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神奇的蜜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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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既定的方向, 倆人緊趕慢趕,朝着沙九言印象中的水源之地行進。
還真別說,沙九言在這片叢林中的表現大大出乎路鹿的預料, 她本着照顧沙姐姐的心思而來,卻反倒被沙姐姐踏踏實實照顧着。
注視着沙九言細瘦卻非凡可靠的背影,路鹿忍不住說:“沒想到你這麽, 如魚得水。”
沙九言回眸淺笑:“這裏荒是荒了點, 不過我從小算是在山裏長大的。院長沒有資金送我們去外面春游, 便就近在淩雲山上溜達。”
路鹿見沙九言提及沙院長時神色無異, 稍稍安心地輕哼回應,跟上她的腳步。
釋懷需要一個周期,有幸的是她的沙姐姐已經踏入了良性循環。
“淩雲山在我小的時候, 那畢竟是二、三十年前了, 還沒有開發那麽多旅游景點, 目光所及盡是些凸石荒草,我們那會兒權當是在山裏探險了,回想一下還頗有趣味。”
“嗯,苦不一定是苦, 全看心境。”
沙九言推了一下路鹿的肩,打趣她:“這是什麽得道高僧的發言嗎?”
路鹿順勢握住她的手細細打量,沒有蚊蟲叮咬和細刺割傷的痕跡,那就好。
沙九言嘲解般地笑起來, 倘若面前杵着的真是位得道高僧,顯然這老禿驢塵緣未了。
......
兩人結伴又走了約莫十分鐘,沙九言忽然皺眉低聲道:“小鹿,你有沒有覺得潮氣越來越重了?”
“诶?”路鹿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是有點濕乎乎的感覺, “我還以為,是我沖鋒衣的,袖口領口,紮得太緊,所以排汗不暢的緣故。”
在野外活動如果像日常那樣敞着衣服,那麽門戶大開的後果便是身上沒剩一塊好肉了。
“嗯……”沙九言若有所思地撥開岔出的一叢樹葉,邊走邊說,“你說得也有道理,當然也有可能是接近水源或叢林深處,空氣中的含水量提升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路鹿先認同地點頭。
誰叫她家沙姐姐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抛卻理性的思考,和她出門一百二十個放心。
“只是......”沙九言欲言又止,抿了抿唇。
她不希望最壞的事發生,這對她們這樣的野外生存小白來說太殘酷了……
......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如果是最好的事,或許還不屑發生,但最壞的事往往最适合招待風塵仆仆的旅人。
一道驚雷驟然在上方的天際炸開,劃出的巨大創口,猶如鋸齒般的詭異笑容。
城市裏的雷電,路鹿見過太多,壓根兒不當一回事。
是這樣的。老一輩在打雷期間可能還會誠惶誠恐地關閉所有電器,但路鹿這樣的年輕人基本視打雷為無物,該幹嘛照舊幹嘛。
因而此刻她才神情凝滞,瞠目結舌。
在第一道驚雷的探路過後,天色一下變得黑咕隆咚的。只有雲縫罅隙中透出忽閃忽閃的“信號彈”,跟着擂鼓似的無數聲續響抑或回音。
在這荒島上,無論是眼睛看到的,還是耳朵聽到的,都将危機感渲染得近在咫尺。
沙九言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跑,邊跑邊喊才不至于讓自己的聲音被雷聲吞沒:“要下雨了,找避雨的地方!”
滾雷之後一定是急雨。每一種天象都有它的益處和壞處,當然對此時此刻的她們來說弊大于利。
她們不準備久留,所以水和食物的重要性大大下降,下雨最大的意義被剝奪,那麽剩下的就全是給宿于叢林帶來的不便。
她們疾步奔跑踩着地上枯枝的咔咔聲全被天上的電閃雷鳴取代,耳邊正嗡嗡的難受,瓢潑大雨掙脫了束縛,一路往下跌。
不能形容為雨點或雨絲,而是雨柱嘩嘩地澆了下來。兩人裸露在外的部分被雨水抽打得又熱又涼,是重力加速度的沖擊佐着方才凝結成水滴的涼意。
征服和颠覆自然麽?
