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初斂無奈地睜開眼睛, 看着床頭瞪着自己的兩個人, 倒是覺得其實他倆挺像的,兩個神經病。
他半撐起身子。
“你們吵架非要帶上我做什麽,平時我說的話你們都不肯聽的,這種‘好事’倒是想起我了麽?”
歷封決被劈頭蓋臉地頂了嘴,反而扯了扯唇角, 臉上緊繃的模樣放松了些, 看着白初斂道:“你精神倒是不錯。”
“你們如果能出去吵的話, 我睡一覺起來還能給你們唱個小曲兒。”白掌門沒好氣地說, “天大的事非要到我跟前說?”
白初斂在歷封決面前, 向來都是忍不住要露出點幼稚一面的,撒潑打滾那是樣樣具到……以前白毅習慣了只當看不見,偏偏今日看着那兩人一人站着一人躺着,忽然變得十分礙眼。
他不知道這樣微妙的感覺是不是和他方才親了白初斂有關系, 總之他很不耐煩被歷封決看見白初斂眼下這樣——因為之前要清洗傷口,白初斂本就破爛肮髒的衣服早就退了, 這會兒他赤着上身, 皮膚白的一大片,晃眼。
目光順着鎖骨往下, 便是平坦的胸肌,白初斂穿了衣服看着纖細,實際上身上是有肌肉的,而不像是那些瘦弱的菜雞……胸前兩點紅,因為觸碰到冰冷空氣微立。
空氣裏平白無故增了一絲絲香膩浮動。
“……”
白毅看得眼熱, 喉結滾動了下,挪開了眼睛。
他不看,自然也不能讓歷封決看。只見原本還沉默站在一旁的少年忽一步上前,伸手拉了因為白初斂動作而下滑的被衾,直接拉到蓋住他半個後腦勺——
微愣了下,随後又感覺到肩膀被只手壓了壓,他整個人往下趴的時候聽見少年微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師父,當心着涼。”
白初斂莫名其妙,擡起頭看了眼身邊人,只可惜少年背着光,此時卻看不清楚他臉上是何種情緒了。
想了想,還是舒服地趴回了柔軟的床榻,白初斂眼珠子轉了轉,轉過頭問歷封決:“霍佑樘叫你給殺了麽?”
白毅無聲蹙眉,又覺得今兒“霍佑樘”這名字出現頻率是有點過高了,再加上白初斂方才還誇那人長得不錯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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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的人怎麽那麽多啊?
以前在玉虛派倒是沒感覺出來。
以後,真的還是不要下山算了。
白毅還沒來得及出言念叨兩句,卻聽見歷封決沉默了下,淡淡道:“沒有,跑了。”
“……”
這回連白毅都不免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男人了,師父二人臉上的詫異明白白地寫着看過去——一人是不會掩飾,另一個人則是存心不掩飾……那目光有溫度,鬧得歷封決臉上的淡然險些有些挂不住,微蹙眉道:“真打下去也不一定勝負,只是我瞧着他并不戀戰,見武林盟的支援到了,立刻抽身就走。”
不走還能幹嘛,等着束手就擒麽?
這解釋完全合理,歷封決也沒多想,甚至沒想要去追——在趕到現場和霍佑樘交手的第一時間他就發現白初斂的右手出了問題,他也急着回來看他情況,根本無心戀戰。
眼下不過是覺得被那霍佑樘從眼皮子地下跑了,稍稍有些丢人而已。
不過歷封決倒是并不特別在意這個,他做事向來不太在意別人的目光……除了面前這兩人的“詫異”讓他頗為不爽之外。
歷封決說完就閉上了嘴,顯然是不準備再繼續讨論,而白初斂卻因此陷入了沉思……對于歷封決的解釋,他下意識就覺得哪裏不太對,仔細想了想,琢磨出了點不一樣來——
霍佑樘雖然不顧左護法奉月死活,但是從之前“閑聊”,可以看得出他對于赤月教教主至少還是推崇尊敬的。
本次赤月教來到淮安,滅了蝶扇門,甚至不惜最後拘玉虛派掌門還是得罪了玉虛派,如此大動幹戈,他要的無非就是一張指向玉籠果的藏寶圖……
眼下就這麽走了麽?
