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慕青雖然沒有看牧生，可她知道他定是在打量她這一身的穿扮，這件襖子她洗的勤，顏色顯得暗淡，淺色布鞋也是半舊不新的。慕青無不悲哀的發現，雖然她将腰杆挺的筆直，盡量讓自己顯得堂堂正正，可落在別人眼裏，自己始終是個連二等丫頭都不如的鄉下姑娘。
在水鎮的時候，慕青有個惡毒的後母，整天給她指派一堆的活，累的慕青只能夠睡覺裏清閑片刻，于是她曾經自嘲自己是個只有灰姑娘卻沒有王子的命，可如今心思回轉，她忽然想起為什麽灰姑娘在去宴會的途中定要衣着美麗華服，乘金色馬車，就連腳下穿的鞋也一定要是水晶鞋，大概如果她灰頭土臉的去了，估計王子連理都不會理她一眼，這樣想來，原來童話裏也是如此的現實，現實到你若沒有厚重華服加身，城堡的大門估計連開都不會給你開一扇。
牧生低頭打量了下慕青，生的一雙水潤透亮的眼睛，面皮也是白白淨淨的，小巧秀氣的下巴，很招人喜歡，說實在的，這樣的長相牧生并不讨厭，可也談不上喜歡，于是後退一步說：“這位就是母親信裏提過的慕青姑娘麽？很高興見到你。”他竟然拿出留洋時候的客套語。
慕青并不打算逗留，于是點了點頭算作回應，這時身旁的曼麗插嘴道：“牧生，這是誰啊？”牧生心生不快，餘曼麗是他的學生，按理應該喚他一聲老師，可在學校裏不管有沒有人在場，她都是牧生牧生的叫，為此周牧生也糾正了許多次，可她完全沒有當回事，近來卻越發癡纏的緊了，接到母親的信後他便說要回趟家，這女人果然吵着跟來，正順了自己的心意。
牧生于是介紹道：“這是慕青妹子，是和我從小定親的女孩兒。”心裏卻很是哀嘆，他這一路對于曼麗都稱的上和顏悅色，正想着回去拿自己的未婚妻吓退她，可他萬萬沒想到是自己的母親也沒将她打扮一番推出來，更沒想到這姑娘如此寒酸。如今看來，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階級上，牧生覺得此番帶于曼麗來是個錯誤，因為他感到她的氣焰更加嚣張了。
“牧生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麽，這難道不是你家的丫環麽，怎麽可能是未婚妻。”她捂着嘴笑了起來，仿佛在聽一個很可笑的玩笑。
一廳的人均是沒有言語，慕青心裏的一股氣“突突”的往上竄，她沒指望能成就這麽一門婚事，若是元霜正經的要和她退，她也是沒有二話的。可她沒想到周牧生居然帶了一個女人上門來羞辱她，一個讀書人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若他想要驅趕她離開，大可以直說，何必拐彎抹角做出這樣不齒的手段來。
她擡起一雙黑白水潤的眼睛平靜的看了一眼于曼麗，說：“我自小便定了親，定了親後母親便常常囑咐我，說我雖然是小門戶裏出來的女兒，可定了親便要有深門閨秀的做派，無事的時候自然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深閨一心嫁夫，可若有事外出，見到旁的男人，連瞧都不能瞧上一眼。今日見到這位姑娘我就不懂了，一個女人只身跟着一個有婚約的男人長途跋涉，莫非是私奔？”說着裝作極為驚訝的神情來說：“姑娘你難道不怕有損你女兒家的清譽，看你這麽的毫無驚恐之心，莫非這種事情做得多了也就什麽都不怕了。”說着便用一種不幹淨的異樣神色看着于曼麗。
其實她原本想着将周牧生一并罵進去，可元霜站在身旁，如今身在周府，她也就沒膽子直接罵牧生，只得拐彎抹角的将他罵一遍。可這話說的很得元霜的心，她本是個老舊的人兒，雖沒有女子應該三貞九烈的思想，可對女孩兒身家清白卻十分看重，經慕青這麽一說，她便覺得牧生帶回來的女子忒水性放蕩了。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竟然跟着男人跑到家裏來，簡直沒羞沒躁。于是看于曼麗的目光也就放冷了幾分。
而周牧生卻是個很複雜的心思，他雖然留過洋，接受新思潮的洗滌，可骨子裏卻是個正正經經的保守派，大學裏他一方面十分贊嘆西洋學術并勤于吸收而另一方面卻無意識的拒絕着全部接納。這意識也映射在他的終身大事上了，大學裏見過那麽多美貌的女子們，學了西洋先進思潮與做派的，他便覺得少了中國女子的底蘊與婉約。秉着大家閨秀的傳統女子，他又嫌棄她們思想守舊，行為迂腐，與他無法溝通。
歸根究底就是他太挑剔了，以至于婚事耽擱，令元霜日日不得好過，天天把心都放在他的婚事上。
