昭一眼,道:“如今宮內恐怕要重新安插人手……”
程昭吃驚,望着世子道:“難不成,宮裏……”又遭屠戮?
世子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程昭的猜測,江義着實忍不住的有些義憤道:“這已經是皇爺繼位後,對宮內的第二次清洗了。看來那次太廟降下天火,并沒有帶來多少懲戒……不是下了罪己诏了?”怎麽一點兒收斂都沒有?
如今宮裏的人都是民間采選,一進宮門便是終生不得出宮,更何況是見親人,基本上是沒可能了。如今說沒就沒了,誰不是父母爹娘養的。死說成被賜,連個屍身都沒有。
“這便是濟寧府!?……性格端方……年有十五?”世子沉吟了一會兒,似有若無的聲音,帶着肯定又帶着疑問,随後再次現出那種興味之笑道:“福星降世!?呵呵!”
程昭與江義最是見不得世子重複露出這種表情,他們皆默默的低垂下頭,候着世子之後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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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牛不見了已經有了兩日了,但這次不同以往,張家大娘并不似上次那般,有事沒事都要往胡家來哭訴幾場,這一次仿佛有了許多底氣似的,愣是半個人影也沒有。胡家大娘因着那一日張二牛離家留了銀錢要給予胡二丫,而被張家大娘鬧了一場之後,便也冷了心,如此便是又變成了互不來往。
大冬天的,胡家老爹出門去尋裏長再次探問一下林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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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怎地爹又去尋了?”胡香珊着實在前一陣子,便覺得自家老爹的腿腳太過勤快了些,可到底是為了自己的事兒奔波,故爾先前也不說什麽,如今這大冬日的又往外跑了,她不由的有些個納悶的問道。
“還不是為了你?”提起這個,胡家大娘也是一陣小氣悶,她道:“論起來,我是對張家那兒郎沒意見,可到底是嫁過去過日子,碰着個那樣的……”那樣的婆婆,自家閨女一半的好日子便也就沒了。
“這還也是先議着呢嗎!?”胡香珊嘻嘻笑了笑,道:“阿娘怎地與我提及這個了?不覺得我沒臉沒皮了?”
“你這丫頭!”胡家大娘想起先前總是回避着這個話題,不由與胡香珊笑鬧起來,戳着她的腦門道:“這就差媒人上門了,你與那小子又時常見面,提與不提有差別嗎?”
到底還算是農家,哪講究那樣許多的繁瑣規矩呢!但到底也不便談過深入。
母女兩人說了一會兒,便轉了話題與注意力。
兩人便面對面的、對着爐子邊烤着火,邊一起搗鼓着烤地瓜。
滿屋子的香氣,勾得人饞蟲蠢蠢欲動。
胡家大娘看着自家閨女那小饞貓的模樣,不由樂的翻出一個略小的遞給她道:“可別吃多了,一會兒你爹與兄弟家來,便要用晚飯了。”
“嗯!放心!我的肚子可大着呢!裝得下。”胡香珊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對着胡家大娘調皮道。
胡家大娘笑了笑,便用镂空的罩子将爐火蓋住,換了水壺放在上面保着溫。
“家中可有人?”外院叩門聲響,一聲溫潤有禮但陌生的男子聲音響起。
胡家大娘與胡香珊兩人皆一愣,随後想到家中現下,男子們都不在家,于是胡家大娘便先不開門,只隔着院子道:“哪裏的?可有什麽事?”
“我們是來道謝與致歉的。”外間的男子聲音又響了起來。
道謝!?道什麽謝?胡家大娘皺眉,家中雖然男子們都不在,但到底為人淳樸,覺得人家也算彬彬有禮,要不開下門将話說清楚吧!
但胡香珊卻是快步過來阻止,随後對着門外道:“我們雖然是農家,可也都是熱心腸的。往上幾代數至今,也都最敬重有學問的。故爾,時刻不能放松對子侄的教誨,有些事舉手之勞而已,壯士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幾句看似不怎麽搭調的回話,卻是透着一定量的威懾信息。而且,這女子防備之心真是強過常人。
門外的程昭不禁轉頭望向世子,心裏卻是想着,為何要親自跑這一倘呢?看吧!沒有掃塵相迎倒也罷了,直接被吃閉門羹了!