他之前還說帶着白初斂回去将功贖罪,這說明他空手回去怕不也是要受懲罰的。
仔細想想,當時第一個趕來救人的是白毅,少年郎在霍佑樘那老油條眼中怕不就是個靶子,他根本不可能把他放在眼裏……
然而他卻幾乎沒怎麽掙紮就放了白初斂,任由白毅救走。
——如果不是給自己留好了退路,他怎麽可能就這麽簡單離開,茍延殘喘回了赤月教遭人恥笑和受罰?
真的就這麽算了?
白初斂越想心越不安,畢竟霍佑樘那個人鬼把戲有多少他是親眼見過的,這會兒擡起頭看了眼歷封決,露出個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
想到霍佑樘,白初斂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感覺到右手手腕處又開始疼了起來,還是上次那種疼法,先是手腕僵硬得血液仿佛都不流淌了,然後便是一陣陣的刺疼和從手腕傳遞到心髒的冷。
就像臘月天被人強行塞進冰桶裏。
白初斂不動聲色地拉了拉被子。
“怎麽了,”歷封決問,“可是手還疼?”
白初斂搖搖頭,卻沒說話。
此時看着白初斂微蹙眉,顯然對放走霍佑樘這件事有所疑慮的模樣,歷封決也不奇怪,只是想左了他的猜測,安慰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怕赤月教的人沒拿到想要的東西卷土重來……所以之前我才和白毅讨論,該不該把蝶扇門遺孤帶回我玉虛派。”
問題又回到了正軌。
看大師兄這樣子,還真打定主意了要把那個小丫頭塞給白毅——
想必那個仿佛前世今生的夢中,顧念清之所以後來拜了白毅為師,常伴其左右,想必也是用了差不多的理由說服他:什麽孤苦伶仃,什麽同病相憐……
非白初斂沒有憐憫之心,只是想到這件事他就下意識地想要蹙眉,心中是極其不情願的。
看了眼白毅,見他盯着自己不說話……也不知道他自己怎麽想的。
如此這般,白初斂再開口說話時,語氣裏便多少帶了些不耐煩和冷漠:“你們商量好的事又何必來問我,玉虛派收弟子嚴格,也不是各個都要掌門點頭才往裏放的。”
白毅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出白初斂語氣裏的不高興,像是終于睡醒了,抿了抿唇:“是歷師叔非要塞給我當徒弟的,我說了不行。”
所以你要惱就惱他一個人。
白初斂轉過腦袋看了小徒弟一眼,眼神稍溫和一些,仿佛這才是在看一個順眼事物。
師徒兩一唱一和,歷封決反而落了個裏外不是人,頓了頓只能哭笑不得道:“外頭傳你和那顧家小娘子關系非同一般,又不是我憑空編造的,否則我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讓你收她當徒弟……你若不願意,那就算了。”
最後一句,卻是看着白初斂的眼睛說的。
白初斂打了個呵欠:“他自己的劍法都沒搗鼓明白,收什麽徒弟……行了行了,人先帶着吧,回去左右随便塞哪便是——玉虛派又不差這口飯,搞得我多刻薄一般。”
此時,白毅和歷封決見白初斂露出個明顯疲憊的表情,難得和平地互換了個眼神,各自找了個理由就要離開,讓白初斂休息。
白初斂因為還惦記霍佑樘會不會有什麽陰謀,整個人蔫蔫的,只是擡起手掌心朝內,手背朝門掃了掃示意他們趕緊滾蛋——
歷封決轉身走了。
白毅湊過來彎腰又替白初斂壓了壓被子邊緣,低聲說“一會兒我就回來,在門口,有事叫我”。
對于被徒弟當什麽易碎物品似的小心對待,白初斂除了囧也沒啥好說的,“嗯”了聲。
白毅這才滿意直起身,目光在他師父那還有好一些紅腫的唇瓣上掃過。
白初斂擡起手遮住半邊臉,頭一次被徒弟盯得毛骨悚然:“看什麽看,出去。”
白毅笑了笑,轉身要走。
結果沒走兩步,又被叫住,他眼睛一亮,轉過身,卻聽見白初斂道:“你去蝶扇門庫房裏翻一翻有沒有湯婆子或者手爐,灌點熱水送過來,我覺得有些冷。”
聞言,白毅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此時已接近子時,屋外天空滿天繁星,南方潮濕,熱得也快,倒春寒那幾日過去後,他們平日走動都穿單衣了。
……這時候要湯婆子?
