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陸琤自醒來開始, 眼皮子總是跳個不停,總覺得大事要發生, 卻是不曉得為何事,他問了好些人都保證會讓祭天大典順利舉行,但他焦躁不安的心并未被安撫下來。
而他心緒不寧的結果就是, 跟在他身邊的大臣都倒了黴,連聲叫苦不疊,早知道陪着聖上祭拜天地這麽難捱,就該請旨留在京城。好些個人就發現, 其實這回皇帝帶出來的人壓根就沒幾個是朝中重臣, 真叫他信任的肱骨之臣都替他守着京城皇宮,如此更加覺得自己失策了。
“聖上。”闫鳴本來同禦林軍統領商量安排人清掃皇家禦道之事, 聽聞皇帝傳召, 匆匆趕往泰山腳下的行宮。他一進明間就發現陸琤大馬金刀的坐在禦案後, 對着一堆奏折眉頭緊鎖, 長籲短嘆, 還以為發生了大事,心下頓時一凜。
正胡思亂想間, 陸琤被闫鳴喚回思緒,見人來了,趕緊讓他起來, 眼裏閃過一絲詢問,“闫鳴,你來得正是時候。皇宮內的大小事務如何?”
闫鳴起來的動作一頓, 這短短幾日聖上問了不下二十回‘宮內如何’,最初他是一本正經的回答了聖上,回來才悟出意思來,聖上關心的不是皇宮,而是某人。
從前他是在暗處行事,但自聖上登基後,他被提拉到明處,時常出入宮中。那位洛姑娘他也見過幾回,着實見不到聖上對她做出何種越禮之事,還以為當真是做侍女使喚。
這番算是見識到了,不是不想做,只怕是做不了,心裏的挂念半分不少。但問題是那人的書信才将将送到聖上手裏不超過十二個時辰,看起來像是他們前腳出發,後腳那邊就開始動手寫書信了,便是如此聖上依舊不知足。
闫鳴暗嘆一聲,照着宮裏傳來的消息禀告,“回禀聖上,宮內一切無恙,崇明殿一切如舊,只是洛姑姑又提着東西去見人了。”
陸琤眉心又跳了跳,他也想相信闫鳴說的一切無恙,“朕的心裏總是不得安寧,也不知是為何。”
闫鳴觑了眼陸琤,神色莫名又像是副見鬼的樣子,他是聖上身邊的十六衛統領,更是與聖上自幼相識,自從他從冷宮出來後就似變了個人般,越發沉穩寡言,謹慎自持,但是心眼兒極多而且還小,走一步算百步。
就是這般人,闫鳴心裏不明白他怎麽還會有焦慮。且不說皇宮重地,哪能是說進來便進來,說出去就出去的?明日祭天大典舉行完畢,便可擺駕回京,何必自尋苦惱。
“許是路途勞累,聖上又徹夜批改奏折,不曾休眠。”
陸琤揉了揉眉心,緊蹙的眉頭依舊未舒展,“你讓人盯緊了皇宮,有任何異樣都向朕禀告。”
闫鳴抱拳,朗聲道:“是。”這些天信鴿都累壞了好幾只,再這麽一日三次的來回飛,闫鳴只怕那些信鴿集體帶着信兒叛逃了。
洛書換上陳充時特地給她準備的衣物,倒還像那麽一回事,作為女人孤身一人在外諸事不便還是以男子的身份比較妥當,洛書對着菱形銅鏡用木簪子将一頭青絲挽起。
鏡中的人頓時顯得幹脆利落了許多,只是這樣還是不夠。臉蛋兒太白嫩,眉眼過于溫和。不是男子的陰柔,而是女人獨有的柔和媚态,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真實身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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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書在梳妝臺上并未發現有胭脂水粉,側頭對着一旁的老婦人笑了笑,故意粗使着喉嚨,詢問道:“阿婆,這裏有眉筆胭脂嗎?”聲音倒是那麽一回事。
阿婆沒多洛書什麽話,聞言繞過屏風去找洛書要的胭東西,“有的,有的。我這就去拿。”這些東西府裏可是備齊全了。
洛書看着阿婆将她面前的梳妝臺,大大小小鋪滿了,忍不住打趣兒道:“畢竟這裏我不曾瞧見女主人,還以為找不到呢,沒想到女子所用之物竟然全都有。”
阿婆一聽,唯恐洛書誤會,趕緊解釋道:“我伺候了阿郎這麽多年,姑娘是阿郎頭一個帶回來的人。”
洛書笑了笑,拿起削尖的眉筆将上挑的眼尾加粗下拉,并未放在心上,她只是想起那只粉荷色錢袋一時興起才那般說。随着洛書的動作,鏡中人的面容頓時冷峻了三分,掩蓋住了不經意間的柔和之态,又在面上抹了抹胭脂,一番倒騰倒是有了男子姿态,只不過一站起來便還是覺得身量矮了些,好在她在将面上弄出三分病容出來,到時只會覺得她因為身體孱弱,身子骨不好罷了。
陳充時見到洛書時愣了愣,若不是親眼瞧見她進去,還有嬷嬷陪在她身邊,乍一看他只怕是要錯過去。
看到陳充時眼底的驚詫,洛書便曉得自己這算是過關了。
