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金箍鈴
魏滿本是調笑張讓, 若是一般人聽到了, 必然都會面露愠色,或者嗔怪魏滿輕佻一兩句。
哪知道張讓一聽,微微側頭尋思了一陣, 說:“那就有勞魏校尉了,正好讓身上乏力。”
魏滿:“……”
魏滿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張讓,總覺得張讓是在耍自己頑。
好些人都以為張讓是魏滿的嬖寵,張讓沒有一點兒反感,也完全不避諱。
要知道一般人被人認為是嬖寵, 肯定會想辦法避嫌, 這種寬衣沐浴的事兒, 是決計不會做的。
而張讓呢?
張讓不但完全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避諱, 而且還十分坦然。
退一萬步,先不論嬖寵不嬖寵的事情,就說張讓乃是一介宦官,宦官的身體殘缺,雖位高權重, 但經常被人輕視看不起,畢竟不是完整的男子,缺少的正是身為男子的尊嚴。
張讓呢?
張讓對于自己的身體缺陷,竟然一點兒也不自卑,坦然的就讓魏滿為他寬衣。
這一寬衣,豈不是就要看見殘缺?
魏滿眼神裏複雜的光芒閃來閃去,張讓一臉平靜, 還催促的說:“魏校尉?不是要給讓寬衣麽?”
魏滿深吸了一口氣,“嘭!”一聲,第三次摔上門走了。
張讓奇怪的瞧着被震得直晃的房門,只覺得當真奇怪的很。
張讓的病了又三四天,雖高燒退了,但咳嗽一直沒有大好,斷斷續續的咳嗽着,今日好一些,明日又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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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奉給張讓看過,是張讓的身子太弱,而且還虛不受補,這一發熱,就引起了很多病根兒,大病小病一通亂來,并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事情,就是需要養着,不能勞心,不能勞力,也不得勞神。
這日裏張讓正坐在藥廬裏研究藥典,微微蹙着眉,他身材纖長,長袍加身,一只手執着竹簡,遠遠看去猶如谪仙一般,就連表情也如此高深莫測。
其是張讓并非高深莫測,反而簡單的很,比那些心裏存着七情六欲,爾虞我詐的人都簡單的很。
畢竟他的大腦就是一個計算機,而他的程序底線就是人性的良知,雖張讓不懂得人心那些複雜的感情,但反而沒有太多的拖累,該做的事情,和不該做的事情,都變得簡簡單單,清清楚楚。
因此張讓并不高深莫測。
此時此刻的張讓,手執竹簡,也沒什麽高深莫測,他微微蹙眉,是因着藥典上又有自己不認識的詞彙。
魏滿一大早上帶着夏元允去訓練新兵了,還未歸來,張讓就準備去找張奉問問。
張讓剛出了藥廬,就聽到“叮铛——叮铛——”的清脆聲音。
是金箍鈴的聲音。
有句俗語叫做“葫蘆裏買的什麽藥”,一聽就知道,古代的醫者經常把藥丸水丸一類的藥品,儲存在葫蘆裏。
還有“懸壺濟世”這個詞彙,“壺”其實就是藥葫蘆的意思。
古代的行醫者,經常背一個藥葫蘆,同時還會挂着金箍鈴。
金箍鈴乃是将鈴铛挂在銅環之上,走動的時候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樣邊走邊搖。
金箍鈴和藥葫蘆是當時行醫者必備的家夥事兒,百姓一旦聽到金箍鈴的聲音,見到背上的藥葫蘆,便會自行前來投醫。
張讓來到這裏,還是第一次見到金箍鈴。
雖張奉也是醫者,但他可是太醫院的首座,自然不會用民間游醫的這一套“裝備”。
張讓趕緊走出來幾步,就看到一個四十歲往上,頭發灰白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藥廬面前的院子裏逡巡着。
那男子頭發灰白,長相端正體面,衣着卻甚是褴褛,背着一個髒兮兮的破葫蘆,褲腳已經磨爛了,赤着腳沒穿鞋,腳上都是泥水,“吧嗒吧嗒”的走在庭院的地上,将好端端的石板路,踩得亂七八糟的。
張讓有些好奇的看着那金箍鈴,仔細的端詳了一陣。
那中年男子似乎也發現了張讓,就望過去,臉上驚訝之色一晃而過,說:“是你?”
張讓有些奇怪,這中年男子似乎識得自己?
怕是宦官張讓以前認識的人,而自己不認識。
張讓當即不動聲色,只是默默打量那男子,十分有禮的說:“先生識得我?”
他正說話,就見張奉跑了過來,說:“義父。”
張奉手裏端着一個碗,碗裏裝着滿滿一大碗的水,趕緊遞給那中年男子。
原來這中年男子行路到此間,一時口渴難耐,便拍響營門,想要求一口水喝。
這些日子魏滿的聲望大振,陳留很多百姓都來歸順,因此魏滿想要做足了門面,但凡有人來舍糧求水,有求必應。
張奉正好看到那中年男子,男子求一口水喝,張奉便答應了,讓他等候,自己去取水,哪知道這中年男子竟然走進了藥廬之中,左顧右盼。
藥廬不像軍營其他地方,藥廬挨近營門,為了方便張讓診病,魏滿還給藥廬開了小門,直接通往營門外面,這地方也沒有士兵戍守,因此那中年男子一溜達,便走了進來。
張奉說了原委,奇怪的說:“先生識得我義父?”
