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人
雨只下了五分鐘。
等餘喬和陳繼川在車內分一只三明治時,雨停了,太陽剖開雲的肚,轉眼又是豔陽天。
陳繼川捏着半塊三明治,看着她吃,“不着急,我這還有。”
“你不要?”上山下山體力消耗太高,她實在餓得難受。
“你吃吧,車上還有餅幹。”
餘喬接過來,慢慢嚼,“那個太幹了。”
“不怕。”他厚着臉皮說,“早上水喝多了。”
“咳咳咳——”餘喬被三明治嗆住,咳得滿臉通紅。
她忙着喝水,他忙着給她拍背,獨自一人偷樂。
餘喬抽不出空罵他,幹脆動手,往他腰上一擰,陳繼川立刻求饒,“我認錯,我不該把喝水這事兒說這麽輕佻,喝水可是天大的事兒,咱以後都得嚴肅着說,是吧喬喬?”
餘喬擦了擦嘴角,瞪圓了眼睛對着他。
她原本是氣的,但面對他臉上燦爛的笑,面對一股單純快樂的孩子氣,便連生氣都無力。
餘喬說:“陳繼川,你……別老這樣……”
“我哪樣?”
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王八蛋。”
他登時樂了,伸手穿過她腋下,直接把人從副駕駛端過來放在膝上,厚着臉皮說:“來,讓王八蛋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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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要躲,他弓腰迎上,準确捕獲。
一觸即使*,一直吻到她雙眼迷茫,氣息不定,才放開她,憋着肚裏一股火說:“咱們今晚還睡市裏?”
餘喬慢慢理着他的領口說:“明早回吧,再過兩天我該走了。”
“嗯,那留着,晚上再說。”
“說什麽?”
陳繼川把她放回去,觀察她臉色,問:“要不,還說喝水的事兒?”
“啊?……嗯……”
“我說喬喬,你這是得出樂了啊。”
“你能不能不說話?”
“呵……”他閉上嘴,見好就收,然而他安靜時的笑,更懷得讓人牙癢癢。
回到市內,他們仍然住在景城酒店。
淩晨,陳繼川靠在椅子上擺弄手機,給老鄭發信息。
他計劃等餘喬走後下一趟緬北,去見阮籍,換取信任,也到“重災區”摸個底,看看餘文初究竟在緬北鋪了幾條線。
燈光昏暗,令萬物都朦胧。
餘喬趴在床上,看着他,明明累得擡不起眼皮,卻還在與瞌睡做最後掙紮。
和老鄭交代完,陳繼川挪到床邊,右手不輕不重地揉她後頸。
“還不睡?”
“想看看你。”
他笑,透着一絲得意,“我就那麽好看?”
餘喬轉過身,換成仰躺的姿勢。手指勾住他領口,輕輕一帶,就将他拉過來,俯趴在自己身上,呈現一個将吻又未吻的姿态。
她呢喃,“陳繼川……”
“怎麽了?”
“你怎麽長這麽好看呢?”
他沒憋住,嗤一下笑出聲,嘴角快咧到太陽穴,樂得不行,“餘喬,你怎麽就這麽膚淺呢?”
“我不膚淺。”她仔細查閱他的眼,認真強調,“我是真的喜歡。”
“行,那說說最喜歡哪兒?”
她微涼的指尖拂過他眉頭疤痕,繼而落在他眼角,她小心翼翼,鄭重非常,“最喜歡眼睛,看着我的時候,讓我覺得有人陪。”
“有沒有不喜歡的?”
她皺眉,想了想說:“沒有,和陳繼川有關的東西,我都很喜歡。”
“傻死了……”他移開視線去看別處,他盡力穩住呼吸,不去洩露自己敏感的心。
她輕輕撫他眼角,“陳繼川,你怎麽哭了?”
