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陸琤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荒涼偏僻的冷宮, 他被父皇母嫔給抛棄了,因為他沖撞了貴妃娘娘, 是他母嫔求着父皇将他貶入冷宮,他絲毫沒有反抗的權利。
冷宮裏的日子難熬得很,尤其是寒風凜冽, 冷得刺骨的冬日。他僅有的一床被子因為這天氣隐隐散發着黴味兒。
他來這裏整整三個月了,除了他的好兄長三皇子殿下來看過他,說了幾句諷刺他的話外,再沒有人來見過他。他不敢反駁, 因為他怕自己會遇到比現在更加難受的經歷。他能來冷宮就是拜他所賜, 三皇子不是鄭貴妃娘娘所生,卻是她抱她身邊養着的。
那時三皇子想要來推他, 結果自己卻摔到了地上, 正好鄭貴妃娘娘也在, 她自然是幫着親近她的三皇子。鄭貴妃是父皇的寵妃, 很是得父皇的寵愛, 沒人敢對她如何,父皇也是很信她的話, 于是他就被衆人給抛棄了。
那三個月是陸琤認為自己最難熬的三個月,到現在都是這般認為的,直到有天冷宮裏來了個臉上肉嘟嘟, 眼睛睜的跟個葡萄似的宮婢,他的日子才慢慢改變。他想她肯定和那群欺負她的人是一夥的,結果她竟然說她是來照顧他的。
他心裏不以為意, 甚至一開始他會特意刁難她,憑什麽一個婢子看起來日子比他過的還好。可越到後來,慢慢的他開始慶幸能夠有她陪在自己身邊。
她會不遺餘力的鼓勵自己,她還會很多東西,種菜做飯樣樣都能,她說這是她在尚宮局做宮女的時候學會的。
陸琤心想:如果她一直這麽下去,等他出了冷宮後,勉為其難将她帶走好了,不讓她做宮女好了。
她真的任勞任怨陪了他五年,期間他的心态從頤指氣使的嫌棄到後來的心疼,這輩子只怕再沒人這麽待他了。
陸琤從冷宮出來,出宮建府,成功登上皇位,花了真真十年的時間。當他接受百官朝拜時,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不過好在還有洛書一直陪在他身邊。
可逐漸的所有帝王具備的毛病都在他身上顯現出來,自負、自私、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獨斷專行,身上的缺點簡直數都數不清。
陸琤緊閉着雙眼,眉頭死死地皺起,他總覺得這夢不是什麽好夢,可好在能夠夢見洛書,他也就忍了,但接下來的事情他下意識的抵觸不想知道。他和洛書在争吵,吵得不可開交,恨不得對方永遠消失在眼前。
趨利避害是世間萬物都具備的本能,陸琤本能的想逃避,當他看到洛書滿嘴鮮血倒在地上時,他腦子裏緊繃的弦‘轟’的一聲斷了。
他清晰的知道這是在做夢,夢境是可以改變了,之前的無數次他都能将噩夢轉變成好夢,今次一樣的也行。
可是,他錯了。
他費盡了心思還是只有這麽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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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琤被迫看着另一個自己舉行完祭天大典,再帶着一衆大臣慢慢悠悠地回宮。看着得知洛書身死,還是一屍兩命時的悲痛,他追悔莫及的神情,看着他震怒,滿腔怒火不知如何發洩,看着他從宗室子弟裏挑選繼承人,看着他悲苦一生,孤獨終老。心裏卻漸漸平靜下來,這是他活該。
年邁的自己躺在床上垂垂老矣,陸琤只是冷眼旁觀。但好似他瞧見了自己,依稀能瞧出年輕時風采的臉上露出一詭谲的笑容,“這一切好看嗎?”
陸琤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如果他能看到自己早就看到了,不會到現在才跟他說話。
但是下一刻年邁的帝王眼睛睜得可怖的,直指陸琤所站的地方,一字一頓地道:“她恨你。恨你納她為妃就不該丢下她一人,恨你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恨你沒有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恨你的自負自私!”
一口鮮血噴出,年邁的帝王倒在床榻之上毫無聲息,南門處只有在帝王駕崩時才會響起的九龍青銅鐘傳出深沉而又悲哀的聲音。
“不要!”不要恨他。
聽到嘶聲力竭的那道聲音,林福州膽戰心驚地步入寝宮,低聲試探性的喊了句,“聖上?”
陸琤對自己方才夢到的事情心有餘悸,不敢相信間接害死洛書的那人竟然真的是他,沖着外頭怒吼,“滾!”
