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初斂這一昏, 也昏得不太踏實——雖身材修長纖細, 到底是成年人體型,被白毅個少年人抱在懷裏,搖搖晃晃,頗為不舒爽。
但是白毅抱他抱得緊,旁人想要接過去他也是不許的。
找到了白初斂, 白毅便不管不顧其他, 将霍佑樘交給了歷封決, 徑自抱着白初斂上了馬, 一路快馬加鞭回了蝶扇門遺址……下馬的時候, 蝶扇門的人幾乎都去了地宮,偌大一個蝶扇門,只有顧念清站在門前,小心翼翼伸脖子看着外面。
顧念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想法, 她只知道在這世上她再也沒有了親人,想到幹脆抹脖子跟着去了又害怕, 于是白毅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這個跟她有一樣悲慘遭遇的人, 他們是天注定要相遇然後在一起的……哪怕他現在可能不曾注意過她,但是朝夕相處, 以後的事,誰又說的清楚?
人心總是肉做的。
休息了幾日這才下地,又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顧念清等回了白毅時,靠在門邊沖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然而那高頭大馬停在蝶扇門遺址前, 少年從馬上跳下來,不過是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挪開到懷中的人身上。
顧念清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該上去讨巧,于是便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右手邊第一個廂房,我備了熱水和幹淨的被褥,白掌門或許用的上。”
白毅瞥了她一眼,目光不着痕跡地從她手上大約是燒火劈柴時留下小傷口掃過,停頓了下。
就在這時,在他懷裏被抱着的那個人哼哼了聲,莫約是被不小心碰到背上哪處傷口了,少年趕緊低頭去看,卻發現他閉着眼,暈得很安詳的樣子(……)。
他是看見了白初斂一身的傷的,之前把他抱起來的時候他就像是被戳了無數個洞的血袋子在往外冒血,白毅的鼻息之間全是血腥味,身上的衣服也髒了……于是他就在也沒有給顧念清哪怕多一瞬的注意力,只是點點頭,扔下了一句“多謝”,與她擦肩而過。
顧念清也不開口阻攔,在他經過自己時順勢轉身看着少年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唇角,這才擡腳跟上。
……
白初斂感覺到自己背朝上被放在床上,幾日都沒躺下的他舒服得恨不得像是貓似的哼唧兩聲,整個人的身子骨都舒展開了。
白毅利落地接上了他的左邊肩膀,白初斂咬着牙沒吭聲,最多眉毛抖了抖。
左肩只剩酸疼,于是背上的傷也就顯得更疼了——霍佑樘那個王八蛋,用來刮肉的鐵棍都分型號和搭配,有的鐵棍裏面裹了油還沾了粗砂,有的鐵棍則是本身沾的,白初斂調侃要不要再來點花椒之後,他見識到了其他奇奇怪怪的讓他恨不得親手縫上自己這張賤嘴的搭配……至于那可融于傷口,甚至可能還可消毒的鹽巴,那都算是仁慈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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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斂趴在床上,眼睛慢吞吞睜開一條縫,一眼就看見白毅放下他後就轉身走出去的背影……
耳房裏傳來水聲,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手裏抱着盆水,還有幹淨的紗布。
“師父,傷口要先清理。”他啞着嗓子道。
白初斂沒搭理他,主要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反正白毅重新進屋的時候他就又閉上眼了,索性繼續裝昏。
大約是平日在玉虛派磕着碰着都是自己來,白毅處理起傷口的手法很是麻利,小心翼翼将白初斂黏在背後的頭發和傷口分開——白初斂的頭發又細又軟,有一些發絲深深地陷入了傷口的潰爛裏,幾乎長到了一起……任白毅手法再熟練,将那些頭發一根根挑出來的時候,白初斂還是痛得恨不得真的暈過去才好。
很快一盆水已經髒到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白毅要去換第二盆水的時候,顧念清已經打好了水在那等着,白毅順手接了過來,“謝謝”都沒說,倒是顧念清問:“白掌門怎麽樣了?”
