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撞破
長沙發的靠背斜對着門口, 卻遮不住不斷吸引、不斷纏緊的軀幹,玲珑有致,欲隐還顯。
江總被一個金發女子壓在身下, 金發同黑發,絲絲縷縷交扣着,正如兩人交疊的動作。從沙九言的入視角度, 無法看清她們的面容神态。
然而, “用嘴喂”這一主題深深拓入她的腦海……
沙九言撐着外牆一陣脫力似的虛喘……
江總和金發女郎的關系已經不言而喻了吧,但路鹿該怎麽辦?江總有錢有顏, 可以毫無顧慮地另覓新歡,但她又将路鹿置于何地?
路鹿特意為愛人做的點心,竟成了愛人和新情人嬉戲玩樂的情趣助推……
腳步磕絆着,沙九言跌跌撞撞沖向電梯。
電梯門的反光一片炫白。像看着狂風吹過的水面, 無論是自己的倒影還是自己的心, 都一片眩暈般紛亂而破碎。
沙九言自我嘲解地點頭。
是啊……
這就是同性之間的感情……
這就是同性之間單薄無以維系的感情……
她經受過的、關于母親的記憶如潮水洶湧而來,吞沒她最後一線袖手旁觀的理智。
稚嫩的童音如播放過幾十次的老舊卡帶,不見可愛,徒留怆然——
“媽媽,那個人不會回來了。”
“是麽?但這不妨礙我繼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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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恨她嗎?我讨厭那個壞人!”
“小語,別這樣,她也是你的媽媽。你現在或許還不能理解,我愛她,而我相信她也是愛我的。永遠永遠,我們就在彼此心裏。”
“那她為什麽要走?”
“我們的感情是不為世俗所容的,她不像我孑然一身,她身後還有龐大的家族,她有需要擔負的責任。”
“那她為什麽要走?”
“小語, 抱歉。我剛才可能說得有些深了,簡單一點來解釋,女人應該和男人在一起,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那她為什麽要走……”
“小語,你是故意的嗎?!”女人沉下臉色,逼近發作。
“媽媽,她一開始就該知道啊,你說的那些事情。知道了,她卻還是堅持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之後又不負責任一走了之嗎?她在別的地方有責任,但對我們,她難道沒有責任嗎?”說到最後,她聲淚俱下,小孩子懂什麽呢?其實在孩子的世界裏,是非對錯的輸出才是最有理有據的。
後來她常常會想,是不是她這一席話徹底斬斷了母親最後一絲生的信念。
就是從那天起,母親逐漸逐漸枯萎凋零,直至埋入塵土,她的痛才真正消止。
冰冷的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電梯門上反出的她。
三十三歲的她。
比八、九歲時更通透,更銳利,更冷然,相信也更無所畏懼。
可為什麽她還是止不住地戰栗着,仿佛被無形之手拽回了母親撒手人寰的那一天。今天發生的一切很不妙,就像火車駛過崩落了轉轍器的鐵軌,通往一個不在預期之中的目的地。
電梯旁的指示數字不斷躍動着,正在接近她所在的樓層。
沙九言并沒有按下電梯鍵,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等不及她細想,電梯門已然在她面前緩緩開啓,探出一張懵懂無辜的小圓臉。
“沙經理?”
小圓臉剛想透口氣就被粗暴地摁回了電梯。
嗷!!前柔道選手的手勁兒,路鹿覺得鼻梁骨都快被砸斷了,這次倘若流鼻血,真就不能怪她自己被美色所迷了……
電梯門在沙九言身後關閉,狹小的空間裏盛滿了急促的呼吸聲。
這不太對勁啊……
路鹿揉着麻麻痛痛的鼻頭,俯下腦袋湊近美目微阖的沙九言,來自對方濃重的呼吸時急時緩。
她在緊張抑或是害怕什麽嗎?
盡管沒有頭緒,路鹿知道她能給她的唯有無聲陪伴。
沙經理是不可能向她傾吐心事的,路鹿早就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迎前一步用自己帶着溫度的影子籠罩沙九言失去溫度的身體,沒有任何親密逾矩的動作,但已足夠這無孔不入的溫熱氣息喚醒沙九言冰冷僵硬的四肢。
回溫不僅僅來自體感,更是心靈的慰藉。
“路鹿,你相信愛情嗎?”沙九言沒有擡頭,沒有看她。她的發問沒有前因,或許也不會有後果。她只是想到了,便這樣問了。
“相信啊。”維持着令彼此感到舒适的身體距離,路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沙九言低低一笑,像是在譏諷中浸泡過一整夜似的滿布刻薄:“你知道麽?相信愛情的人最容易被愛情辜負。我奉勸你一句,別太當真了。”
“可我,已經當真了诶……而且,我也,不覺得,有什麽,辜不辜負的……”不明就裏的路鹿以為沙九言又是在影射她們之間的事。
其實在她看來,她喜歡沙九言,沙九言拒絕了她。無論她選擇堅持還是放棄,并不妨礙這成為一個合情合理的閉環。
她沒有吃虧,沙九言也沒有占便宜。
反正她是壓根兒沒料到,兩人的雞同鴨講一直都在進行時,從沙九言誤會她和江的關系起。
沒有辜負?
