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遇（上）
（一）
趙志一離開之後，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本來，就不太熱鬧的中六，現在更冷清了。
反正，中六是一個沒有太多美好回憶的時期，而且還少了很多以前常常見到的面孔。
落榜而退校的學生，如果不另找途徑去讀書，就會直接踏入社會工作。
而且世界真小，或者說香港很小。在我讀完中六的時候，在樓下的7-11便利店看到了張浩歆，她身為收銀員站在櫃檯前。
當時我正好八達通沒有錢，需要增值，而便由她為我服務了。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以前是同學的關係，卻眨眼之間變成了陌生的顧客關係。
但是，我們只是笑容僵硬地交談了幾句，然後就靜止了。
可是……
事實上，我不是這次光顧才得知她在這間店工作，而是在更早之前。
那次經過便利店的附近的時候，看到一道熟悉的身份拿著紙皮箱迎面向我走來。
我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驚訝，而是她卻盡力隱藏，然後擦肩而過。
一瞬間，我以為錯認了人！
後來，又要幾次巧合碰見，我們都對彼視而不見。
有些人注定是成為你人生的過客，然後船過無痕的，而我們大概就是彼此的「過客」吧！
（二）
只是，我不曾想到還能再見那個人一面。
記得，在中六第二學期的時候，我聽到趙志一談起郭立顯。
「我當時跟他挺熟的，不過後來就沒有一起玩了。他的家庭很複雜，應該讓他很辛苦了。」
聽到趙志一的話，我疑惑了，「家庭複雜？」
「郭立顯的家有同親異母親的姐姐，總是就是很複雜，說不清，理不清。當時他成績下降，自暴自棄，好像有一半是因為家庭的關係。」
我追問下去，可是趙志一知道不多。
因此，我對郭立顯中四那時的性情大變僅僅限於這些隻字片語。
但是，不曾想到一年後，我會在專業設計教育學院遇上他。我本來就打算讀完中七的時候才跑去學設計的，只是現在英文成績不佳，勉強讀上去也是上不了大學，多浪費一年的時間而已。因此，我半途跑去讀專業設計學院了。
所以，很多人都料想不到我的決定。
而且，我是在暑假的時候做這個決定的。當然，還有一份專題是和黃桂靖一起組隊。如果要離開學校，一定要告訴他們要另找人選加入。要不，放完假，他們怎樣交出功課？
拿起電話的話筒，手指望著按鍵有點猶豫不決。
我告訴自己這是責任的問題，一定要打電話告訴他，無關任何私人的問題。
可是，我當時卻刻意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
這麼多組員，我為什麼偏偏選擇最後一個告訴他呢？
終於按下了按鍵，很快就被人接通了。
「喂？」
我很久之前就有他的電話號碼，可是卻從來沒有主動打過給他。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告訴了黃桂靖自己是誰以及告訴他打來的目的，語氣盡量自然，不包含多餘的情緒。
可是，心裡卻緊張不已。
我總是……不夠坦率地表達自己。
以前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男生足足相處了一年多，他隱約知道我喜歡他。
快到聖誕節的前一天，他問我：「如果，我送花給你，你會收下嗎？」
心裡頓時湧上一層驚訝，交加著喜悅。
努力維持上揚的嘴角，我滿不在乎地說：「我……才不稀罕你的禮物。」咳嗽了幾聲，悶聲道：「假如你敢送給我，我就將東西扔進垃圾桶裡踩幾腳。」
聞言，那名男生目瞪口呆。
最後，他訕訕地回答：「那……我不送了。」
一下子，我的心情跌倒谷底。明明這麼渴望，卻又忍不住去拒絕。
當然……
這也不但是我自己的責任。
重要的是那名男生早就有了女朋友，對象還是高一個年級的師姐。
明明樣子沒有我漂亮，對方卻選擇了那個女生。
我覺得自己唯一輸在時間上，因為那名女生首先認識了那名男生。要不，那次在盛夏之下，那名男生騎著單車迎面而來，邀請我坐上他的自行車的時候，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掛上電話之後，黃桂靖的聲音依舊縈繞在耳邊，尤其是最後的話。
他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問：「為什麼突然就決定不讀上去？」我一時之間有點語塞，後來才鎮定了下來，隨便回答了幾句。
可是，每一次想起他的那句話，我的心裡就有點酸酸的。
對啊！為什麼……這麼突然呢？
黃桂靖其實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麼這麼突然就有女朋友呢？如果，我沒有會錯意，你應該也……對我……
我搖搖頭，告訴自己這段感情早就應該結束了。現在，我更是要去另一間學校就讀，兩人更是不可能有在一起的機會。
死心吧！
紀曉晨，你要徹底地死心！知不知道？
