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脆弱
他哭了。
煙滅了,人走了,辦公室裏冷得讓人發抖。
他把手伸進購物袋裏,輕輕撫摸着餘喬給他帶來的羽絨服。那麽輕,那麽柔,像一片羽,也像她微笑時上揚的嘴角,像她張開雙臂時眼底的溫柔。
然而他除了給她帶去傷害,別的什麽也給不了。
他是個罪人、是瘟疫,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瘾君子。這麽多年辦案,那種人他見得太多,他們慣于說謊,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為了達到目的,不惜出賣一切,包括金錢、*、家庭、尊嚴,他見過太多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害怕有一天他給餘喬帶去的是徹底的摧毀、是滅頂之災。
他不想她恨他,不想她後悔。
卻仍然忍不住在空蕩寂寥的時刻一遍一遍地想,如果他回抱她會是什麽樣,如果他說我們永不分開會怎麽樣,如果他自私一點,甚至祈求她嫁給他……
他不是說聖人,他也想擁有她,擁有一個家,只屬于陳繼川和餘喬的小小的需要他呵護的家庭。
也許會有孩子,也許不會,這些都不要緊。
他總是懷念着那兩天在鵬城的日子,一睜眼身邊就有她,親吻她,擁抱她,幸福觸手可及,他不再是餘文初手下做着肮髒交易的罪犯,也不是老鄭眼中肩負重任的卧底,他僅僅是他自己,是屬于餘喬的陳繼川。
然而這些再不能有了……
再不能了……
他忽然間被窗外一盞亮起來的路燈擊碎,彎下腰,眼淚不停地流,哭得像個離家走失的孩子。
只是這時候再沒有餘喬給他擁抱,也再沒有人會在耳邊說:“陳繼川,我哄你一輩子。”
太糟了。
生活真他媽糟糕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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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和田一峰約在一間熱炒店。
這家店和田一峰的警局很近,方便他稍後回局裏值班。但是環境嘈雜,設施簡陋,不符合小曼一貫作風。
點完菜,田一峰一面涮洗碗筷一面解釋,“別看地方小,東西還是挺好吃的,看你們倆心情不好,吃點快炒提提口味。”
小曼說:“我确實挺喜歡吃辣的,平常我和同事也經常來這條街上吃東西,好像老店都開在這裏。”她雖然喜歡頂他,但真正到了敏感的時候,卻很能照顧對方面子,這也是職場上多年歷練來的,從不至于真正與人紅臉。
餘喬側頭看小曼,覺得她似乎與之前又不太一樣,大概是對田一峰的态度,有了一定的疏離感。
但田一峰渾然未覺,依然熱誠地推薦着這家店。
終于到了說正事的時候,他喝口茶,語重心長地對餘喬說:“你不要怪他,他也很痛苦,一個痛恨毒品的人,居然是靠着那東西撐過最困難的時候,他享受過,怎麽也沒辦法原諒自己。”
餘喬的心已經很平靜,“我明白,我會給他時間。”
“那就好……”田一峰試探着問,“所以……那個什麽姓宋的,是假的?”
餘喬正要點頭,小曼**來,“怎麽是假的?之前求過無數次了,還不知道陳繼川那王八蛋是死是活呢,一次次都讓喬喬拒了,沒留一點餘地。真要我說,陳繼川是祖宗八輩子積德才能遇上我們喬喬。都他媽作到這個程度了,還忍着他讓着他給他時間,要我說,就哐哐倆耳刮子上去,打醒了就算,打不醒拉倒。”
田一峰趕忙給她倒茶,“你消消氣,別那麽激動,你這麽說川兒壞話,指不定餘喬還不樂意聽呢。”
小曼端起茶杯,對此有十二萬分的自信,“我和餘喬什麽關系啊,會為了個男人生氣?下輩子吧。”
餘喬聽完抿嘴笑,“是,你永遠是我最愛。”
她這一笑,瞬時讓人如沐春風,讓你到眼前才體會什麽是溫柔。
田一峰忽然理解了陳繼川的患得患失躊躇不前。
他說:“我走的時候落了東西準備回去拿,推門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縮在沙發上……躲着哭。”
餘喬的手一顫,他紅了眼,繼續說:“我這輩子
第一回看見他掉眼淚,一個人……燈也不開,不敢出聲……就快縮成一團。”
他似乎憋不住,忽然用一聲咳嗽緩解眼中的壓力,再喝一口茶匆匆看向別處。
饒是小曼,這時候也徹徹底底安靜。
不斷闖進耳朵裏的是熱炒店的環繞聲,左邊那個穿皮衣的大叔催服務員快一點上菜,身後一位喝醉酒的年輕人拍着桌子罵領導傻逼,老板娘說來了來了,菜就在竈上,還有一分鐘就出鍋。
有人調侃,老板娘,你的一分鐘比別人都長啊。
老板娘悻悻地笑,不好意思啦,人多的時候是比較慢一點。
餘喬感受着熱茶的溫度,用極小的音量說:“那你有沒有安慰他?”