于曼麗沒想到看着不聲不響的丫頭，竟然這樣的伶牙俐齒。一句“你……”還沒說完，元霜便拉着慕青的手說：“你母親的為人我是相信的，她教出來的女兒果然是個好閨女，你看看，來這麽些天了，缺東西也不記得給我要，我屋子裏還有今年牧生從英國給我帶回來的料子，又好看又時新，待會讓綠湖捎去給你做身新的。”
元霜目光已經黏在慕青身上了，将于曼麗晾在一旁，站在一旁的牧生眼睛一亮，沒想到這姑娘看着順眉順眼的，卻這般伶俐，對付于曼麗，有戲！
于是也幹站在一旁裝作看外面的風景，于曼麗是個富商嫡出的大小姐，從小到大那受過這般的冷遇，于是委委屈屈的捏着周牧生的衣角委屈的叫他的名字。牧生一看也只好順着她的意思讓丫頭給收拾了客房，領着她去了一旁不遠處的廂房，回頭對元霜說：“媽，待會吃飯叫我啊。”目光轉回時慕青剛好落在眼中，她站的筆直，自始至終都沒看過他一眼。
一路上于曼麗不甘心，便問道：“牧生你別诓我，那個破落戶真的是你的未婚妻？”牧生心裏想的和她說的是一般模樣，可被她從嘴裏說出來便很不高興，“怎麽說話的，枉你還是個大學生呢，這樣的話也說的出口。”
“我說什麽了，本來就是這樣的，你到是回答我呀，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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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是，那就一定是。”
“可她怎麽配的上你，她那麽的土，字都不識一個，怎麽配得上你大才子的名氣呢，若是讓別人知道你娶一個文盲鄉下丫頭做妻子，豈不是被全校的人看笑話。”
牧生的臉又沉了幾分，硬生生的說：“你也知道，我是個孝子，若是母親執意要我娶，我怎會拒絕，她不識字，我便教她，她土氣，我便帶她去最時髦的衣服店，紅/袖添香，畫眉梳妝想來也有一番情趣。你的屋子到了，我還有事，吃飯的時候自有丫頭們叫你，你先去歇着吧。”說着便轉身離開的廂房院子，于曼麗這字字句句的聽着，仿佛他真打算來娶這目不識丁的鄉下丫頭了，不禁又急又怒，喊了他好幾聲，可人已經走遠了。
周牧生出了廂房院子，覺得自己好久沒回來了，于是先去了趟三姨娘的院子，給她帶了副鑽石耳墜，三姨太笑容盛開，仔細将近來的生活問了一遍，臨了還擠着眼睛問有沒有見到那鄉下姑娘，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牧生照實說了，三姨娘也覺得不怎麽樣，于是兩人又說了說，牧生告辭，又去了趟瑞生的屋子，瑞生正在樹上摘果子，八月的石榴紅甸甸的，瑞生踩在枝上又玩又鬧，吓得錦娘臉一陣白過一陣，怎麽都叫不下了。
牧生從院子裏穿過，仰起了頭喊了聲：“慶生。”慶生便三下兩下的從樹上竄了下去，奔着跑到牧生跟前，将他摟了個結實。慶生很怕瑾生，又怕又想親近，可還是怕，每次見瑾生都老老實實。可最黏牧生，只要牧生出現，便總是圍在他周圍，像個特別需要安撫的小狗。于是他摟着牧生歡呼着，聽牧生說：“你先松開，看我給你帶什麽禮物了。”
他從一個盒子裏拿出另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将盒子蓋打開，是一對跳舞的小人偶，上了弦那小木頭盒子便發出悅耳的音樂，一對人偶随着音樂旋轉。瑞生看的高興，不禁笑了起來。“喜歡嗎？”
“恩。”慶生使勁的點頭，一旁的錦娘也看的稀奇，便問道：“這是什麽西洋玩意呀？”
“音樂盒。”
那錦娘便贊嘆道：“這西洋的東西就是比咱們的精巧，這怎麽做的，這就能發出聲來，還能跳着舞。”她啧啧贊嘆。聽牧生說：“不過是個讨巧的玩意兒，沒什麽值得好奇的。”他就這樣一邊買下一邊鄙視着西洋的東西。
元霜拉着慕青取了自己的屋子，從紅木的大箱子裏找出那段布來，是一段藍色呢料的布段，抖開柔軟細滑，還隐隐泛着豔光，她将這布收拾好給了綠湖說：“待會讓瑞錦軒的張老板來給慕青量個身量，并叮囑說一定要今年最流行的西洋款來，我就不信了，我們慕青這麽好看的丫頭，穿一身洋裝能比她差。”元霜在心裏計較過了，看了剛才那女學生的舉止，覺得大學生有什麽好，趾高氣揚的，還不如這小門小戶來的順眼聽話。她家裏是不缺錢的，缺的就是能生養的媳婦，她也可不想拿自己兒子的婚事聯姻，那還不如挑個趁心意的，慕青就不錯，懂事守禮，人也溫順。這麽一想也想開了，這些天處下來，越看越順眼，既然是定的娃娃親，沒有毀約的道理，她還是很相信她自己的眼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