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訴說心事
沙九言默了片刻, 就在路鹿以為她連醉酒了還如此敏感,對這樣的話題避如蛇蠍時,對方滿懷疑惑地開口:“豬八戒背媳婦有歌詞嗎?”
“啊……那個啊……”路鹿回想了一下, “好像有吧,不過我也記不得了。”
“是麽?好想唱這個啊……”沙九言十分惋惜。
“那等想起來了再唱。”身。下的路鹿哄着她。
“不行,我現在就要唱!”
“……”
“豬八戒蹄朝西, 馱着媳婦跟着仨侍女……”
“……”
你說沙姐姐醉得意識不清了吧, 她卻還知道照着情景改歌詞;你說沙姐姐意識清楚吧,她醒着的時候哪會這樣無拘無束地放聲高歌。遑論公交站上一同等車的一對年輕情侶正交頭接耳地嘲笑她。
路鹿可不管他們是惡意還是善意的, 直接拿出之前瞪視禿頭男二人組的氣勢,将小情侶射離了她的視線範圍。
背上的歌聲漸止,是因為那對窸窸窣窣的小情侶麽?
沙九言卻突然軟軟地叫她一聲:“小鹿。”
“唔?”
“是夢吧……”
如吟似嘆,融入寂寂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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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班車上人很少, 路鹿随意給彼此揀了一個雙人座。沙九言坐在靠窗透氣的裏座, 她坐在外座。
沙九言枕着她的肩頭,呼吸吐納之間,溫熱的氣息打在她的頸窩。路鹿長臂一伸,握住前座的把手,似是作為一種欲。望的纾解。
她一直覺得酒是好東西,再不對付的兩個人,幾杯黃湯下肚,什麽仇什麽怨都變成隔世仇隔世怨,不值一提。
而她和沙姐姐之間,因為酒而消融了拘束和距離感。
想到這裏,路鹿會心一笑,将身邊人擁得更緊了。
車窗外的上海飛逝而過。
這座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城市,從氣氛上來說并無明顯的晝夜之分。
車來車往, 熟悉的街巷五光十色、絢麗缤紛,每個拐彎的街角都像鍵盤上的回車鍵,你以為的終結沒有發生,另起一行,只是從一處喧嚣駛向了另一處喧嚣。
空洞的熱鬧,宛如黃粱一夢。
路鹿伸手拂去因為颠簸而落于沙九言眉心的碎發,自然得就好像做過成百上千遍。
是夢吧……
路鹿在心裏重複着沙九言方才的
喃喃低語。
她們相遇的電梯間,她們一起去過的酒會,她們乘坐過的每一樣交通工具;沙九言給她做的考卷,沙九言帶她見的客戶,沙九言送她的折紙書;她送沙九言的頭盔,她給沙九言買的皮鞋,她給沙九言折的馬桶……
她們共同經歷過的那一幕幕如斑駁的老電影般來回替換、交錯、呼應、深刻……
她并不清楚沙九言所想表達的東西,但對她而言,在這個夏天認識了沙九言,就是一場夢,一場絕世好夢。
車窗外徐徐的清風灌入,沙九言不知怕涼還是怎的,往路鹿身上鑽了又鑽……
。……
費了一番功夫,路鹿終于将沙九言搬回了家,十點将過。
擁擠的玄關讓路鹿有些挪不開手腳,更別提連接玄關和客廳的交界處那一根礙事的橫梁給人以無限的逼仄感。
勉強側了側身,路鹿見掉漆的鞋櫃上只擺了一雙拖鞋,便托着沙九言的腰提醒她換鞋。
“嗯?”言者恍惚,聽者迷醉。在此之前,路鹿從來不知道沙姐姐醉意熏然的聲音才是對她最大的殺器。
路鹿用另一只手搔了搔鼻尖,局促道:“唔……到家了,換拖鞋吧。”
“喔,可以。”沙九言扶着額頭視線往下探,“我會、會換的,你別摸我屁股了。”
換鞋和摸屁股?
路鹿經她提醒,才驚恐地發現自己以為的摟腰竟然是……
說好的要做正人君子呢?!都怪這只色字當頭的賊手做出違背她正直不屈心意的事來!!
力證清白,路鹿裝作什麽也沒發生地松開手。
然而,失去倚靠的沙九言就像扯斷線的木偶頓時嘩啦啦地東倒西歪。
路鹿原以為這麽一路過來沙姐姐也該酒醒了,卻沒料到對方依然置身雲裏夢裏。
路鹿只得繼續扶着她換鞋,自己把球鞋和襪子脫在了門口,踩着赤腳半拉半抱把沙九言送到了客廳裏的長沙發上。
抽了茶幾邊的紙巾拭汗,路鹿一邊喘氣,一邊立起腰打量客廳的裝潢。
這是沙姐姐的家,卻又好像不是她的家。
整間屋子并沒有形成融洽統一的審美風格,單單一個客廳就被瓜分出幾片詭異的色塊。電視牆被刷成了巧克力色,另外三面牆是橄榄綠的,佐以色調偏淺的桦木地板,非常撞擊又跳脫的顏色搭配。
先前江有提過沙姐姐的房貸,那也就是說,這套房子是她買下來的。
由此可見,沙姐姐的怠惰是由內而外的,前主人的裝修她就這樣原封不動保留下來了麽?