江義自是不必說,也扭過頭來偷偷望了望世子,想着世子犯了頭疾不醒人事倒也罷了,醒着時候,便想從中看出些世子态度來,以方便他做對事。
“我們晚些時候再來。”成靖侯世子沉吟了一小會兒,便對程昭吩咐道。
雖然隔着門瞧不見,但程昭得了世子吩咐之後,便對着門裏客氣有禮的作了一揖,道:“冒昧打擾,着實是不應該……”随後便随着世子離開。
胡家大娘在門內躊躇了一會兒,又道:“我們自問應是沒做什麽值得他人要謝的事,更別提讓人致歉,你們是否尋錯了人家?”
話音落下,便是已經沒人應答了。可見是先前就已經離開的十分幹脆。
胡家大娘的疑惑依然未解,但卻不妨礙她對外間的幾個人印象越發好了,對胡香珊道:“估計是前些時日來此歇腳的外鄉人,這村裏村外的都是認識的,想他們即使有壞心也不會有什麽魯莽之舉的。”
“阿娘!”胡香珊笑道:“他們已經走了,咱也就不必再談此事了。”
“那聽他們說話,我覺得他們還會再來。”胡家大娘瞅着胡香珊,見她身上這才幾息的功夫便淋了一身簿雪,便趕緊拉着胡香珊一邊往回走,一邊道:“這大冷天的,跑來跑去多傷身啊!還不如方才開門,把話說清楚了呢!”
“他們不是道謝的嗎?”胡香珊依着胡家大娘往屋子走去,回道:“既然是道謝,那也講究個誠心兩字,而且也要看被謝的方不方便、願不願意才是?”
“你這都是哪兒來的歪理啊?”胡家大娘不滿的用手點了點胡香珊的額頭道:“人家約摸着是尋錯人了,我們家做什麽值得人家謝的事了?你還讓人家再跑一倘?”
“尋沒尋錯,他們總不是傻子。”胡香珊抱住胡家大娘的胳膊,一方面制止自己被戳額頭,另一方面也是撒嬌道:“哎呀!誰叫他們這個點來的?”
“莊稼人,在冬日裏又沒什麽活計。”胡家大娘為人本就比較善良淳樸,再加上确實因着前頭之人禮貌行事,給她留了好印象先不提,至少那恭謹的态度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拒人門外,言語間便本能的偏幫道:“人家上門前來也不算失禮……”
胡香珊簡直要翻白眼了,她趕緊上前再次抱着胡家大娘的胳膊,道:“雖說咱們村裏農家不是特別講究那些貴人們的規矩,可是畢竟祖上也算是耕讀人家,現下裏又指着大兄與小弟将來能夠支應門庭……何況,我今年也有十五了……”
話說到這裏,胡家大娘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于是那心底裏的不好意思立馬就散了,她拍了拍胡香珊的胳膊道:“對……是阿娘糊塗了……阿娘分不清……那個什麽本……什麽倒放……倒什麽?”
“本末倒置!”胡香珊笑眯眯的接話,在胡家大娘投來疑惑的眼神之前,便又道:“是大兄平日裏說的,我便記下了。”
“嗯!”提到胡征,胡家大娘還是心情非常好的,連同對于胡香珊能夠脫口而出一些詞句,她便連忙贊揚道:“時常跟着你大兄……總是有好處的……将來啊!家中的孩子們也都要跟着你大兄啓蒙……”一邊說一邊開始絮叨起來,但好歹是不再在之前的話題上打轉了。
冬日裏的白晝偏短,故爾一般私塾裏放的也早,先是胡家老爹自裏長家歸來,與胡家大娘與胡香珊說了那林子的大致起始租金,之後胡征與胡成兩結伴歸家。
炊煙袅袅之中,村子裏漸漸響起了陣陣生活的喧嚣。
之後,那熱鬧歡快的氣息便在自家的院子、屋子裏,極少還有人在外間走動,或者跑到人家那兒上門探訪。
當然,這一切唯獨除了成靖侯世子,還有他的兩個侍從程昭與江義。他們一行三人踩着飯點不在暫居的李秀才家的後院子裏用膳,卻是趕着往胡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