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山
一進門,阿虎後腿一蹬,跳到地板上利落的跑去烤火爐旁邊蜷着。
紅姨罵了句“養不熟的小畜生”,端了杯熱茶陪餘喬上樓,邊走邊說:“看你臉色不好,給你泡了杯姜茶。咱們這兒冬天濕氣重,容易生病。”
走到卧室門口,餘喬接過溫熱的茶杯,語氣淡淡地說:“紅姨,我從小就在瑞麗長大,雖然離開得早,但沒那麽大忘性。”
紅姨當然還是賠笑,只是嘴角緊繃,看起來比往常勉強,“你看我,又是瞎操心。對了,明天五點就要上山,你早點睡。”
餘喬回到卧室,帶上門。随手把姜茶擱在床頭櫃上,任它孤獨地冒着熱氣。
新裝的空調很快起作用,房間溫度升高,濕度卻驟降,燥得厲害。
餘喬脫掉羽絨服随手扔在床上,接下來把毛衣、緊身衣和文胸都脫了,幾乎**地站在穿衣鏡前觀察自己。
眼前這具身體對她來說仍然陌生,她幾乎不曾直視過**的自己。這一刻她身上幹幹淨淨一粒紅疹都沒有,而她的嘴唇上似乎還殘留着陳繼川的溫度,這溫度是粗糙的、也是溫柔的,是綿綿入骨的,也是充滿蠱惑的。
“陳繼川……”
她低下頭,輕聲嘆。
不經意間從鏡子的倒影裏望見床上的寬大羽絨服。
眼下,她的行為無法解釋,也許是中了蠱,居然鬼使神差地把羽絨服直接套在身上,讓皮膚磨蹭着羽絨服內膽,磨蹭着曾經屬于陳繼川的氣息。
她幾乎要迷上這種輕佻的、沉默的悸動。
頭頂燈光忽然一閃,空調機箱似乎也在隐隐躁動。
餘喬把羽絨服拉鏈拉上,盤腿坐上床,給自己點一根煙,揚起脖子盡情享受。
煙氣彌漫,尼古丁升溫,她的欲念也在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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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不住,餘喬給小曼發信息,內容很簡短,“我的病好了。”
很快就有電話打來,卻不是小曼,是宋兆風。
餘喬猶豫兩秒,接起來,“找我有事?”
宋兆風的語氣很輕快,刻意多開人群,捂着聽筒說:“merrychrismas阿喬,今天平安夜,有沒有想我?”
餘喬回答得很幹脆,“沒有。”
好在宋兆風很擅長自我解嘲,“無所謂,有我想你就夠了。”
餘喬把煙灰撣在姜茶裏,說:“我們這兒一貫沒什麽聖誕氣氛,鄉下地方不過洋人的節。”
“ok,ok,你什麽時候回來?春節假期我們一起出去玩玩怎麽樣?”
“春節你不回香港嗎?”
“當然是女朋友比較重要。”
餘喬卻說:“宋兆風,你別管我,我可能要晚一點再回去。”
宋兆風的聲音一沉,似乎很警覺,“怎麽了阿喬,發生什麽事了?”
餘喬大約被陳繼川傳染了漫不經心的毛病,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就是想多待會兒。”
“阿喬,我不知道那種地方、那些人,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聽我的話,葬禮結束立刻回來,不要跟他們牽牽扯扯。”
“宋兆風。”
“你說。”
“不要命令我做事。”
“阿喬,我都是為你好。那這樣——”他妥協,換一個口氣說,“假期不出去了,我帶你回香港見見我爸媽怎麽樣?”
“宋兆風。”
“又叫我全名,真像教導主任。”
“我們的事再等等。”
“什麽意思?”
“如果你不想等,也沒關系。”
“餘喬,你再說一遍。”
“晚安。”
挂了電話,餘喬靠在床頭,懶得動。
而她嘴上叼着煙、燈光下眯起眼的樣子居然和陳繼川很像。
抽完煙,她混亂的思緒卻不見好轉。
也許吧,也許都怪這天氣——
深冬、南下的風、被冷雨浸濕的傍晚、被暧昧充斥的鼻息,每一種都是罪,每一刻都是欲。
經過羽絨服和空調的共同努力,卧室溫度已經高得讓人難以忍受。
餘喬拉開拉鏈,喘口氣。
起先只是想讓皮膚透透氣,然而目光所及之處,通通燃起莫名的渴望。
渴望被觸碰、被撫摸、被踐踏。
她的手從自己的咽喉開始,慢慢撫摸,若有若無。
就像愛人之間的相互試探,她的右手正試探着她咽喉上敏感的皮膚,讓她癢、又更渴望。
直到她向下,撫過所有未經觸碰的禁忌。
她成了實驗課上最具有探索精神的學生,不斷地改變方式、糾正指法,終于在某一刻尋找到正确出口。
她的身體像一把被拉滿的弓弦,在某一個不可追尋的瞬間,繃到了極限,卻又在極限過後突然松懈,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床上。
前一刻腦中紛亂的情緒已經被清空,她被自己抛棄,一無所有。
而她就這樣裹着陳繼川的羽絨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深夜,窗外一片漆黑,靜得孤獨。
她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窩在床上翻手機。除了工作上的進度通報,就是宋兆風和小曼的信息。
宋兆風說:“我們都應該把握當下。”
小曼問:“你到底做到哪一步?”