在冰天雪地的玉虛派,都沒見白初斂叫冷的。
對于師父的反常,白毅還欲多問幾句,但是看到師父确實臉上寫着疲倦,他只好乖乖閉上了嘴,應了聲,出去照辦。
沒一會兒便抱着白初斂要的東西回來了,後者自然眉開眼笑:“總覺得從內往外的冷。”
“師父睡醒了,還是得找人看看才是,這次藥閣的人也來了不少,平日裏用的那些藥總是帶了些下來。哪怕沒覺得有什麽,仔細看看也叫人安心些,那些魔教的人……”
白初斂不耐煩聽他像個老頭似的唠叨,只是往被子裏縮了縮。得了湯婆子,被子裏江南的潮氣也散了,暖烘烘的,精神放松下來便昏昏欲睡。
睡前他只記得自己還在跟白毅說話,徒弟彎腰給他掖被子時,他說:“江南很潮,真想早些回玉虛派。”
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多疲憊,白毅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猛地錘了一拳……然而表面上他是沒露出什麽不好的,只是那碎碎的念叨停頓了下,短暫地“嗯”了一聲,輕聲道:“找到藏寶圖了,立刻就回去。”
掖完被子擡頭還想說些什麽,卻看見白初斂已經陷入沉睡。
一絲黑發落在他臉頰側面,白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撥弄開來,指尖觸碰到面頰的柔軟細膩,只是一點點不經意的觸碰,卻讓人異常滿足。
若是平日裏被這樣擺弄,白初斂早就醒了,今兒他卻沒有。
白毅趴在床頭盯着他的睡顏肆無忌憚地看了一會兒,最後目光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唇上——
就像是從來沒有吃過葷的人突然開了禁,從此心心念念,每一分每一息,腦子裏都是把那入口即化般的柔軟含在嘴裏的快樂。
白毅垂眼遮去眼中翻滾的各種黑暗念頭,一只手稍稍支起身子,湊了過去,于是稀碎的吻便落在那沉睡人的眉間,鼻尖,還有唇瓣上。
他知道,白初斂若是醒着,是決計不讓他這樣的。
可是他偏要。
……
白初斂睡得渾渾噩噩,便又陷入了一個夢魇裏。
內容極其狗血。
他夢到之前那個夢境的一些詳細細節,時間點好像是白初斂的生日宴,幾年未見。已成武林盟新主人的徒弟駁了他想要吃魚的邀請。
白初斂那個氣,為師替你上刀山,下油鍋,讓你白盟主做條魚委屈你了麽?
師父覺得很是傷情,便也将傷情寫在臉上,而人心都是肉做的,白毅也沒有壞到鐵石心腸,更何況,師父還是他年少時期心中的白月光——
宴席完畢,一番鬧騰之後白初斂去了白峰山,在那緬懷逝去的師徒情誼和自己的少男心……
然後白毅就追來了。
此時,已經被師父還高半個腦袋的白盟主見師父衣衫單薄立于一片白茫茫雪地之中,解下了身上的白狐裘披在他的肩上……這姿勢從後面看,就像是他将師父攏入懷中一般。
哪怕是在夢裏,白初斂仿佛都能感覺到身後人身上傳來的溫度,瞬間驅散了身體的寒冷……嗯,廢話,冰天雪地的,穿得又單薄,能不冷麽?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兩人看似相依偎的姿勢,被後面趕來找白毅的顧念清看見了。
顧念清從那鐵鎖落地便露出了震驚又傷心的眼神,大雪紛飛裏,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像是圍場弓箭下的小鹿——
她确實長得很好看,這樣的表情做起來,也分外楚楚可憐。
她轉身跑了,白毅猶豫了下,去追了。
身後的溫度一離開,白初斂立刻感覺到刺骨寒冷入侵,他拉扯了下身上的白狐裘,跟着兩人而去,然後在白峰山的子峰,他看見白毅低着頭,将顧念清納入懷中。
顧念清墊着腳去吻他,白毅躲了躲,但是沒躲過。
兩人的唇瓣貼在一起,顧念清就像是白毅舔吻白初斂那般舔他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像小狗。
兩人相擁吻得熱鬧,白初斂在看見白毅張嘴伸出舌尖勾住懷中人舌尖的一瞬間,心如墜冰涯直下,卻在這時,看見被白毅緊緊擁着腰攔在懷中親吻的人臉一側轉過來——
居然是他白初斂的臉。
……………………………………我去你娘的。
白初斂被驚醒了。
一睜眼,發現,什麽都是假的,心中燒心的窩火是真的,身體體寒也是真的,那所謂的“身後人身上傳來的溫度”,卻是懷中的湯婆子。
白初斂:“……”
可以。
氣昏過去。
從床上爬起來,自己支棱着左手一番梳洗,又叫門外守着的小弟子給自己随意挽發……坐在銅鏡前,白初斂鼻子不是鼻子地問身後的小弟子:“你白毅師弟呢?”