白毅回頭看了眼趴在床上的白初斂——
因為要清理傷口,男人背上的衣服盡數推下堆在腰間,蝴蝶骨微微凸起,背脊中間塌陷一條不深不淺的溝壑……大片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膚暴露在外。
少年微微眯起眼,挪了挪步子用自己的肩膀遮擋住了顧念清的目光,停頓了下道:“出去。”
沒等顧念清來得及反應,那原本半開的門已經拍在了她的鼻子上。
白毅轉過頭放下新的水盆,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就聽見床榻那邊,有帶着嘶啞的聲音慢吞吞響起:“……蝶扇門不過滅門五六日,以玉虛派為例,現成劈好的柴火儲備夠燒個十天半個月的,她可不用親自劈柴。”
白初斂不裝暈了。
并且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埋汰人裝小白蓮。
白毅有些驚訝地放下水盆,湊到白初斂跟前:“師父,你醒了?”
白初斂“嗯”了聲,眉頭輕攏:“疼呢,背上。”
那輕飄飄的四個字,白毅卻只覺得自己的命都要被拿去了……他站在床邊,袖子下的手無聲握拳,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盯着白初斂,說不出話來。
而白初斂其實就是不想裝暈還得咬着牙忍疼罷了,不然有時候白毅下手沒輕沒重的,強忍着也是平白折磨自己……而且他也顧不上徒弟這會兒見着自己是不是尴尬,是不是內疚了,疼痛使他失去了體貼人心的功能。
這會兒感覺到小徒弟那如火般灼熱的目光在自己背上掃了一圈,半晌,聽見他低聲哄道:“快好了,污物清理出來便能上藥,師父且忍一忍。”
白初斂又“嗯”了聲,睫毛扇了扇,又半瞌上了。
短暫的對話結束,白毅繼續自己方才的工作,只是動作顯然比方才他以為白初斂昏迷的時候慢了許多……像是把酷刑拉長了十倍施展,白初斂幾乎以為他是霍佑樘派來的卧底。
“你手,別抖。”白初斂終于忍無可忍道,“慌什麽,又死不了。”
白毅“嗯”了聲,繼續抖他的。
白初斂在心裏唉聲嘆氣,想要開口安撫他,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更何況也不知要從何說起……突然開口說“沒事,師父不怪你”,這也忒他娘的尴尬了。
他只好閑聊:“和老鼠睡了三天,有點想洗頭。”
白毅将一根頭發從化膿的傷口裏挑出來,盯着他條件反射似緊繃的皮膚看了一眼,點點頭:“好,一會。”
白初斂覺得這會兒他要天上的月亮,白毅可能也會點頭的。
他盯着白毅:“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白毅:“開年虛歲十五了。”
意思就是這年歲的少年正當長身子,一天一個變也很正常。
白毅的生辰是年頭,滿打滿算的話,白初斂掐指一算好像是這麽回事,這虛歲真是個能糊弄人的東西:“虛歲算不得,你還小呢。”
白毅:“上京的貴族十五歲怕不是娃都生了。”
白初斂:“……”
這話題進行不下去了。
白初斂:“你有沒有覺得霍佑樘長得其實挺正派的,不如奉月那麽陰森森?”