怒氣沖天的聲音自寝宮傳出,令林福州一顫,麻溜的帶着喜子出去了,速度猶如風卷殘雲,好似後面有豺狼虎豹在追趕他。
夢醒了,夢裏的他永遠的失去了洛書,夢外的他如今也是差不多,一直都不曾找到人。
陸琤頹廢的倒在床上,寬厚的大掌捂住澀得發疼的眼睛,喃喃道:“阿洛,你在哪裏,我真的好想你。”眼角有光,終是落到了禦枕之上。
頭三個月極其重用,李大夫說她先時路途奔波勞累,可能影響了肚中孩子,既然想留下孩子,洛書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意妄為了,安心的留在涼城養胎。
準備等胎兒穩定後再做打算,反正現在這地兒不能就留。畢竟她現在的名聲經過左右傳播,已然變成了遭賊人玷污的不幹淨的小娘子,似乎‘不幹淨’三個字一直纏繞着洛書,她打定主意不久留,就不曾特地去解釋維護了,只是到了揚州是準備安定下來的,是以還得好好編個借口才行。
等到他們下揚州時,洛書月份已經五月份了。
依舊還是秦少佳趕着馬車,邝氏為了方便照顧她便和她坐在了一起,後頭還有一輛馬車是陳叔趕車,上坐着若喜、若歡還有陳嬸子。先前幾月洛書為了養胎都不敢累着自己,就連門都很少出,頂多在院子裏走一下活動下身骨,曬曬太陽,如今好不容易胎穩能出來了,她新奇的看着外頭。
剛過完午日節,家家戶戶門前的艾葉還鮮嫩的挂在門前。午日節時見邝氏給若喜與若歡編五色繩,洛書覺得好玩兒,也親手編了一條戴在手腕上,算是給孩子戴了。這孩子雖然在她的意料之外,都是她一定會用盡自己所有的愛給他。
外頭突然傳來稚童的聲音,他們好像唱的是詩歌,聽起來有些朗朗上口。
“天上神女下凡塵,凡胎肉體冷宮撐,不忍百姓遭罪厄,跪求上蒼祈神明。”
“神女明心識真龍,十年困厄與君同。百姓受難心兒痛,救苦救難乃忠貞。”
原來‘洛書’的名聲已經傳遍了民間了嗎?可宮裏的洛書已經走了,從今往後也不會再有洛書這人。
洛書坐在馬車內垂首,面上神色不明,忽地低低笑起來,随後抑制不住的笑聲傳出馬車。
秦少佳納悶的往後看了眼,洛書身邊的邝氏忙護着洛書,免得她肚裏的孩子磕到碰到,不過也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明就裏地看了洛書一眼,不過始終沒有把話問出口,‘夫人身份神秘’六字已經深入她心,她一直叮囑着自己的孩子不要多問多提,夫人要如何便如何。
洛書拍了拍邝氏的手背,示意她不用那般小心,自己貼靠在馬車壁上,就是嘴角依舊控制不住的上揚,一兩點笑聲壓制不住的流出來,洛書屈指壓了壓笑出淚花的眼角,心道:陸琤恐怕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陸琤為了納她為妃可算是煞費苦心。
陸琤這人對于洛書而言,洛書只覺得他欠了她。夢中是陸琤救了落水的她才納她為妃,這是他們兩人酒後亂性睡在了一起陸琤要納她入後宮,在洛書看來二者之間并無差別,最終的結果都是做他的妃子,所以她才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但心裏免不了有種複雜的感情,自從有了孩子後這種感情更為微妙,如今見到陸琤因她出醜,他确實樂見其成的。
洛書嘴角一直帶着喜意,直到到了他們的住處,她的心情依舊十分好。住的地方是她吩咐陳叔特地來揚州買的,雖然還有些地方不太合她的心意,不過如果能夠自己親自動手設計家,那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先前她磨着秦少佳想法子給她換了個身份,成功拿到文書後,她就找了個機會,将邝氏幾人喊到一起,交代了她的身份。
她姓劉名初心,是自揚州遠嫁的姑娘,喪夫後懷着遺腹子,孤苦無依準備前往揚州尋親歸家。
不管他們信不信,反正洛書就是這麽說的。她不怕邝氏他們背叛自己,他們的賣身契可都還在她手裏,雖說做主子的不能随意打殺仆人,可将他們交給牙婆,讓牙婆發賣到各處那還是能夠做到的。
至于搬到揚州後,肯定有人會打聽新住進來的誰,只要洛書幾人這麽說了,那就沒有多大問題了。畢竟揚州這地臨水,又四通八達,碼頭遍布,人員流動極大,一時半會兒的找不到家人,或者經過一番打聽,家人早已搬離揚州不知去處,也皆是情有可原。到那時洛書才算真正在揚州安定下來。
洛書看着收拾妥當的宅院,撫着肚子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揚,擡腿往院子裏走,秦少佳正在想辦法在院子裏的古樹下做個秋千。洛書看得直搖頭,如果秦少佳不毒舌,安安靜靜專心做事,倒像是個溫善可靠的郎君。
秦少佳察覺到有人在看他,擡頭望去,挑了挑眉,“是不是看小爺看得入迷了?”
“真是不要臉。”洛書毫不留情地吐槽他,反正秦少佳也總是對她挑三揀四,如果不是因為她如今懷有身孕,讓秦少佳顧忌,再加上邝氏一群人的嚴加保護,她只怕是得在秦少佳的打擊下信心全無。
“那你怎麽盯着我眼睛都不眨?”
洛書不甘示弱地回道:“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了你?”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習武之人從來敏銳。”秦少佳揚了揚唇,挑釁地看着洛書,噎得她無話可說。
洛書恨恨地打了打秋千的繩子,質疑出聲:“這我能坐嗎?”
秦少佳斜了眼洛書,穩定好繩子繼續手裏的動作,“誰說這是給你的?這是給那兩小丫頭準備的。”
“不是給我準備的?”洛書嗤笑出聲,摸了摸已經顯懷的肚子,“不是就算了。”她也不過說說。懷着孕坐秋千,那也不是她能幹出來的事。
洛書邊看着院子的結構,邊計劃在怎麽拾掇這院子,突然出聲問道:“秦少佳,你是不是要走了?”
如今差不多都已經安定妥當,只剩下時間問題,秦少佳本來就是放蕩不羁的性子,拘了幾個月應該是着實難受,也是時候放人家走了。這段日子秦少佳幫她頗多,可以說如果沒有他,她日子可得辛苦好幾倍,還得給秦少佳清算了工錢才行。洛書覺得自己真是是天下罕見的好伺候的人。
秦少佳的動作一頓,冷冷地看了眼洛書:“你在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