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言自明
沙九言和敖天玲都曾明裏暗裏勸退過她, 這份心結很難解。
與她母親的自殺有關?抑或是在此之後的童年經歷?
路鹿暫時沒有頭緒,不過孩提時期對于人生觀的塑形的确很有可能因為一些變故發生翻天覆地的扭轉。
倘若必然無法自愈,她希望能成為她的一支藥劑。
路鹿撈出頭盔裏的折紙, 楚楚可憐的小馬桶的磨損程度還真是讓人心驚。路鹿的面容卻不自覺地明媚幾分。
既然開了冒犯的先例,那麽請容許我趁着這個方便之口一犯到底。
因為——
由小及大。
沙姐姐,你的每個心願, 我都想替你實現。
。……
月落日升, 周而複始中又帶着些許不同尋常。
窗外“叽叽啾啾”的鳥鳴聲此起彼伏,從一個枝頭延綿到另幾個枝頭上。
綠油油的牆面映得日光如一襲嫩生生的草地鋪陳在客廳中間。
喚醒大地的陽光也令沙發上宿醉的美人魚難耐地撲騰了兩下。脫水的焦渴讓她扶着沉重的腦袋直起了上半身, 然而美人魚不堪重任的腰脹起猛烈的刺痛感。
“嘶——”因為有了美人魚的體态,似乎連帶着承受了美人魚悲慘的命運,沙九言忍不住抽痛地低呼一聲。
伸手理了理背後交纏在一起打了結的發絲。她昨天的确醉了,但在公交車上吹過涼風後, 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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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九言苦笑, 為自己裝醉折騰路鹿的卑劣行徑。
她可以開脫自己暫時沒辦法克服心理障礙,但無論如何欺騙都是可恥的。借着酒意才敢把困擾自己多時的顧慮傾吐而出,說出來卻又發現事情本身并沒有那麽難以啓齒。
越是動了心,越是慎重畏縮。因為她可是一言九鼎的沙九言啊,一旦給出承諾,她們之間根本不會存在路鹿所說的想抽身便能順利抽身。
至少這份豁達是現階段的她望而不及的……
掀開覆在身上的毛毯,這是沙九言在卧室五鬥櫃裏存着的。
四下環顧,側耳傾聽,一點沒有小家夥的行跡和動靜。
她走了……
什麽時候走的……
趿拉上拖鞋,沙九言腦袋鈍鈍地起身,餘光瞟到了茶幾上壓在杯墊下的紙片,看樣子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沙九言連忙扶着腰撚起來看:
——沙姐姐,很難得看你睡着的模樣。
我拿走了你的車鑰匙, 幫你去酒館取車。
從另一只單人沙發上撈過皮包,翻出裏面的手機看了看時間,沙九言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這家夥該不會整夜沒睡,光盯着她看了吧?
看她的睡顏倒是無妨,但她昨夜那樣哭過,臉上該是一片狼藉了……
去洗手間親眼确認了一下,沙九言只能自暴自棄地認為,去取車不過是借口,小家夥大概看她這張妖魔化的臉看吐了,所以逃之夭夭。
搖搖頭摒除對于路鹿大清早離開的種種猜測,沙九言拾掇完自己,清清爽爽。
循着潔癖的本性,她把沾了一股子酒味的毛毯丢進了洗衣籃。
拐出洗手間,沙九言鬼使神差地扭開了近旁卧室的門。
一室敞亮,一切如常,嗅不到路鹿來過的氣息,但可以肯定她确實來過。
垂下眼睫,踩着宿醉反而翩翩然的步子來到床邊,沙九言二度鬼使神差地摸上了路鹿送她的頭盔。
她曾買過一個同款的送給葛朗,當時以為絕妙又不露痕跡的拒絕,現在想來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傻氣的事了。
稚拙生澀,盡管她已經三十三歲了,但在路鹿之前,她從未有過心動的感覺。感情上的突發狀況總令她束手無策,只能一邊摸索一邊處理。
想心事的時候,沙九言時常習慣性地把車盔抱在膝頭。
因而一個不經意的扭頭,讓她看見了原本應該是罩在頭盔下的粉紅小馬桶,又多了兩個新夥伴——用茶幾上同款紙頁折出的玫瑰和青蛙。
“好好學,我會抽空檢驗你的學習成果的。其他的你可以挑感興趣的學,但玫瑰、青蛙、馬桶,一個也不能少。”
餘音回響,逐漸深刻。
一句玩笑話罷了,當時不過是為了強行安利《折紙游樂園》給路鹿,卻不料……
其實她們都當真了吧……
否則路鹿不會記得學這三種折法,記得交作業,她也不會将自己的原話镌刻心上。
沙九言食指用力按住小青蛙的翹臀,松開的剎那,憋着股勁兒的青蛙一躍而起。
視線順着小青蛙彈跳的弧線抛送出去,沙九言笑了,如雨後彩虹一般絢麗。
路鹿,我的每個心願,你都可以為我實現嗎?