田一峰沒聽清,問了句,“你說什麽?”
餘喬繼續用這樣的聲音說:“你有沒有抱抱他,跟他說怎麽樣都沒關系,我會永遠陪着你,永遠不再讓你一個人。”
小曼和田一峰都沒聽清,然而這也不要緊,她不是說給他們任何一個人,她的話留給他,也留給自己。
今後千難萬險,她已經決定去做最堅強的那一個。
她擡頭,對田一峰笑了笑說:“沒什麽,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那要等多久?”小曼夾一只花甲到碗裏,挑出肉來往嘴裏一送,“一個月?半個月?再來一個三年?到時候你多大?三十一了,就算你自己不介意,你媽能放過你?他怎麽就不能為你想一想。”越說越氣,少不了再度開罵,“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田一峰聽得好笑,“我說陸小曼,我發現你真挺愛用什麽什麽每一個好東西這種句式啊。按理說你們學法律的不該這麽主觀片面……”
“我就這樣。”她一揚下巴,送上前的是一張明媚耀眼的臉龐,“你管不着。”
田一峰低頭哼哼,“遲早管着你。”
小曼聽見了,“管我?先管好你的小師妹吧。三百六十度小bitich,專門撬人牆角。”
“哎哎哎,你注意點兒,話別說得這麽難聽。”
“我還有更難聽的呢,你想聽不?”
兩個人鬥起來,讓餘喬身邊多出一些輕松愉悅的氣氛。
她沒胃口,小曼給她剝的蝦她一口沒動。她想着陳繼川獨自難受的場景,心疼得無法形容。
但是……總會好的吧……
總有變好的一天。
飯後,田一峰回局裏值班,餘喬送小曼回家。
小曼和田一峰在飯桌上吃得熱鬧,上了車卻沉默異常。
快到家的時候,小曼突然頂着一張嚴肅的臉孔問:“喬喬,你覺得田一峰怎麽樣?”
餘喬愣了愣,随即說:“我覺得不錯的,脾氣好,人也正直。”
“可是他只請得起這種地方……”小曼看着窗外不斷遠去的霓虹燈,絮絮叨叨,“我知道他們一個月多少錢,基本不夠我買個鑰匙串兒,就算升得快,那也就是一千和兩千的差距,除非去貪,但風險太大,敗壞人品,一樣壞,樣樣都壞,不值得。但如果一輩子就指望這麽點錢,在鵬城永遠別想買上房子。喬喬,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家裏能幫忙,我只靠我自己,我一個人,有時候也覺得累,也想找個肩膀靠一靠,但他……好像指望不上。”
“小曼……”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明明也沒多熟悉。”
餘喬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停好之後轉過臉來,認真地問:“你喜歡他嗎?”
“喜歡?算不上吧。”小曼怔怔的,雙眼失焦,仿佛喝醉了酒,“就覺得還行,和他在一起挺開心的,看見他對小bitch好心裏就不舒服,就想掐死他……”
餘喬不說話,她自己已經找到答案,“應該是……喜歡了……”
小曼懊惱地捂住臉,“怎麽會喜歡這麽個人……我瘋了我……”
餘喬嘆了口氣,勸她,“順其自然吧,感情的事也不是一個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