“屁呢。”他轉過臉,又是吊兒郎當的笑,“就硬得想哭。”
“胡說八道。”
“哎,不信你摸摸……”
她當然紅着臉往後躲,他笑嘻嘻爬上床去追,兩個人又鬧起來,沒完沒了。
她在此許願,希望上帝仁慈,令眼前無聊又美好的時光,漫漫長。
雲貴高原紫外線直射灼人,正午時分,深冬的溫度也能曬成夏至。
餘喬在市裏随手買了件白襯衫穿着,尺碼不對,松松垮垮露出一段鎖骨與白色吊帶衫,頭發綁的也低,她慵慵懶懶靠在車窗上,盯着道路兩旁不斷遠去的冷杉樹發呆。
越接近目的地,越是不安,她一陣一陣的心焦,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
他們在搶劫始發地停下,陳繼川下車從綠化帶裏找出他當時留在這的東西,再重新別回腰上。
餘喬什麽也沒問,她仿佛什麽都知道,又仿佛對什麽都不關心。
她有些悶,板着臉不說話。
陳繼川時不時捏着她腮邊肉,逗她玩兒,“怎麽了怎麽了?發什麽愁呢?跟個小老太太似的,滿臉褶子。”
她還是悶着,拖住他伸過來的手反握住,喃喃道:“我不想回去。”
陳繼川瞄她一眼,“別指望我跟你說不想回就不回,餘喬,我不弄私奔地下情那套。”
“我沒想逃……”可惜反駁得有氣無力。
“我看你,長得就像只鴕鳥,渾身冒傻氣。”
“我是鴕鳥你就是烏龜。”
“可巧了,我就是一烏龜王八蛋。”
她算是看出來了,陳繼川這人平常人模狗樣的,一到她跟前立刻轉性,臭不要臉到了極點,怎麽說他都能應,油鹽不進。
她投降,繼續數路旁的電線杆子。
一路順利。
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陳繼川和餘文初事先通過電話,為了多陪餘喬,餘文初推了應酬專程在家等。
陳繼川去停車,餘喬先他一步進門,卻沒料到還沒來得及脫鞋便撞上迎面而來的宋兆峰。
他不敢碰她,張開雙臂,合抱時留着空餘,只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她聞到檀香木與須後水混合的氣味,一貫的精致、保守、點到即止,卻過于刻意。
而屬于陳繼川的,則永遠灑脫,永遠粗犷,永遠不受束縛。
宋兆峰穿着他出入于高層寫字樓的精致——合體的西裝,合适的年紀,合格的家事,合着家長與世俗的統一要求,簡直完美。
“回來了?累了吧,洗個澡上樓睡一會兒。”
紅姨也湊過來,笑盈盈打趣餘喬,“上次問你你還不肯說,你看,人都到跟前了。這一表人才的,對你又好,我看了都羨慕。”
餘喬還是冷冷的,站在玄關處,看着滿臉殷勤的宋兆峰問:“你來有什麽事?”
他面露委屈,“看你那麽久不回,怕你有事。”
餘喬說:“宋兆峰,你讓我為難了。”
“阿喬——”
紅姨看出不對,借口去收拾廚房,匆匆脫身。
餘文初身份尴尬,不好開口,只得由得他們在門口對峙。
宋兆峰上前一步,着急解釋,“餘喬,我挂念你。你在不回來,我怎麽能安安心心一個人去度假?”
“為什麽不能?”
“餘喬,別擋着伯父的面跟我鬧別扭。”
她覺得好笑,輕蔑地掃他一眼,爾後說:“拿我爸壓我?宋兆峰,什麽人你都能使得來。”
“阿喬,你誤會我。”
“算了。”她長舒一口氣,低頭換鞋,“我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大脾氣,既然來了就待兩天,回頭跟我一起走。”
“什麽時候走?”
“後天。”
“這麽快?”
“你不就是專程來催我的嗎?”她單腳換鞋,站不穩,宋兆峰扶她一把,半抱半拉。
而陳繼川就在這個點走進來,時機掐得剛剛好,剛剛好把誤會擴得無限大。
他與宋兆峰俱是一愣,兩人相互打量,陳繼川高略高,但稍稍駝背,最終由宋兆峰先開口。
“你好,我是宋兆峰,阿喬的男朋友,請問你是——”
陳繼川手上還提着餘喬的随身行李,他揚眉,沖餘喬歪嘴一笑,說:“噢,餘喬是我姑,我是她侄兒,我陳繼川。”
宋兆峰與他握手,“你好你好,這些天,阿喬多虧你照顧。”
“哪能啊,都我應該的。”他說話帶着懶洋洋的語調,濃重的卷舌音,天生一副痞氣,與宋兆峰南方人的謹慎自恃對比鮮明,稍頓,陳繼川看着餘喬說:“我親姑我能不照顧?”
然而餘喬卻垂下眼,換好鞋之後說:“你不是着急有事?還不走?”
陳繼川把她的行禮放下,和餘文初打過招呼,“是有事,馬上走。”
說完,插着兜就走。
餘喬扶着鞋櫃看他走遠,等陳繼川消失在長路盡頭她才轉過頭,卻撞上宋兆峰的探究。
她皺眉,提起包獨自向二樓走,“你上來,我們談談。”
“剛回來,不多陪陪伯父?”
“宋兆峰,這是我的私事。”
“好吧。”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上樓,餘喬把房門鎖死,把唯一一把椅子讓給宋兆峰,自己靠牆站着,擡腳用鞋跟敲了敲牆裙,冷着臉道:“宋兆峰,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宋兆峰急忙解釋,“我來看看你,阿喬,你不用這麽大戒心。”
“我以為我們已經有共識。”她摸了摸口袋,裏面藏着半包三五煙,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她把半癟的煙盒捏在手裏轉圈,低頭看着鞋尖說,“你這樣……讓我為難了。”
“你把事情想得太嚴重,我只是——”
“宋兆峰,我好了。”
“什麽?”他擰着眉頭,滿心疑惑。
餘喬擡眼一笑,“我和人上床了。”
她說這句話時,眼中沒有任何遮掩與羞愧,反而透着一股孩子氣的天真。
就像陳繼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