我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將心思花在即將迎來的面試之上。雖然，設計學院要求的學分不高，但是還是要以設計品的成績來分班的。因此，我要花點時間繪畫出好的作品。
然而，轉眼之間就通過了面試，到了開學的日子。
老實說，這間學校和以前讀的公立學校很不一樣。也許是大家都讀設計的關係，一進校門，就看到了各種的奇裝異服，就連男生也會穿裙子和化妝。
雖然，我不至於吃驚，但是也談得上好奇與感到新鮮。
視線所及都是花花綠綠的衣服，讓人目不暇接。我一邊打量一邊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按下需要前往的樓層，叮一聲，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三樓的F班，在哪裡呢？」
我小聲念著，擡頭看著每一個班房的門牌號碼，慢慢地往前移動腳步。
心裡想著，可惜何泳藝和自己不同班別。
何泳藝本身也喜歡畫畫，聽到我要來這裡讀設計，她二話不說便跟著來，希望再一次和我成為同班同學。可是，事與願違，她在E班。
不過，這也沒有讓我們的友誼下降溫度。反正，我們決定只要課程表上有相同的午飯時間就一起吃飯。
「三樓的F班，應該走廊盡頭的那一間吧。」我問了一下路人，然後道謝後便擡腳往前移動。
不到幾步，就看到走廊的盡頭站著一道高挑的身影。由於逆光以及背對的關係，我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不過，卻感到一股熟識的感覺。
我有點詫異，正想著這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卻此時對方正好緩緩地回頭。
視線相碰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意外，只是用著含笑的目光看著我。
臉龐清秀，濃密的眉毛稍微地往上揚起，雙眼皮之下是一雙烏黑深邃眼眸，挺直的鼻樑，健康的膚色。濃密的墨黑髮絲，往後翹起，顯示著狂野不羈的個性。
有一張壞壞的笑臉，有種邪魅的感覺。
一切如一年前的記憶中一模一樣，沒有什麼太多的改變。
「郭立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能置信地問，連聲線也提高了幾倍。
他雙手插袋，嘴角含笑，反問：「你能在這裡，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你對設計也有興趣？」以前怎麼從來沒有看到他喜歡畫畫？
「我沒有興趣設計，但是……」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一頓，看到我手中的雨傘，輕笑：「你一直使用著？」
啊？
我低頭一看，手裡黑色的雨傘，隨口回答：「剛才下毛毛雨，所以……」不對，什麼一直使用？這把雨傘，他應該沒有看過才對啊！
這把雨傘是中六的時候，一個陌生人相贈的。
說起來，那件事有點詭異。
當時放學的時候，天下起了滂沱大雨，剛才我沒有帶雨傘，有點喪氣地站在校門。
冷不防一名女生拿著一把雨傘遞給我，「你用這個吧！」
「謝、謝。」
我趕緊接下，卻聽到對方微笑回答：「你不用謝我，這是你男朋友叫我給你的。」
啊？男朋友？
「小姐，你……」認錯人了吧？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女生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之中了。
不過，這種詭異的事情不止是這一件。在中六的時候，我還常常在早上看到一份早餐放在桌子前，一開始，我不敢吃，以為是惡作劇，吃了會拉肚子。
整整一個學期，我都看到每天不同的早餐放在桌子上。
直到第二個學期，才鼓起勇氣吃下了。
當時，我有一刻以為是黃桂靖放的。可是，在試探之後，發現好像不是他。所以，後來就沒有追究了。難道……
「沒有可能！」我否認了心中的想法，這些體貼的事情，怎麼會是郭立顯這個討厭鬼呢？
「你在說什麼？」郭立顯一時沒有聽清楚，疑問道。
我翻了翻白眼，「我說這真是業緣，竟然又跟你做同班同學！」
本以為他會很不屑地回答。
怎料，郭立顯卻微微一笑，「說不定這是……」
此時，上課鈴響起，他擡起長腿步入教室，裡面已經坐滿了人。我也趕緊追上去，心裡卻一陣疑問。
剛才……
我怎麼聽見那個討厭鬼說：「說不定這是……緣分。」
呃，我一定是幻聽了。
（三）
面對郭立顯，我總是醜態百出。
從以前我就有這種感覺，而事實再一次證明，的確如此。
在專業設計學院裡，讀書的模式和以前的學校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休息的時間變長了。可是中英數除非成績很好才可以剔除科目，否則照樣還是要讀。因此，除了中文一科之外，其他的我也要讀。
以及還有全人教育（類似通識的科目），還有體育課。
雖然科目比正常的高中少了很多，但是我還是很討厭體育課，本來我就是不愛做運動的人。何況……
我有不好的回憶。
