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暈車
沙九言不忍, 于是拍了拍她纏在她腰際的手說:“聽聲音有點吓人,但感覺爽利些了,可能是錯位的地方掰正回來了。”
“還有, 這種事?”路鹿滿臉疑窦。
“就跟脫臼接骨一回事。我現在真的還好,沒剛受傷那會兒疼。”沙九言都這麽說了,路鹿只得依依不舍地放開她。
請注意, 這裏的依依不舍太過赤。裸。當然, 自覺坦蕩的路鹿原本也不打算加以遮掩。
再明顯也總有人打算故作不知。
沙九言從癟癟的煙盒裏擠出一支煙舉到路鹿面前:“來一根?”
這是沙九言第一次堂而皇之在路鹿面前抽煙,還主動邀請對方走一根。在這之前, 盡管同事都那麽說了,路鹿一直不知道沙九言私底下真的有煙瘾。
從煙盒開口的磨損程度來看,是這兩天新開的,現在只剩下沒幾支了。
路鹿搖了搖手拒絕。
沙九言一笑置之, 自己點上, 深吸一口。
停車場老舊的淨化燈在兩人頭頂上搖曳婆娑。飽受歲月侵蝕的燈絲拼勁最後的氣力釋放着柔弱頻閃的燈光。
一粒火星在路鹿面前不停跳動,時而被沙九言夾在指間,時而被她噙在嘴邊。
“你幹嘛,不在,車裏吸?”路鹿瞥一眼車裏敞開着的煙灰盒。顯然,方才沙經理是在外面吸了煙又相當文明也相當折騰自己地把煙蒂扔回車裏。
“車裏會有味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路鹿頓失言辭。
可惡!又是這樣的無心撩撥!這女人能少表現出一點為她着想的樣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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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遲疑,如果沙九言就是大家口中的那種女人,她難道就不會泥足深陷了麽?
“你給我老實點!”像是發洩不滿,路鹿在地上空踢了一腳惡狠狠道。
“你這是怎麽了?”沙九言一副我為你好你怎麽還兇我的無辜表情。秋水盈盈的眼眸中頃刻溢滿了委屈。
路鹿鮮少有這種被人牽着鼻子帶進溝裏的感覺,實在是這女人太難捉摸,你以為的無心是刻意,你以為的刻意又是無心……
沙九言沉吟片刻, 像是真的有在積極摸索路鹿無端端發小孩子脾氣的原因:“所以,你不喜歡我抽煙?”
雖不是她的原意,但抽煙對身體無利,路鹿想了想還是點頭。
“真是只別扭的小鹿。”沙九言好看的桃花眼一挑,一邊輕笑,一邊打開副駕駛門。
“上車吧,我不抽了。”
“我攙你。”
“不用了,我還沒老成時時要人侍候的老太君。”
是說“攙”這個字在上海話裏有多好用……
沙九言揮開路鹿的手,千難萬險也要憑借自己一身老筋骨的力量上車。
兩人還算順利地坐進車裏,路鹿剛打算發動。沙九言先給她打一支預防針:“剛才抽煙是鎮痛也是鎮暈的。我暈車挺厲害的,麻煩你待會兒開慢點。”
薄荷混焦油,很奇特的暈車藥。但路鹿也不是沒聽過有些人喜歡聞木頭燃燒或是新刷上的油漆味,一聞便覺得神清氣爽。
“難怪,你沒,吃午飯,怕吐嗎?”
“服了你了,又被你發現了……有什麽是能瞞過你的嗎?”
“如果,你能在你,辦公室的,垃圾桶,變出一個,外賣盒的話。”
沙九言不禁失笑:“特務都沒你這麽精。”
這個玩笑并沒有開到路鹿的興頭上,只見她一臉嚴肅道:“不吃東西,會更容易,反胃。”
“那總比一張口就哇哇吐出一座小山好吧?”
不行了不行了……光是用說的就很有畫面感,沙九言撫着胸口臉色泛白,果然不能亂開玩笑……
看沙九言這神情狀态根本不像是來坐小轎車而是來坐過山車的。路鹿很是憂心:“是不是,胃裏難受了?還是吃點吧,吐了我給你,收拾。”
不行了不行了……光是用想的就很有畫面感,沙九言撫着胸口臉色泛青,青得恍若見了鬼。實在是路鹿給她收拾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讓她天旋地轉的了……
耳邊傳來一陣塑料摩擦“嘎吱嘎吱“的聲響。轉瞬之間,一只敞開肚皮的塑料袋跳到了她的膝頭,沙九言下意識地用雙手接住。
這塑料袋如此眼熟,不就是上次酒會前路鹿從藥房帶來的麽?她一直放在手剎旁邊的扶手箱裏,連同那兩盒藥。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得這樣快,她和小家夥完美調換了角色。
小家夥偏過頭來看了看她,皺着小眉頭一本正經道:“物盡其用。你吐了,我幫你打包,扔掉。”
沙九言汗顏,看來是她一開始想歪了……如果是這種程度的“收拾”,基于同事的關系也尚算合理。
就這樣,沙九言一路上認命地抱着個塑料袋,可苦了她無時不刻要和七上八下的反胃感作鬥争,臉色從白憋到紅,又從紅熬成白。
然而,更加苦不堪言的是路鹿。一方面要注意着車速平穩,啓動和剎車比老烏龜還磨蹭,招致好幾個過路男司機的白眼。另一方面還要注意着乘客狀态,乘客臉色一白她跟着一白,乘客臉色一紅她跟着一紅,乘客臉色總算逐漸好轉過來她卻仍舊紅白交替着……
。……
到了目的地,某大學出資建設的科研園區,沙九言下車深吸幾口新鮮空氣驅散了胸口的憋悶和窒息感。
園區的建築呈別出心裁的花團錦簇式分布,外圈幾幢樓是供各類小型研究機構和科創企業租用的。直直矗立在中心位置的一棟前衛高樓是沙九言今天所要參加的新能源研發聯合項目啓動兼上雲服務簽約儀式的主會場。
原本代表LS出席的應該是公司掌舵手江七瑾,不過人家現在正甜甜蜜蜜地和老嬌妻度着假,也是為難了沙九言拖着又弱又殘的身體前來頂替。
像是被活生生扒了一層皮的路鹿更弱更殘地跟在沙九言身後,仍是操不完的心:“暈車,好點了嗎?腰疼,好點了嗎?”
