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虞演端着一碗白色的米湯，還冒着熱氣，從醫院的茶水間裏走出來。
茶水間裏有微波爐，這米湯是方素美點名要吃的，她現在因為化療導致白細胞特別低，也沒什麽胃口，只能喝些米湯，還不能有一粒米。
方素美在16床，虞演端着米湯從走廊裏走過去，迎面遇見17床的那個阿姨，手裏提着血袋，嘴裏笑笑地說道：“給你媽媽熱米湯去啦？生女兒就是好！比什麽都強！”
虞演笑笑，略一點頭，并不說話，這個阿姨聒噪得很，她在醫院連續陪床将近一個月，沒睡過一次好覺，實在對這個阿姨提不起來半點熱情。
擡腳走進病房裏，方素美眉頭微皺，臉上黃黃的，比住院之前瘦了很多，才五十歲的人，頭上已經開始有幾根白發了。
她有些虛弱地順順自己的頭發，對虞演說道：“我也不大想喝了，你就放在那裏，我過一會再喝。”
虞演把米湯放下去，拿起鴿子蛋和海參，盡量讓聲音柔和了些：“那這兩個總得吃一個吧？要不然你白細胞上不去，老是發燒。”
方素美眉間的厭煩更勝：“吃的吃的，反正是要吃的，你先放着，我回頭讓護工給我弄。你還不走？”
虞演為了看她，早就把工作給辭了，表面上卻只是跟方素美說自己請了假，每天只用去上半天班，不然方素美心結更大，身體垮得更快。
“就這麽着急趕我走？你有什麽急事兒？”虞演半帶着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方素美卻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接着避開她的眼睛：“你快去上班去吧，說這麽多幹嘛？”
虞演只得拿起包，她回去确實還有點事兒，周隽永一大早就給自己發消息，說他的身份證被她放的不知道在哪兒了，她還想着抽時間回去幫他找找。
“我走了啊媽，您記得吃鴿子蛋和海參。”虞演也很累，卻也勉強露出笑臉。
方素美閉着眼睛低着頭，略揮揮手。
虞演拿着包，剛走到住院部一樓的大門口，就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忘病房了，趕緊折回頭坐電梯回去拿手機。
她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到病房門口，微微喘着氣，還沒有說話，就看見方素美的病床邊坐着一個男人，在給她剝鴿子蛋。
方素美嘴角漾着笑，似乎高興了許多，身邊的男人看到門口的虞演，臉色有些變了，随即，方素美也擡頭看了過來。
虞演定定地看着她，方素美并沒有什麽意外或者慌亂，她淡淡地說道：“你回來做什麽？”
抿了下唇，虞演鎮定地走到床頭處，拿起自己落下的手機，輕聲說道：“拿手機。”
說完，她淡定地從病房離開，臨走，又側了側頭，往那男人臉上看了一眼。
方素美這才陰晴不定地開始發作了，剝鴿子蛋的男人有些擔心地說道：“素美，演演不會發現了吧？”
方素美嘴裏更加不是味兒了，她這幾天因為化療不知道吐了多少次了，聽到傅林的這句話，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她發現了又怎麽樣？我都快死的人了，你也什麽都給不了她，她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過她自己的日子！”
傅林知道方素美的脾氣，趕緊拍拍她的背，勸她不要那麽生氣。
虞演一路走到地鐵站，上了地鐵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回了神，她不是不知道方素美跟這個男人的事兒，早在幾個月前，孫蕭蕭就把方素美跟這個男人一起逛街的照片發給自己了。
是，虞正國不是個好老公，好爸爸，他可以為了自己的那個小破公司把女兒虞演幾乎等于是賣給了別人，也可以一次沒來醫院看過得了癌症的方素美，可是方素美也不應該跟別人搞到一起啊！
虞演想起孫蕭蕭的話：“表姐，舅媽的事兒我就是讓你知道下，你也別管了，他們大人的事兒誰又知道呢，再說了，這只是一張照片，也說明不了什麽，不是我說話難聽，說不定舅舅外邊也有人呢。”
或許孫蕭蕭是對的，孫蕭蕭的爸爸，也就是虞演的姑父，在外面的私生子都跟孫蕭蕭年紀差不多大了，一家人照樣過的潇灑無比，孫蕭蕭該玩玩該買買，性格也沒有極端，向來十分大氣樂呵。