那些人真該見識一下真正的自然,真正大開大合的壯闊氣象。
路鹿哼哧哼哧地奔跑,用空閑的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臉上呼啦啦的水跡,她聽到沙九言的叫聲:“那裏!!那裏有個三角地帶,可以當庇護所!!”
路鹿順着方向看,是一棵不知名的闊葉樹倒伏下來,倚在另一棵樹上構建而成的天然三角木架。
得救了。
只要把随身攜帶的帳篷帆布撐在那個穩固的地方,就可以成為爬出砂鍋的落湯雞。
......
費了一番周折,兩人照着訓練時的步驟,又稍加自主創新,借着地勢搭建了簡易的遮雨棚。
路鹿體力消耗了大半,顧不上濕乎乎的泥地有多粘屁股,盤腿坐下來休憩。
“沙姐姐?”路鹿發現沙九言半蹲着腿,眉頭蹙得很緊。
“是不是扭到哪裏了?腰疼嗎?”路鹿大為緊張。
這次沙九言卻無心調笑,足見她真被難住了:“你沒注意麽?我們背來的火柴浸濕不能用了。”
“诶?!”路鹿立馬意識到事情大條了,在野外過夜可少不了火,但她還抱有希望,“等我先試試看,萬一教練,給我們準備的火柴,是防水堅.挺型的呢?”
盡管這樣的說辭,她自己也不信。
沙九言撐着額頭,有些沮喪的樣子:“沒用的......”
其實在過來之前,路鹿一直以為野外探險會帶上打火機軍刀什麽的,就跟電影裏演的那些執行秘密任務的特.工一樣。
然而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安東尼奧那時十分不屑地抄着手,邊說還邊抖着胸肌:“小丫頭在想什麽呢?荒野求生盡是些高科技電子産品,你以為你在拍《黑客帝國》?”
路鹿:“......”
是說打火機軍刀有幸跻身高科技的行列麽……
總之,路鹿還是踐行着“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就絕不輕言放棄”的原則,嘗試用泡了水的火柴劃拉起來。
沙九言默默無言地凝視着她,不知在想什麽。
劃完所有的火柴,路鹿差點忍不住仰天長嘯,這不是天要亡我們嗎?!
包是防水的,可架不住雨這麽大,沖開了拉鏈封口滲入了包內。
“沒用的......”沙九言又重複了一遍。
路鹿有些訝異,她看得出沙姐姐在出發前一定做了周詳的準備,所以一路上把開路人這個角色擔任得很好。
現在的确發生了計劃之外的事,換做其他人方寸大亂不奇怪,可她的沙姐姐是不管遭遇什麽樣難纏的客戶、什麽樣困窘的處境,都能重整旗鼓、絕地反擊的人呀!
路鹿咬着濕漉漉的唇角,把沾了泥的手伸向“雨棚”之外,沖掉了大部分髒污,又在胸口處相對幹淨的布料上蹭了蹭。
做完這一套,路鹿才攬過沙九言的後腦勺,讓半蹲着的她跌坐在自己腿上。
“你這樣不累嗎?”沙九言伏在路鹿身上,聲音很輕切,似是凝着紛繁心緒又難以言說。
“就是,屁股又陷得,更深了點。”路鹿咧開嘴,笑得傻氣,“明天,要走的時候,記得把我拔.出.來。”
“就讓你長在這片土地裏好了,明年我會記得來收獲果實。”沙九言攬緊她的脖子,有些眷戀,有些踏實。
“明年?!”路鹿做出大驚失色狀,“那到時候,不是果實,是屍體了啊喂!”
“你在胡說什麽!”
“唔......那,你在擔心什麽?”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覺得你,不像是,在擔心我們的,安危。”
“嗯,倘若真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們還有信號器可以和教練聯絡。”
“那家夥說不準,早就呼呼大睡,不理我們了呢!”
“人品擺在一邊,鬧出了人命可夠他受的。”
路鹿攬着沙九言的手掌,應着逐漸緩和的雨勢,一下一下,溫柔又輕盈地落在她的肩頭。
沙九言呼吸漸沉,輕輕笑道:“雖然環境有些惡劣,但你抱着我,我覺得好困。”
“困了,就眯一會兒吧。”路鹿微涼的手指捋了捋沙九言後頸處被雨水浸潤後交駁糾纏的發絲。
“哼~”沙九言忽然不太情願地哼唧起來,“我還以為這次我終于能找回了一點年上的優勢。”
路鹿低頭看她:“你還執着于,這種事情嗎?”
