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節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結束。臨近春節,城市裏到處張燈結彩,滿是節慶氛圍。
餘喬照舊陪着黃慶玲置辦年貨,把瓜子花生、糖果曲奇裝滿後車廂,黃慶玲依然抱怨她不思進取,老大不小了也不談個男朋友,當心過了三十歲還是老姑娘。
南山最繁忙的十字路口,紅綠燈由交警人為操作。
紅燈,她停在斑馬線後,看着年輕的交警站在操作臺背後随時一面觀察往來車輛,一面考慮是不是該換綠燈。
行人從她車前經過,步履匆匆,面目模糊。
她想起陳繼川,想起曾經他忽然出現在地下停車場,一揚手說:“hello,美女。”
不自覺就笑了。
黃慶玲好奇地問:“你笑什麽?”
餘喬搖頭說:“沒什麽,就想起昨天看的綜藝節目。”
黃慶玲說:“怎麽感覺你最近越來越傻了?”
“有嗎?”餘喬笑了,“沒覺得。”
綠燈亮了。
餘喬發動汽車碾過斑馬線,穿越年下空蕩無人的街道。
忽然之間,她對黃慶玲說:“媽,你相不相信這世界有奇跡?”
黃慶玲随口說:“你長這麽漂亮學歷又好,還沒有嫁出去也沒男朋友,我覺得這就是個奇跡。”
餘喬莞爾一笑,“我相信,一直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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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慶玲瞄她一眼,覺得自己女兒傻得無可救藥,“還做夢呢?抓緊時間把自己嫁了才是頭等大事。”
年二十九那天,陳繼川從田一峰手上收到了一條淺藍色格子羊毛圍巾,五雙襪子,以及一封來信。
田一峰說:“再過幾個月也就到時間了,你想好了沒?總不能永遠賴在這兒吧。”
陳繼川答得無賴,“不是還有幾個月嗎?我再琢磨琢磨。”
“你都琢磨多久了?快兩年了吧。”
“沒到。”
接下來陳繼川幾次張口,卻都欲言又止。
田一峰身體向前傾,笑得有點欠揍,“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餘喬沒結婚,那天都是話趕話趕出來的,不能當真。”但看見陳繼川明顯松一口氣的表情,他忍不住勸,“你要真放不下人家就別老找借口搪塞她,我說真的,餘喬這樣的姑娘,到哪不是大把人追啊?你真要等她嫁了人才後悔?要說那事,你真不用這麽介懷,醫生都說沒問題,我真不知道你還在別扭什麽。”
陳繼川淡淡道:“你看看我,我這樣了,出來還能幹什麽?還真讓人養我?還有我那點疑神疑鬼的毛病也一直沒好,有時候情緒上來了真的控制不住,真的……我怕到時候對她動手,萬一真的……我還不如現在就剁了我自己……”
“唉……”田一峰長嘆一聲,再沒有多餘的話可以勸他。
送進來的東西要經過管帶檢查才能落到他手裏,等他真正接到紙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熄燈就寝的時間。
他身上穿着餘喬給他買的灰色羽絨服,抽出圍巾裏面夾帶的一封信,坐在下鋪開始慢慢讀。
吳庸走進來同他打招呼,“喲,老季女朋友又送東西來了?這回又什麽牌子啊?我瞅瞅。”
陳繼川照例不搭理他,就着頭頂一點昏黃的光讀她的字。
他甚至能夠透過紙上的痕跡想象她伏在桌上低頭寫字的樣子,偶然間擡起頭,皺着眉思索下一句應該怎麽接,是不是還有什麽漏寫?
一個不高興把整張紙都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喝口水,重新開始。
她說——
今天終于把畢業論文的題目定下來,前前後後換了三四道,真不容易。好怕教授也覺得我煩,一生氣給我個最低分,讓我延期畢業。
宋兆峰的公司正式新三板挂牌上市,大家忙忙碌碌好幾個月終于有收獲,免不了湊在一起喝酒。聽說他老婆已經懷孕,婚姻幸福,生活美滿,我也終于松一口氣。
抱歉上次是我騙了你,當時宋兆峰已經結婚,我只是想不到別的辦法才拿這件事逼你。可惜你還是不肯給我任何希望,有時候想想,你一貫就是個狠心的人,就像當初對江媛,說不要就不要了,也是像今天這樣一點希望都不給。不過江媛沒我這麽軸,一心一意地纏你。
是不是嫌我煩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給你寫些什麽才對,也許我應該抄兩句心靈雞湯,鼓勵你向前看,勇敢面對未來。但是連我都知道,這些東西什麽用都沒有,如果有用,我也早該聽話,放棄一條注定艱難的路,放棄一個已經放棄我的人。
要過年了,給自己買點好吃的,不要老是拘泥于過去,多想想現在,想想身邊的漂亮小師妹,盡量放松心情。
不敢來看你,怕你又生氣。只好用這種辦法托田一峰幫忙,但願你不介意。
陳繼川,新年快樂!
小蝴蝶
二零一五年二月十七日夜
“喲——”吳庸在他對面床上吹口哨,“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寫信吶!”
陳繼川把信疊好,放進自己的儲物櫃。
再回來經過吳庸身邊時,他聽見他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在這個鬼地方待着,外面還有人惦記,有人等。”
老趙好奇,插嘴問:“你有什麽好羨慕的,你家不挺好的嗎?有錢,有人,什麽都不缺,出去照樣過好日子。”
“哪能啊。”吳庸摸了摸頭皮,假裝無所謂地聳肩,“再多錢,一旦吸了這個,哪家不是傾家蕩産?而且這東西戒不了,你看我都進進出出多少回了?這東西,不到死的那天,誰也不敢說真的戒了,你說是吧,老季。”
陳繼川回答:“是這麽回事。”
這是吳庸入住以來,他與他說的第一句話。
春節時所裏會阻止在戒人員觀看公安部春節晚會,大家一人一個小板凳齊聚在禮堂,一起打着呵欠聽着那些又紅又專的歌,觀賞這那些似乎已然“老舊過時”的精神。
自從那天陳繼川應了吳庸一句,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見縫插針地找陳繼川搭話,要麽跟他打聽,他從前是幹什麽的,看着不像普通人,要麽關心他出去怎麽辦,要不要進他爸公司來玩幾天。
陳繼川照舊不理他,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看節目。
快到零點,滿屋子人都困得很。
吳庸湊在陳繼川跟前問:“我就猜啊,你以前是不是當兵的?都這時候了,腰板兒還這麽直挺挺的,你要說不是我可不信。”
陳繼川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不是。”眼睛依然盯着電視屏幕,看得入神。
吳庸再接再厲,“那是警察?警察也吸這個?”
這時候電視裏正放激昂背景音樂,主持人開始動情演講,表彰年度英雄人物。
名單漫長,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讀。
臺下的人已然毫無興趣,東倒西歪,只等結束。
陳繼川站起來,腰背挺直,似平地驟起的一棵松,向着電視屏幕上長長的名單敬禮。
管帶看着他,一群介于吸與不吸的瘾君子也看着他。
沒人知道他是誰。
陪伴他的只有衣服口袋裏那張一疊再疊的因公染毒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