沙九言還來不及回答,就在玻璃轉門的另一邊見到了其他公司的老熟人。對方沖着她猛招手,做着口型叫她的名字:“九言!”
出入這樣的精英場合,即使腦門上頂着個突兀的大包,但神态架勢上不能輸。路鹿立馬挺胸擴背,理了理一頭因為心焦而胡亂炸開的呆毛。
沙九言領着她進門,走路的動作減去了扭胯的部分,顯得從容而英朗,別有一番風韻。
等進了大廳,撲面而來的熱情寒暄讓路鹿再次嘆服于沙九言獨領風騷的魅力。
“九言,好久不見。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小沙呀,聽說你代表LS來簽約,我可驚喜了一下。”
“沙經理,我是女孩子都快被你迷住了,期待你待會的發言。”
“……”
不絕于耳的稱贊,雖然多數是圍繞着不甚走心的外貌打轉,但沙九言仍是很有涵養地得體應對着。
談笑風生,世道人情。
。……
并肩走在通往後臺準備間的窄道上,沙九言臉上的微笑淡去幾分,仿佛在風中褪了色的油彩。
顧及着沙九言的腰傷,兩人走得很慢,悠游的步子卻默契地重合着。
路鹿偷瞄了沙九言一眼,咬了咬嘴唇小聲嘀咕一句:“大家,都誇你,漂亮呢。”
“你是在羨慕嗎?”沙九言動作自然地擡手撣了撣路鹿掉到肩膀上的碎發。大抵是先前揉頭發的時候蹭落的,小小年紀就脫發了麽?沙九言深表同情。
如果常有沙九言溫柔的撫弄,路鹿不介意多掉幾叢頭發的說……
她略有些被哄高興了的神色,驕傲地抖抖小胸脯邀功道:“沒有,我高興,還來不及。我給你買的皮鞋,你一穿,大家都說,你好看。”
“是這樣的嗎?”沙九言被小家夥神來之筆的邏輯弄得哭笑不得,“我沒穿之前的幾十年裏,大家也都說我好看……”
“那不一樣啊。”路鹿昂起下巴,有理有據地分析道,“雖然,都是恭維,但以前是,嫉妒,現在是羨慕。”
在路鹿的心理暗示下,沙九言不免認真思考起來。衣着穿搭對于一個人的氣質肯定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而鞋子當然是整體穿着的一部分。如此說來,路鹿的說法也不算錯。這雙鞋從某種程度上柔化了她的氣場,更加平易近人好相與了吧?
見沙經理有聽進去,路鹿得逞似的抿唇一笑:“所以說,你以後,應該多嘗試,平底鞋。”
原來是這樣麽?
“你兜了好大一個圈就為了說這個?你不累嗎?”沙九言對她拐彎抹角的規勸倒也不惱,反是言笑晏晏的樣子。
覺察出對方笑容中添了幾分真實情緒,路鹿放下心神跟着笑:“還不是,和你學的。”
其實這是很純粹的一個意圖,她想見到她開懷,真正的開懷。
。……
來到準備間,張璇已經等在那裏,盡管她剛剛和一個歇斯底裏的女人大戰過三百回合,但現在四平八穩的狀态把那些或好或壞的經歷通通捂得嚴嚴實實。
這恐怕就是職業女性的風範,璇姐和沙經理本就是同一類人。
“對不起沙經理,我忘了把發言稿發給你了。”
張璇為自己的疏失道歉。
沙九言知道依上午的情形,張璇自顧不暇。她按了按對方的肩膀道:“我稍微準備了一下。你這裏呢?處理得怎麽樣了?”
“沙經理不管什麽事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而我不過是把已經亂了的攪得更亂而已。”張璇的笑幾分勉強,幾分苦澀,但她知道現在是工作場合,“我和羅先生那邊确認好了,前面的環節縮短到一個小時內。後面緊接着就是啓動和簽約儀式,在電子屏上簽個名的過場,最後就是你的發言。”
“嗯,精簡點最好。”沙九言扶着腰緩緩坐到沙發扶手上,那高度于她而言相對舒适一些,“羅浩那邊,他考慮好了沒?到底是租用還是買斷我們的雲主機?”
“有點棘手,他最近可能是被哪家運營商洗過腦子了,打起了雲網融合的主意。基建通信網不是我們的業務範圍,到時候免不了和運營商合作分一杯羹。”張璇說。
“呵呵~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呀。璇,你會受此困擾是因為你還沒想過最核心的問題。網絡雲化究竟對誰有利?”沙九言談公事運籌帷幄的樣子讓人着迷,路鹿就是首當其沖中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