沙九言朝她象征性地龇了龇牙,路鹿頓覺既好笑又可愛。
這哪裏像是沙姐姐心目中沉穩大氣、進退有度的年上會做的事啦!
“所以,你剛才是在不高興,這個嗎?你覺得你沒有,照顧好我?”路鹿試探地問。
沙九言頓了頓,把臉埋進路鹿的胸口,盡管貼上臉頰的只有沖鋒衣濕滑的觸感:“其實也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路鹿眨了眨迷糊的小眼睛。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沙姐姐把困擾放過夜,隔夜飯會馊,隔夜的心事也會發酵出更多的負面情緒。
“我好像太過傷春悲秋了......”沙九言先是下了個結論,随後斷斷續續地剖白,“浸濕的火柴,讓我想到了自己,就忍不住有點......有點自我懷疑……”
“你也知道我經歷過一些事,我媽媽的死......我沒能阻止,甚至......在她人生的最後一段,我也沒能給她留下任何值得紀念、值得珍藏的回憶……當然,如果有那樣的牽絆,或許她也不會毅然決然離開人世......”
“我承認,遇見你之後我糟糕至極的人生終于......終于重新燃起了幾縷火光......但發生過的終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就像淋過雨的火柴,這麽多根中也沒有一根例外的......我不知道經歷過上一輩慘痛的愛情的我還能不能做好,做好愛你這件事......”
沙九言擡起頭,悶悶的聲音仿佛過篩後的米糠,慢慢顯露本來清透的調子:“我就說很難形容吧,太細碎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認識了小家夥之後,她再無沉湎,只是偶爾有片刻的迷失。
路鹿并沒有急着安慰她,小眼睛裏藏着幾分篤定。
沙九言松開緊繃的心弦笑了。
是了,雖然小家夥還沒做什麽,但她在她身邊這件事本身,就是治愈她的藥。
路鹿抄起随意擱置在旁邊的火柴盒,掂量了兩下道:“發生過的,必定留下痕跡麽?火柴不能點火了……”
這哀怨的口吻......沙九言挑了挑眉。
在她放下眉毛的剎那,果不其然迎來路鹿的話鋒一轉:“不過,點火只是一種,廣為人知的功用。經歷了,雨水的侵襲,你又豈知它現在的,處境,是一無所用,而不是百廢待興?”
語畢,路鹿小手翻飛,把一根根濕軟的火柴攔腰折斷。
沙九言一時摸不清她的用意,但很快路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用一根根半截的火柴在地上拼出了“LS”的字樣,嘚瑟地揚起小眉毛,仿佛在說:“看吧!多麽優秀的物盡其用!不管發生什麽,你總能找到實現自我價值的方法!”
沙九言登時有些哭笑不得:“這會兒了,你還心系公司,不愧是你。”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路鹿露出深感意外的表情。
“發現什麽?”沙九言一頭霧水。
路鹿笑吟吟地将兩個字母移形換位,變成了“SL”,沙九言這才恍然大悟:“我和你姓氏的拼音首字母竟然......”
竟然組合起來剛好就和公司名一致!
“江給公司,起這個名字,是因為路易斯,名字的縮寫,卻沒想到,這也印證了,我們的緣分。”
不顧地上的泥水,沙九言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那兩個拼得方方正正的字母:“被你這麽一說,我都要感嘆起來我們是命中注定了。”
“可不是嘛!”路鹿專注地望着沙九言沉靜的側顏,吐出的也不知是珠玑之言還是土味情話,“如果你是,身世凋零的小火柴,那我就是,擺弄你的那雙手,我會給你、給我們創造嶄新的意義。”
沙九言揚起笑意,拉過路鹿撐在泥地裏沒有擦過的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放進對方小小的掌心裏,鄭重又俏皮地說:“那小火柴的命運就交給你了。”
雨淅淅瀝瀝地,逐漸收了聲,恰如沙九言自比矯情的傷春悲秋。
舊雨新知。
眼前的這個人不斷地成長着,早就逾越了所謂年上年下的界限。
是可以彼此依靠的關系啊……
偎在一塊兒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如是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