中三的時候，有一次我在體育課剛跑完步，休息的時候便走去花壇旁邊拿起剛才放在邊緣的水瓶。
由於大部分的蒸餾水都是在學校的小賣部買的，所以外表的瓶子與牌子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而我不小心很不幸很悲哀地……
拿錯了郭立顯的水瓶，還連續狠狠地灌了好幾口，直到他站在我身邊，用著複雜的眼神盯著我。
「幹什麼？」我口氣不好地說。
他靜靜瞄了我一眼，視線掃過我手中的水瓶，「那是我的水。」
一瞬間我口中的水噴出來了，撒落在花壇的綠色植物上。
時間立刻靜止了。
水還殘留一絲在唇上，我抿嘴，有點頭皮發麻。
天啊！
我好死不死，竟然喝錯了他的水？
氣氛一下子，尷尬無比，我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一眼。不知道稍微垂著腦袋的我，在他眼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快速地放下他的瓶子，沒有誠意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然後才用視線尋找自己的瓶子。
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水瓶就放在十厘米左右之外的花壇邊。
我咳嗽了幾聲，感到臉上發燙，悶聲不響地拿起水瓶，猛地灌了好幾口，就像對方的水有傳染病一樣，恨不得沖洗一個乾淨。
我漱口了好幾遍，然後將水吐在花壇去。
此刻，他的臉色從錯愕轉為不滿與憤怒。
背對他的我，並沒有留意到。只感覺到他一聲不響地從我身側走過，將我喝過的水瓶倒在花壇上，然後拿著空的瓶子，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扔到。隨後，一臉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走去打籃球。
而這件事正好被何泳藝看見了，她走過來，眼睛閃亮亮看著我。
「呃……你們這樣算不算間接接吻啊！」
腦袋的冷靜與理智都瞬間斷掉，轟了一聲，在心臟炸開。
我的媽呀！
我已經盡量不讓自己的腦海去想到這個詞語，你幹嘛要提出來啊。
每次想起這次的事情，我都覺得難堪到極點！恨不得找個洞將自己埋了！恨不得將這段回憶消除掉！可是，我沒有想到身為當事人的郭立顯會再一次提起。
剛好跑完步之後，老師叫休息。
我因為忘記了帶水瓶，正想走去小賣部買一瓶。
怎料，郭立顯走過去，距離我一步之外站住，眼裡帶著調侃的微笑，搖了搖手中的蒸餾水，極其緩慢地說：「要……要不要，喝一口？」
我腦袋停頓了幾秒，很快就從他的眼神看出，這小子絕對想起了以前的那件事！
臉上發紅，我低著頭踏出腳步越過他，快步走去小賣部，將他當作透明！
可是，後面卻清晰傳來他的爽朗笑聲！響徹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讓我耳根也發燙！
可惡！這個小子！一天不整我，心裡就不平衡似的！
（四）
他讓我不得安寧，我也不會讓他好過的！
於是……
「郭立顯以前讀書的時候挺叛逆的，頭髮長了，違反校規，訓導叫他剪掉，他卻不聽！最後，被訓導一把剃刀剃成平頭，弄得他好長的一段日子不敢回去學校見人！」
我津津有味地說，雙手支撐著腮幫子，用著挑釁而銳利的目光穿越過一張張桌椅，隔空與他對視。
透明的空氣中，兩人的視線像火花一樣，火光四起。
而四周的同班同學被引起了注意，紛紛問：「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們以前就認識？」
「上次還聽說郭立顯在中國歷史科的時候，忽然站起來，說坐到屁股痛！弄到老師也啞口無言呢！」
「難道你們曾經同班？」
我眼睛帶笑，點頭回答：「我們曾經有三年是同校同級同班的同學！」
同學聽後，表情各異，但是好奇心卻沒有減少，反而上升了不少！我抱著要掀起郭立顯以前的醜事，很努力地回答眾人的問題。可是，原本我是想抹黑他的……
但是，後來話題好像方向跑到奇怪的方向了。
「郭立顯你也說說以前紀曉晨的事情給我們聽吧！」
「她這麼清楚你的過去，想必你很清楚吧？」
「你們的感情真好。不但以前一起讀書，現在又碰見，還真有緣啊！」同學們湊過去向郭立顯八卦地問。
原本開學不久，班裡出了一對情侶，大家的話題都圍繞著他們。說他們每天一起回家，培養出美麗的愛情花朵，一時之間成為粉紅色的佳話。可是，不知不覺，卻跑到我們兩人身上之去了。
郭立顯隔空遙望著我，一眼也不眨，烏黑深邃眼眸是溫柔是捉弄是溫和，更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曖昧。
「她以前的事啊……」說到一半，他停頓了，故意緩慢地說：「她那是只屬於我心裡的秘密，不能告訴你們。」
眾人嘩然，頓時有不少的猜測，以為以前我們……有過什麼跟什麼，這樣跟這樣！
我滿臉黑線，頭很痛！
為什麼想要挖坑給對方跳下去，卻讓自己也被活埋了？
呃……我還真失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