那中年男子左右上下的看了看張讓,毫不忌諱的打量,随即搖頭說:“不識得,不識得,興許是小人看錯了。”
那中年男子說話暧昧不明,一時說識得,一時又說不識得,而且态度有些瘋瘋癫癫,半傻不颠的,看起來極為可疑。
中年男子否認與張讓相識,喝了水之後并不走,反而賴在他們藥廬,又說:“小人腹中饑餓,不知可否賞一口吃食?”
張奉皺了皺眉,覺得這中年男子怕不是什麽好人,剛要拒絕,張讓就說:“奉兒,給先生拿些吃食。”
張讓都這麽說了,張奉也沒道理拒絕,就從夥房拿了一些餅子與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大口吃着餅子,落了庭院裏到處的餅渣子,笑眯眯的看着張讓,說:“小人聽說陳留來了一個懸壺濟世的仙人,你怕就是那個仙人罷?”
張讓被陳留的百姓傳的神乎其神,但是張讓自覺自己的中醫技術并不過硬,他家中世代都是醫生,祖父乃是中醫界的泰山北鬥,張讓自小也跟着學習熏陶,如不是因為火災的緣故,張讓失了“感觸”,估計也會繼承祖父的遺志,成為一名醫生,不過很可惜,陰差陽錯的,就讓張讓走上了法醫這條“不歸路”。
張讓的中醫知識和實踐,并不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恰巧碰上了比較容易解決,其他人卻不敢解決的疫病,因此才會被人傳成了神仙。
張讓自覺還有很多不足,也不敢當這個稱謂,趕緊說:“先生言重了。”
那中年男子笑着說:“哎呦,小人認識的那個人,與仙人長得極為相似,乍一看簡直一模一樣,但仔細一看,又覺渾然不像……這性子便不一樣。”
張讓心中一動,恐怕這位先生認識的那個人,還真的是“自己”,只不過張讓換了瓤子,旁人根本看不出來。
那中年男子邊往嘴裏塞餅子,邊回憶着說:“那個人是個宦官,殘暴至極,曾将小人抓過去看病,若是看不好,便要殺頭!”
宦官?
張讓一聽,這中年男子認識的人,當着就是“自己”,沒跑兒了。
中年男子說:“小人依稀記得……那宦官得的是……頭疾。”
張讓疑惑的說:“頭疾?”
中年男子卻不再多說,吃了餅子,抹抹嘴,笑着說:“小人吃飽喝足,這就告辭了。”
他說着,施施然揚長而去。
張奉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個奇怪的男子話裏有話,不知所指什麽。
張讓也有些不解,但那男子已然離開,他也沒有多想,正好看到了張奉,便抓着張奉問他一些“生僻字”。
張奉當真覺得有些無奈,也不知義父到底是心大,還是心細,明明平日裏心細如塵,但輪到一些事情,卻“粗心大意”,不認識的字和男子奇怪的言辭比起來,義父好似更注重那不會寫不認識的字……
中年男子施施然離開,沒成想第二日又來了。
第二日,他帶來了一些患病的難民,問張讓能不能幫忙醫治。
張讓奇怪那中年男子本就是挂着金箍鈴的醫者,為何還要自己醫治。
那男子便說,自己因着太窮,沒有草藥,無法給百姓看病。
于是張讓便替他醫治了醫者,而且還送了一些草藥與那男子。
豈知道那男子竟然挑肥揀瘦,說這個草藥曬得太幹,那個草藥根莖太大不實用。
張奉有些愠色,不過張讓倒是十分受教,仍然以禮相待。
第三日……
那中年男子再一次來到藥廬蹭吃蹭喝,不止如此,還帶來了一口大鼎,想要把糧食裝滿,帶回去慢慢吃!
魏滿剛剛訓練完新兵,讓夏元允繼續看着新兵演練,準備回房舍歇息,結果就聽到有吵鬧的聲音傳過來。
并不是從營門傳來,而是從藥廬的小門傳來。
魏滿有些奇怪,就怕是哪裏來的人找張讓鬧事兒,便皺着眉走過去看個究竟。
正巧路上碰到了張奉,便說:“藥廬什麽事情?為何如此吵鬧?”
張奉回答說:“回主公的話,這兩日來了個挂着金箍鈴的游醫,義父見他可憐,便舍了飯水與他,哪知道這游醫竟然得寸進尺,每日跑來耍無賴,今日又來,還帶了一口大鼎,說要把糧食裝滿才走。”
魏滿一聽,皺起眉來,就知道張讓這個人面冷心熱,必然不會拒絕,因此才惹來小人算計。
張奉還有後話,說:“不只帶來了一口大鼎要裝滿糧食,還帶來了兩個寡婦,說是得了婦人病,想讓義父醫看……”
“寡婦?”
魏滿一聽,已經顧不得婦人病不婦人病了,皺眉說:“怎麽又是寡婦?一下子還來了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