誰也左右不了別人的思想，上一輩人的事兒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虞演拍拍自己的頭，她跟周隽永的事情，都已經夠她頭疼的了。
回到跟周隽永住了一年多的家，虞演打開門，只看見周隽永在門口換鞋，他穿着熨燙整齊的白襯衫，胳膊彎裏放着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黑色西裝長褲顯得他腿很長，低着頭的側臉乍一看已經很是清俊儒雅。
空氣裏一股清新的剃須水的味道，周隽永換好鞋子，站直了身子，更顯得高大，他一米八五，而虞演只有一米六三，身子骨又小，站在他面前一直都覺得很有壓力。
周隽永的眼睛微微地發紅，表情平淡，一看就是昨晚又喝多了。
“你回來了？”他聲音平淡，也沒什麽情緒，眼睛往虞演身上掃了一下，虞演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襯衫，黑色的頭發順滑地搭在肩上，白嫩的臉上帶着些疲憊。
她整天都是這幅疲憊的樣子，似乎什麽都不順心。
虞演幾乎沒有跟他對視，直接換了拖鞋往卧室裏走：“不是你讓我給你找身份證的麽？”
周隽永站在玄關處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又瘦了，他頓頓地說道：“我昨天喝醉了，早上迷迷糊糊的想着是找不到了，剛剛又在包裏翻出來了。”
虞演沒有答話，直接改了方向，往廚房走去，周隽永打開大門，站定，沖着她的背影再一次說道：“虞演，蕭蕭他們部門要裁員了，我就順便幫着打了聲招呼，把她給留下來了。”
她站在廚房門口，有些背光，轉過臉時，臉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哦。”
周隽永不再看她，轉身很幹脆地帶上了門。不是她說很希望蕭蕭能夠留在那個部門嗎？他打破自己的原則，去跟人事部打了個招呼，就換來她一個“哦”？
他很後悔沒有回她一個“呵呵”。
虞演站在廚房裏，她回想着自己進來是要做什麽的？想了半天，她才想起來是要燒水，于是拿起水壺接了半壺水，開火燒了起來。
強制自己不再管爸媽的事兒，可是自己的事兒總是要管得，虞演抱着胳膊看着鍋底下紅彤彤的火苗蹿得很是熱烈，想起來有人說熱戀的時候就像火一樣。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熱戀過吧？剛一畢業，就被虞正國帶着相親，認識了周隽永，然後結婚，日子從尴尬地對望變成了理所當然地互相漠視。
她覺得抛開自己是被“賣到”周家這件事情來說，她還是挺喜歡周隽永的，但是周隽永不僅不喜歡自己，還很忙，忙到虞演沒有機會去讨他的歡心。
遇到一個喜歡的男人，當然想盡力地跟他拉近關系，然而感情和婚姻永遠都是兩個人的事情。
虞演想起來大概兩個月前，她還舔着臉跟周隽永說，自己想要個孩子，那時候周隽永怎麽說的來着？
他沒有回答，虞演盯着他看了半天，他幹脆把燈一關，清冷的聲音在黑暗裏傳進虞演的耳朵裏：“我不想要。”
周隽永從家裏拉着箱子一路趕到機場，覺得饑腸辘辘的，他從昨天晚上喝酒回來之後就沒有吃過東西，這會子覺得胃裏都隐隐作痛。
要是虞家的事兒能趕緊結束就好了，到時候虞演就不用每天都往醫院跑，他喝醉回來還能吃口熱飯，喝口熱湯。
昨天晚上他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裏的時候，下意思地就去廚房揭開鍋蓋，卻發現空空的一口鍋，沒有酒釀圓子，也沒有排骨湯。
虞演只會做這兩種湯。
周隽永擡手看了看手表，快要登機了。忽然，一個穿着大紅色連衣裙，長發飛揚的女孩子往這邊跑了過來，她長得很漂亮，一笑起來眼睛都完成了月牙。
孫蕭蕭氣喘噓噓地在周隽永面前站定，手裏的紙袋子遞給他：“姐夫，快要登機了吧？飯還沒吃吧？我姐讓我給你買的。快吃吧！餓多了胃疼！”
她眼睛亮晶晶的，一臉笑眯眯的模樣，大大咧咧的沒有心思。
周隽永接過她手裏的紙袋，心裏終于好受了些：“你姐真是黑白無常，早上還沖我發脾氣呢。”
孫蕭蕭捂住嘴笑了：“我姐就是那脾氣，她不是有意的，姐夫您別生她的氣，回頭我跟她好好說說。”
周隽永也淡淡一笑：“快回去吧，剛轉正了又偷着跑出來，影響不好。”
孫蕭蕭摸了摸耳朵：“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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