“這是文書和路引你且先拿着。”沒文書路引根本就出不了這京城,即便是僥幸出了城,被人發現也會被當做流民驅趕,甚至是身份不明的賊人抓起來。
洛書接過來發現竟然是兩份,她輕嘆了口氣,“難為你了。”
文書路引該有多難得,洛書随不曾弄過卻也知曉一二,而陳充時一下就替她準備了兩份,想必還考慮到她日後要恢複女子的身份。
“幫人幫到底,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原本做到如此就該結束了,陳充時該看着她離開就這麽離開,但他私心裏想再送上她一程,便跟着她一起上了馬車。
“若事發?”洛書終究問出了自己的顧慮,皇宮裏無緣無故少了一人,被發現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到時真是查起來難免不會牽扯到陳充時。
“你可別忘了,我好歹也是龍虎尉的校尉,太後尚且怪罪不到我頭上。”陳充時不甚在意,說得輕松,“況且你并未告訴我,你要去往何處。”所以就算事情敗露,也無需擔心他會供出她的下落。
自第一面時陳充時就覺得洛書不簡單,他和她都還是孩子,遇到那等秘辛她卻是異于常人的鎮定。只可惜命運弄人投入宮為婢,甚至淪落到狼狽逃出皇宮的地步。
洛書薄唇緊抿,縱使是陳充時這般安慰她,她還真沒辦法潇潇灑灑地離開,這事兒越想就越覺得猶如壓在她心底的石頭,有些喘不過氣,哪裏還有她原先想的離宮之後的松快感覺。
“你真的無需擔心我,頂多卸職罷了,性命無憂。本來這位置我也不想當。”太後與聖上為親母子,可實際上關系并不怎麽融洽,得了太後賞識也并不是多好的事情,如果不是放不下,他只怕早就抽身離開了。
他們出了城門,往西走三百米,就瞧見了一輛不太起眼的灰色棚頂的馬車,等見到陳充時說的人時洛書才明白他的意思。
眼前的人劍眉蹙起,環臂胸前,雖是一身平民百姓的粗布衣裳,頭戴烏青色箬笠,但是骨子裏透出的不羁豪放卻是怎麽都抹不去,想來是江湖中人。
洛書詫異的看了眼陳充時,沒想到他在京城還能夠找到江湖上的能人異士,不過她并未過多的詢問陳充時的事,她也不是陳充時的什麽人,這麽多年過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能一直記着救命之恩已然難得。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先遠離了這京城再說。”分別之際陳充時有些話一直憋悶在心裏,但是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那股勇氣說出來,只道:“你想讓他帶你去哪,他就能帶你去哪。我只能送你到此,往後的路還需你多保重。”
“還不快點?”那人看着仿佛在經歷生離死別的陳充時有些不悅,出言催促着洛書趕緊上馬車。
見陳充時留有後手,洛書心情大好,沒空在意那人語氣當中的不耐煩與嫌棄,忙不疊應了聲,“好嘞。”
剛走出幾步,洛書猛地回頭,“等等。”
“真是多事。”那人嘟嘟囔囔,卻如言沒催促起來。
“陳充時,謝謝你。”
陳充時笑得搖頭,這句謝謝她一路以來說得太多,明白了什麽的他眉間舒展,擺擺手:“你救我一命,我護你周全,這是應當的,時候不早了,越拖越不安全,還是趕緊走吧。”
洛書狠狠地閉了閉眼睛,其實她是那種特別容易左右搖擺不定之人,最後洛書下定了決心,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不見了蹤影,陳充時依舊站在原地不動,輕柔而有力的聲音還一直萦繞在她耳畔,“你……你要好好的,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求他吧,你若因我而出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陳充時苦笑一聲,輕聲感嘆了句,“真是讓人無可奈何呀,還不如當個沒心沒肺的人該有多好。”
洛書坐在馬車裏,望着飛速往後移動的樹木,吐出一口濁氣,“我真希望我自己能夠沒心沒肺,那就什麽都不需要愁了,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的好。”但是偏生她除了不欠陸琤的,似乎其他人她誰都有虧欠。
外頭的人聽到洛書似是感慨的語氣,嘴角不由得勾起嘲諷的弧度,都已經接受了別人的好卻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可真是假心假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