餘喬回給小曼,“什麽都沒有,我也許什麽都不想做。”
小曼的信息一秒鐘之後就到,“我該拿你怎麽辦?”
餘喬再回,“聖誕快樂。”
當夜,陳繼川鑽進了餘喬的夢裏。
他們被關在一間沒有窗的屋子,陳繼川的臉總是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輪廓。
夢中,餘喬的膽子很大。她從背後擁抱他,靠在一張她夢寐以求的背上,下颌磕在他肩胛骨,一雙手繞到他胸前,認真且仔細地探尋他的身體。
但陳繼川突然推開她,“餘喬,我不是你的藥。”
她沒來得及回答,場景一轉,又到了她在鵬城的公寓,陳繼川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床上,要再進一步時又說:“你太髒了,我不喜歡。”
在她的驚慌當中,地板湧出無數條蟒蛇,陳繼川消失了,她被蛇纏繞,最終被黑暗吞噬。
夢醒後天還沒亮,樓下已經有人在收拾靈堂,不時傳來金屬敲擊聲。
餘喬趕緊收拾好自己跑下樓。
她今天穿一件深灰色短大衣,随手紮了個丸子頭,臉上什麽妝也沒有,比初秋的霜露更幹淨。
“喬喬起來啦?”紅姨還是老樣子,對誰都熱情,見她來,把準備好的孝衣麻布套在她身上,再指着奶奶的遺像說,“你知道的吧,老太太不讓你爸沾手,家裏也不講重男輕女那套,今天就靠你了。”
餘喬點點頭,一口氣吃了兩個饅頭給自己墊肚子,之後又換上膠皮套鞋,等天一亮就跟着送葬的隊伍出發。
今天十裏八鄉來了不少人,餘喬被餘文初拉着一路認了不少親戚,隊首有兩個并不認識的堂兄一左一右負責抛紙錢。
其中一個國字臉的一直不停和餘喬搭話,圓臉的負責捧哏。
“聽說你在鵬城當律師啊,挺賺的吧?”
餘喬答:“無非是打一份工。”
圓臉的說:“姐,我哥在昆明做煙草生意,已經賺了兩套房啦。”
國字臉的說:“也就是混飯吃,沒你們律師好。女律師,聽起來就有文化、有氣質,受人尊敬。”
昨晚下過雨,上山的路多是泥濘。她雙手捧着遺像,很難保持平衡,更需要集中注意關注腳下,但身邊這兩個人不斷地吹噓自己,讓人心煩意亂。
國字臉又開始了,“有時間到昆明,哥請你耍耍。”
餘喬沒來得及拒絕,腳下一滑,又要摔跤。
真倒黴,一回來,好像天天都在“撲街”。
萬幸有人托住她手肘讓她有機會站直。
“謝謝。”她一回頭,又是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時時刻刻都帶着一點痞,責備她說:“姑,你就不能小心點?”
說完了,手卻不放開,幹脆上前一步把國字臉擠開,長臂繞過她腰後,幾乎是端着她往上走。
國字臉被人背後推一把,也不大高興,沖着陳繼川撒火,“你誰啊你?跑這來湊什麽熱鬧。”
“這我姑姑,我是她侄兒,我來孝敬親姑姑,有你什麽事兒?”陳繼川多半是北方人,口音裏天生帶着一股彪悍勁,誰的帳也不買。
國字臉不敢招惹他,反過來問餘喬,“喬妹妹,剛顧着說話沒注意,你沒事吧?”
餘喬搖了搖頭說:“你不要跟着我了。”
她沒等國字臉反駁,慢條斯理地接下去說:“你們兩個太吵了,好像兩只雞。”
國字臉和圓臉都難堪得下不來臺,但圓臉還想說什麽,被國字臉推了一把,灰溜溜往前去了。
這兩個人多半是為了餘文初,生生忍下這口氣。
陳繼川扶着餘喬繼續上路,樂得不行,“我說姑姑,看不出來啊,你罵人可真有一套。”
餘喬認認真真向他解釋,“我剛才感覺自己進了雞窩,馬上就要失聰了。”
陳繼川樂得更誇張,但他得憋着,以至于扶着餘喬的兩只手都在顫,“你這麽一本正經的,沒去給周星馳配戲真是可惜了了。”
他笑得太開心了,餘喬忍不住提醒他,“陳繼川,這是在我奶奶的葬禮上,你注意一點。”
“行行行。”陳繼川揉了揉臉,終于停了。
山路崎岖,送葬的隊伍停停走走一個多小時才到墓地。
墓穴是空的,敞開向天,露出雲南特有的紅棕色土壤。
餘喬替代了長孫的位置,在下葬掩土之前都得跪在墓前。
陳繼川招呼孟偉,在水泥砌的地方鋪一層幹淨塑料布,餘喬就跪在那,捧着奶奶的遺像,等看形形**人群,各式各樣表演。
陳繼川給她遞香的時候,她忽然說:“陳繼川,我昨晚夢到你了。”
陳繼川沖她一樂,“完了,你奶奶聽見肯定要拿棉鞋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