這只傻狍子現在還能立下這樣的豪言壯語是因為她始終都被蒙在鼓裏!
沙九言怒其不争地擡起眼眸,就差上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混沌的戀愛觀搖醒了:“你知道我剛才在江總辦公室看到什麽了嗎?!”
“诶??”路鹿小眼珠滴溜一轉,想起早上路易斯說要陪江加班的事,所以……
這倆老不羞的,該不會當着沙經理的面幹柴烈火燒翻屋頂吧??
老的随地撒尿,還要小的收拾擦屁股,她可太難了!
但不管怎樣,她還是得盡力給兩個媽媽打掩護。路鹿試探着問:“看到,什麽了?”
沙九言原本低沉婉轉的聲線,剝除了婉轉,徒留低到塵埃的一片荒蕪:“江總和一個女人,她們躺在沙發上摟抱……”
“啊啊啊!”路鹿大叫着打斷她,又驚又恐,額際瞬間滋出成串的汗珠。
不、不是這麽邪門吧?!
她剛才就随便那麽一想,路易斯和江居然真在辦公室那啥啥了?!
路易斯說好的來陪加班,江說好的工作狂呢?!
她們應該已經過了如狼似虎的年紀,怎麽還這麽欲壑難填?!
路鹿簡直要被這兩個反向助攻的媽媽氣死了,沙經理本就直得一批,在她面前上演女性之間活色生鮮的肉。欲本壘畫面,難怪她一副吞了幾斤蒼蠅的困苦表情。
路鹿頓覺灰心喪氣,沙經理剛才問她相不相信愛情,該不會是受了刺激,自動把她代入不講情只講肉的原始人形象吧??
她真的誤會了,江和路易斯也是從談情說愛開始,慢慢進展到這一步的。同性和異性戀并無分別,有人貪圖魚水之歡,自然也有人恪守心動的初衷。
熱鍋上的小螞蟻一個勁兒地撲
騰,沙九言覺得有什麽呼之欲出了。
是啊,路鹿的反應太古怪了,古怪得沙九言渾身一凜:“你一直都知道?”
“不是!我沒有!我真不知道!”疾風驟雨般的否認三連暴露得不要太明顯……
說完之後路鹿自己也知道糟了大糕,她怯怯地伸出手最終又怯怯地放下,因為沙九言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別碰我”的鋒芒。
沙九言被她氣笑了,明眸善睐第一次彎出鄙夷的弧度:“路鹿,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她可以接受路鹿和江總交往,她甚至無數次為小家夥擔憂,是否能在這段關系中覓得立足當下,助力未來的平等。
然而,當事人恐怕并不這麽想,輕賤自己的人根本不值得旁人的同情和關懷……
她拿自己當什麽?江總衆多玩物之一麽?她對江總又有幾分真情呢?
一向溫順的路鹿被沙九言這麽一激,也有些着急上火了。
說話陰陽怪氣的是什麽鬼啦!!猛鹿不發威,真當她是她們那裏的耙耳朵!!
路鹿皺着小臉據理力争:“同性戀,哪有你想得這麽,不堪,同性戀,本質上,比異性戀,更純粹、更細膩、更美好!”
一向玲珑剔透卻偏偏對情之一物避之不及的沙九言終于對兩人不在同一個軌道對話的事實似有所察:“你在說什麽?”
“你才,在說什麽啊?”
“我是說你和江總。”
“沒錯啊!我就是,你覺得,肮髒惡心的,同性戀,生的孩子。可你看我,是不是單純、陽光、可愛、善良、溫柔……”
沙九言忍不住對路鹿臭裹腳布一樣長的自誇之詞翻了個白眼,現在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好不好?!
“你是說,你是江總的女兒?”其實無需多加确認,沙九言已經為自己這一通亂七八糟的誤會而無地自容。
江總和小鹿從年齡上來講,的确是母女關系更為可信,天知道她怎麽會一頭撞進這麽荒謬的誤區裏還死活不肯出來的。
“嗯,對啊。”路鹿有點茫地點頭,沙經理難道把她們想成別的什麽關系,例如……
聰慧的小眼神一閃,聯系到沙經理先前一直懷疑她對她投注感情的唯一性,路鹿轉震驚為了然。
這女人才讓人大開眼界吧……明明總是一副清心寡欲、斷情絕愛的樣子,誰能料到她的腦洞竟是嫩黃嫩黃色兒的……
“沙、沙經理。我英明一世的,沙經理。你不會,以為,我和江總,是情人吧?!”搞明白來龍去脈的路鹿憋着笑追問沙九言,賤兮兮的表情相當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