白毅意識到他真的是想到哪說哪,頭也不擡搭話:“霍佑樘習的是烈陽掌,他是月樓沒了之後才去的赤月教。”
烈陽掌本是正派武功,自然和陰月功不同,那些邪魔外道練出來的人也長得陰陽怪氣……正派武功倒不會。
白初斂想了想點點頭:“霍佑樘确實長得還行。”
聞言,白毅手上動作一頓,擡頭看白初斂。
白初斂毫無知覺道:“但是人太變态了,切開估計要往外噴墨汁那種,內裏全是黑的。”
“……”
白毅低下頭繼續給他清理傷口,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白初斂繼續神聊:“也不知道你歷師叔是不是他的對手。”
這個問題白毅倒是認真地想了想,他離開之前,兩人莫約是打了個五五開的,公正評價:“問題不大,歷師叔還敢與他對掌。”
歷封決是使劍的,敢同用掌法的人對掌,說明他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
白初斂笑道:“玉虛派的人又不止會用劍,我不是也會用棍麽,還單手吊打你們。”
白初斂說完,正想順着這話題吹噓一下自己武學天才,忽然想到單手棍吊打一切的時候他無論是執劍還是執棍都是用的右手……而如今他的右手是不能用了。
他唇邊的笑容稍收斂了些,而白毅,似乎是跟他想到了一塊——少年的手完全停下了動作,目光放在白初斂那被血染紅的衣袖下面,就仿佛透過那層布,他能看見他的手。
原本他是不知道白初斂的手的情況的,只是抱起他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了不對……後來被同樣察覺不對的歷封決一問,頓時心就都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白初斂一擡頭,就看見自家小徒弟站在床邊,手足無措得像是一座雕像似的,面上毫無血色,唇抿成一條直線——
白初斂慶幸自己沒教他一名叫“自絕經脈”的江湖絕學,不然這會兒他可能就用上了。
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用左手撐起半邊身子,沖着白毅招了招手。
白毅以為他要做什麽,目光閃爍了下,彎下腰僵硬地靠過來——還沒來得及問白初斂可是哪不舒服,這一秒卻感覺到後者略微冰涼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那邊帶了帶,白毅踉跄了下,整個人往他那邊倒。
因為幹澀而微微起皮,卻依然柔軟的唇瓣落在面頰上時,他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
那張平日裏總是癱着的臉,破天荒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微微瞪圓了眼……他猛地轉過頭,滾燙的面頰蹭過白初斂高挺的鼻尖。
白初斂擡起手拍拍他的頭:“白毅,我自己要跟你去的,什麽後果承受不起……你現在擺出一副死了老爸想要陪葬的表情,實在是沒必要。”
他的動作有多溫情,說的話就有多粗糙。
白初斂端詳着小徒弟那張俊臉,眼看着那臉紅了白,白了又紅,心裏正滿意哪怕是羞的好歹也有了血色——
下一秒,他忽然感覺到原本被他輕輕拽着的那手反手一扣,主動扣住了他的掌心。
白初斂一愣,眨眨眼,眼前的光便被壓過來的人影遮住了,帶着少年氣息的濕熱噴灑在他的鼻尖。
白毅擡眼便看見,眼前的人面色蒼白,還帶着一點點不太清醒的呆滞,然而那雙笑意和安撫之意還未散去的眼卻蒙了水霧一般,異常黑亮。
一顆心忽然就活蹦亂跳了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從胸腔裏跳出,氣息也變得不那麽穩當了……鬼使神差般地,他俯身覆上了他的雙唇。
少年的吻青澀又單純,柔軟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濕潤着那幹燥的唇瓣,待它因唾液變得重新柔軟而沾染了血色,彼此交換的帶着血腥氣的氣息間,他這才稍稍後撤。
只是看了眼白初斂,發現他定在那裏,沒動彈。
于是扣在他掌心的手收緊了些,另外一只手臂攬住他的腰,往自己胸膛一摁——
少年低下頭重新吻上懷中人的雙唇,這一次,舌尖輕易挑開他本就沒用力閉合的牙關,舌尖鑽進去的一瞬間,如魚得水。
他的吻最開始小心翼翼,但是伴随着他扣在白初斂腰間的手臂,他仿佛是恨不得幹脆把懷裏的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那吻越發帶着一絲絲倔強和兇狠的味道……
少年潰不成軍的情緒被吞咽到了彼此的唇舌間——
他沒有再哭了,但是他噴灑在白初斂面頰上得灼熱氣息裏卻仿佛帶着水汽。
而這時候白初斂卻是什麽都沒有想的,直到舌尖被吮到發麻,他唯一的想法是:哎喲,是這小崽子先動的手,是他不純潔,不關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