。……
另一頭,偶爾陪沙九言嘗了一次坐公交車的鮮,路鹿去酒館又是采用了相同的路線。
周末清晨的頭幾班車,比起擁擠的工作日來說簡直可以用游覽觀光的篤定心态來搭乘。
路鹿挑了和昨夜一樣的位置,只是這次為了方便乘客上下,她坐了裏座。
是為了溫習昨夜那個乖的時候讓人心疼,鬧的時候讓人頭疼的沙小朋友嗎?
路鹿幽幽輕嘆,已經風幹的襯衣上似乎仍殘存着沙九言動來動去的小腦袋貼服其上的溫度。穿着這樣一件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衣服四處亂晃,路鹿倒也沒有介意他人的目光。
手機收到消息提示,路鹿倏地精神一振,卻發現不是心中所想之人:——路鹿小朋友~姐姐想你啦~
這造作到令人發指的語氣,是敖大小姐自不用說。不過這麽大清老早的,看起來像是賴床鬼的敖天玲竟然已經醒了?
路鹿剛困惑了一小會兒,釋疑的消息又進來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怎麽這麽早就出沒啦?因為我已經開始收拾打扮了~下午虹口有個時裝展,陪姐姐一起去呗~路鹿想也不想一下,立馬回道:
——沙姐姐也去?
可以想見敖天玲那一臉黑線:
——你用得着這麽司馬昭之心嗎?!!
——我就是随便問問…
——行了,別假了!合着她不去,你也不去?!!
——唔…
那頭隔了兩分鐘才發過來一條讓路鹿看得一頭霧水的回複:——可是我們家沙沙最近有去上班嗎?她都失聯好久了,我很擔心她,不過她也不是第一次搞自閉,打擾她還可能被她嫌棄。你說我這個朋友難不難?
——失聯?
——聽你的口氣她有去上班?那就好……
——是這樣的,她上周請了一整周的休假,不過不能算失聯吧。我看她忽然沒來上班,在微信上問她是否出了什麽事,她有稍微回複一下。
——等等!你是哪天問她的?!!
——上周一。
路鹿剛摁下發送鍵,敖大小姐一個氣勢如雷的電話轟了過來。
“我說,你真是上周一給她發的消息?”
“是、是啊……”
“我說,她真的有回複你?”
“是、是啊……”
“這死丫頭!居然光回你的,不回我的!!”聽得出來,敖天玲是真生氣了。
路鹿從她的話中抽絲剝繭,靈活的小舌在牙縫間一探,似乎有糖可覓!
裝乖的某小鹿擺出怯怯的口氣,問:“天玲,你當天,也給沙姐姐,發消息了?”
敖天玲義憤填膺道:“不止那天,我後來還發了!她至今一條也沒回過,你說上周她請假了?也就是這周已經回來上班了?這種情況下,居然還不回我!之前我就忍了,這次看我不和她絕交!”
“別啊,別啊。其實這種情況,也能有其他解釋。你們,認識十多年,她了解你,也知道,你了解她,才不必,虛與委蛇。”路鹿安撫之餘,自覺苦澀,沙姐姐在最難受最痛苦的時候還要勉力應付已建立的社交關系,而她可能也是其中一員……
“诶……路鹿,不是姐姐吹噓,這就是兩三個月和十幾年的區別~你還沒吃透這個老悶騷的性子呢~”十年多的光陰縱使是認識一棵樹、一朵花,也能對它們的生長特性了如指掌,更何況是人呢。
“唔???”
“回微信吧,我們交換下截圖你就懂了。”
對面敖天玲幹淨利落地挂斷電話。
路鹿将信将疑地率先退回到和沙九言的對話界面,敖大小姐說的截圖想必就是這個了。
等她截取好後,發現敖天玲的已經傳過來了。
截圖上最開始是上周一中午十二點的消息:
——你看看這個口紅咋樣,斬男色~
——(網頁鏈接)
而後是當天夜裏十點:
——怎麽回事呀?今天很忙嗎?
最後一條是上周三的: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哦?我給你也買了一支,有什麽過得去的過不去的,擦上漂亮的口紅,點亮我們的人生!
定定凝視圖片上的文字,流霰一般漂浮四逸的思緒逐漸收攏。
對比她是上周一晚上八點多發的消息,沙姐姐在十點多回複了她。
如果判定為兩個同樣屬于私人交情的關懷,沙姐姐為何只挑了她的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