明明外表看起來過着異常精致的生活,但實際上她的欲望值真的很低诶……
路鹿轉了個身打開空調,準備去廚房或者哪裏找點水給沙九言喝。
然而,自沙九言醉酒始,這一夜注定不安生。
“疼~~~”痛呼聲從路鹿背後幽幽傳來,回過頭去,沙九言如一條擱淺的美人魚伏在沙發扶手上低聲抽泣。
這可又又又把路鹿吓壞了,她拔腿跑回沙九言身邊,半蹲着剛好平視她,柔聲細氣道:“哪兒疼?頭疼還是胃疼?”
沙九言擡起一剪水眸,淚眼婆娑地哼唧:“腰疼~~~”
二選一之外的答案,但路鹿知道這是她的老傷,可別是她剛才把她扶到沙發上的動作不夠當心,牽動了她脆弱的腰際吧?
路鹿都快內疚死了,脫口而出:“是不是我剛剛弄痛你了?”
沙九言沒有言語,只是癟着嘴啪嗒啪嗒落淚,活像是……
不、不對啊?!
這怎麽活像是個床上飽受蹂。躏的小媳婦兒……
路鹿失神地坐到沙九言身側的空位上,捶打着盛滿黃色廢料的腦袋。你在想什麽呢?此“弄痛”非彼“弄痛”,自己說的話也能引起自己的無限遐想,也是沒誰了……
未曾料想,路鹿就發了這麽一小會兒的呆,沙九言已經自來熟地爬進了她暖意融融的懷抱。
這女人不才嫌硌得慌有臭味嗎……
今天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傻眼的路鹿只微怔了片刻,也熟稔地環住沙九言的腰,還略施薄力推揉起她先前的傷患處。
“酸~~~”沙九言揪住她的衣角,淚落得更兇了。
“那我……”
“你繼續啦!往中間一點~”
“唔,我還以為……”我又弄痛你了,這個“酸”大概可以理解為舒服的哼吟吧。
。……
就這樣一個揉,另一個哭,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個手酸痛得擡不起來,直到另一個把眼線睫毛粉底唇膏同眼淚鼻涕一起糊在對方的襯衫上。
制造髒污的罪魁禍首嗓音不幸撕裂成片片凋零的枯葉,卻還是執着地攥着路鹿的領子問她:“你知道、我為什麽哭嗎?”
一眼望進對方紅腫充血的眼睛,滿腹疼惜瞬間暈紅了路鹿的眼眶:“沙姐姐,對不起。我剛才應該動作小心一點,就不會讓你……”
沙九言垂眸打斷了她:“或者我該問,你知道我為什麽,請一個禮拜的假麽?”
話題有些跳躍,但路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知道她為何而傷,但至少與今日的種種無關。
老舊的空調風機噼裏啪啦抽打着風葉,這聲音似乎能鼓出一段掩埋于時光的舊事。路鹿原不抱希望,但沙九言今天給了她太多意外。
“我回南充看望我生命中最後一個親人。”
簡單幾個字羅列成一句話,飄飄忽忽落進路鹿的耳內,但将它轉換成一種情緒傳遞到大腦後卻是千鈞之重……
伴随着嗡嗡耳鳴,路鹿咬着唇瓣将沙九言圈緊了幾分,盡管她的手臂方才經過一輪按揉已經疲軟不堪。
沙九言靠在她的肩窩裏,平複着先前因為過度抽噎而紊亂一片的呼吸聲。
末了,她淡淡開口,淡得甚至有些事不關己:“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個孤兒。我的母親自殺後,我就被送去了淩雲山附近的孤兒院。是個炎熱的夏天,我當時九歲,一個如果就此展開新生活有些不尴不尬的年紀。”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夥伴,陌生的未來,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想那樣形容會比較形象,陌生對于當年的我而言,不是可以肆意繪畫塗鴉的白紙,而是滿目怆然蒼白的白紙。因為我知道我的人生将被打碎重組。回頭想想那過程有多痛苦,現在我就有多感謝沙院長。”
“你的姓是随院長的?”路鹿适時發問,但聲音輕切得仿佛萬分擔憂自己的任何舉動驚擾了深陷回憶之中的沙九言。
當事人比局外人更淡然:“嗯,我的名字也是她起的。‘一言九鼎’颠過來便是‘九言’了。她希望我未來能長成一個守信重諾的人,因為……因為她知道我的心結所在。”
被欺騙過的人還要對這個世界、對身邊人誠實相待,多諷刺啊……可沙院長就是懂得她想要做到母親們沒有做到的事那份執着熾烈的心情……
不是适當的時機,路鹿沒有去問那個心結,只是默默聆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