還他娘哄人說他守在門前,轉個頭鬼影子都不見了。
“同顧家小娘子入了密室尋藏寶圖,說是早些找到,好早些回玉虛派。”
身後給白初斂挽發的男弟子回答,白初斂看了他一眼,發現是上次在客棧扶了自己一把還被白毅嫌棄的那個弟子,叫陸子澄。
“找了幾日了?”
“今日開始找的。”
“咦。”
“掌門怎麽了?”
“……沒事。”
白初斂想的是,他以為幾日前顧念清就該指點密室的入口開始尋找藏寶圖,怎麽等他都被救回來了,才“想起”密室入口在哪?
此時,大約是感覺到了來自掌門關愛的目光,陸子涵下意識地擡頭,卻不料這一擡眼,先看見的便是掌門衣衫半解,松松披挂在身,前頭坦露的大片好風光。
心中咯噔一下,無辜的弟子瞬間漲紅了一張俊臉。
突然想到蘇鹽鹽,有些悟了為什麽這些年,歷師兄一直便打發那些什麽都不懂的小師弟或者小師妹去伺候白初斂日常起居——
他們這些對那方面情事稍微懂了事的,确實是不行。
“掌門,”陸子澄清咳一聲,“再穿件外袍吧,仔細着涼。”
白初斂“噢”了聲,待他挽發完,便又批了件外袍,往外走去要去找白毅看看他們在搞什麽鬼。
令白初斂有些意外的是,屋外很是熱鬧。
畢竟歷封決掏空了半拉玉虛派,如今屋外人來人往,細語交談入耳不絕……只是來往的全部都是身着玉虛派門服弟子,他們忙碌着洗涮地板上,牆壁上濺上的血液,還要替蝶扇門百來號人入土為安。
白初斂心想,我們怎麽就順理成章成了替人安排後事,擦屁股的那個。
這麽想着,他在陸子涵的領路下,前往蝶扇門密室所在——
聽說顧念清年紀尚幼,顧德凱尚未與她說蝶扇門密室之下的東西,如今她也只不過大概知道入口,下到密室,要找東西,還得慢慢來。
………………白掌門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如何冷心冷肺地逼迫人家交出藏寶圖。
只聽說白毅和顧念清單獨下的密室,就直接站起來了。
轉眼到了密室門前,那是一口古井,聽說蝶扇門密室入口便在古井往下幾尺的井壁一側。
正是晌午要用午膳的時候,根據門人回報,白毅他們莫約這時候也該上來了,地下密室不常開啓,人在裏面待久了怕要出問題,所以他們總是一陣陣下的。
白初斂倚靠在井口外,屋檐下的回廊柱邊等了一會兒。
大約一刻鐘後聽見了不遠處地下入口傳來動靜,他将視線從碧藍青空收回,一眼便看見白毅先手腳靈活地爬了出來。
他先跳出來,大約是沒想到白初斂醒了,也沒看見他,只是停在井口邊上停頓了下,這才轉身探身往井口裏望——
望了兩眼,他微微蹙眉,而後一只手撐在井邊,另外一只手伸過去,拉住了從下面探出來的另外一只纖細白嫩的手。
兩只手緊扣,少年微一個收力,将一面色蒼白看着有些虛弱的小姑娘拽了上來。
白初斂挑眉,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
夢中那一幕,又瞬間入了腦子。
“白毅。”
他懶洋洋地叫了聲。
滿意地看見少年一愣,放開了顧念清的手,擰過頭看過來時,那雙沉黑的眸子裏瞬間像是染上了頭頂陽光撒下的稀碎的光。
白初斂挑了挑唇角:“我手疼。”
白毅面色一緊,笑意瞬間消失了,快步走向白初斂,将身上的披肩摘了,批在他師父肩上。
“外面風大,師父出來做什麽?”
“看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瞎胡鬧。”
“我樂意看就看,你別吼,吼得我手疼。”
“好,我不吼。”
師徒二人漸行漸遠。
留下院中石化衆人,收回目光又紛紛看向孤零零立于古井旁的顧家小娘子,心想:好想滅口啊,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我撒嬌,一級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