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04
服務員撤走了桌上的菜盤,擺上水果和點心,又添了一壺茶。梁耀榮特意交代,要正宗的洞庭碧螺春,泡酽的,溫省嘉就好這口。
梁霜影不參與他們茶餘飯後的事兒,又無事可做,幹脆騰出點地方把書本撂在飯桌上,墊着書翻開試卷。她捏來一塊杏仁酥,眼睛盯着習題,一點點啃着,每當碎糖與杏仁屑掉落到紙上,就用拿筆的手輕輕揮掉。
溫冬逸懶洋洋的靠着椅背,對他們的談話,以及碧螺春都沒有任何興趣,時而笑笑,回應一兩句,更多的時候,他是在留意那個突然開始寫作業的小孩兒。直到看她皺起了眉,拇指抵着紅潤的下唇,自動筆在右手繞着食指旋轉,似乎是道解不開的題。
他的身子往前傾了過去。
只是瞬間,梁霜影就感覺到了他的靠近,因為他身上的氣味,也沒有用香水,像是人體自然的熱度,很暖和,很幹淨,在飯菜味散去又迎來茶葉甜點的室內,反而成了一種特別的味道,明顯極了。
指間的筆被緊握住。
他的聲音在耳際,“如果不會可以問我。”
她訝異,“你會?”
脫口而出後,立即覺得語氣有點沒禮貌,不懂該怎麽挽回,她別別扭扭地接上一句,“我以為這些東西你們大人早忘了。”
“平時就沒有什麽用……”她越說越小聲。
“不然你考考我?”溫冬逸歪着頭,似笑非笑的說,“就知道我有沒有跟你吹牛了。”
她更不是那個意思。
他把筆要了過去,逐字默讀了題目,潦草而輕的寫下了一小行公式,是寫給他自己看的,對她來說比較陌生,也許還沒有學到,她剛想提醒他,可以參照前面她解出來的題,他的眼睛已經往上面的題型看去。
梁霜影輕輕抿上唇,把話咽了回去。他一邊寫一邊低聲的講解,自己還會停頓下來想,着實沒有當老師的天賦,但卻真不是個只懂吃喝玩樂,模樣好看的草包。
應該要盯着寫出來的字,她的注意力總不自覺就落在他的手上。
那雙手很漂亮,每根手指長且均勻,手背皮膚白且薄,青色的脈絡蜿蜒着,似乎一直通到小臂。當然,表也不錯。
她忍不住打量自己的手,被他發現了。
溫冬逸光明正大的看了看她的手,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沒覺得哪裏不妥,便把手翻了過來,掌心朝上,擺在她面前,似乎是要跟她比大小,或者以為她的意圖是這樣。
梁霜影愣着,他那只手攤在那兒,等着她的手合上來。
她慌忙将自己的手藏到桌下,低着腦袋,“再說的簡單點……”
她把視線牢牢固定在試卷上,沒看見他彎了下嘴角,只看見他的手緩緩收了回去,重新握起了筆。
萬靖桐與他們閑談時的表情,是發自內心的笑意,因為她從開始就注意到了溫冬逸的行為,他擺這副樣子給旁人看,态度已經很明确了。寧願跟那個小姑娘打交道,也不想把時間施舍給瞧不上眼的人。
他們的‘小動作’太容易被發現了,尤其是當周圍的人們對「附和陪笑」這項業務感到厭倦的時候。
梁耀榮瞧着自己女兒投入的側臉,輕咳了一聲,那邊的兩個人仍然置若罔聞,他眨了眨眼,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這下可算是聽見了。
梁霜影擡起頭,赫然發現整桌的人都在看着她。
梁父将她的試卷對折,按在書上,“不忙,作業回家再寫。”
萬靖桐就勢誇了梁霜影幾句,覃燕聽到随即從她女兒身上找話講,“我這閨女特文靜,不愛到處亂跑,雖然我們是省了心,又覺得孩子老悶在家裏,會不會不太好……”
學着她玩轉筆的溫冬逸,有些不認同梁母對她的評述。他認識的、朋友家的、半生不熟的孩子們,個個都是小麻煩,燙手的。她不是。
即便她不管說話還是表情都冷冰冰的,但是骨子裏一定有股野性,而野性不僅只有放/蕩,也可以是落寞的,總之跟文靜沾不上邊。
沒成功,甩出去的筆差點滾到地上。
“這樣啊……”溫冬逸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把筆還給她,順便問道,“那明天我帶你去玩兒?”
在座的家長都沒來得及反應,梁霜影鎮定的說了句,“明天有課。”
“不放假?”他即刻疑惑道。
每個周六雷打不動的舞蹈課。眼前的情況下,這句解釋都嫌長,她頓了頓,只回答,“下午放假。”
他嘴巴一抿看向別處,慢慢點着頭,“嗯……”
包括溫省嘉夫婦在內的人,都覺得他要作罷,又是一段虛脾假意的談笑,隔得遠碰不到杯,就碰碰玻璃弄出點響來,意思意思。
只有梁霜影心頭萦繞着一種逃不掉的緊張感,并不是指這件事,而是別的什麽,她說不上來。
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居然使她絲毫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挨到了飯局結束。
桌旁衆人紛紛起身互請離去,梁霜影跟着站起來,順帶抱着自己的書,身旁的男人把椅子幅度很大地往後一拉,仿佛是故意的,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怔了幾秒,就看着他的背影,然後轉身往圓桌的另一邊繞出去,就和溫冬逸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後。
梁父挑的這間大酒樓,算是市內比較有名氣的,經常承接婚宴,今夜在同一層樓就有新人辦酒席,就在面對電梯的大廳裏。
那些該捆紮在一起的氣球,散開了繩,湧出了敞開的門外,有飽滿的、可以輕輕逃離的,也有被踩破的,或者精疲力竭地癟着的。
溫梁兩家人走來的時候,電梯正好到達。
溫冬逸和她是跟在後頭的,未曾想一個個粗糙的大老爺們搶了先,他們從酒席出來,喝得面紅耳赤,熏得一身發酸的酒味,卷着棉衣的袖子,勾肩搭背,大聲喧嘩。
幾個人就塞滿了電梯,吵得人煩躁不已,溫省嘉不悅的皺起了眉,梁耀榮見勢出言提醒醉漢挪挪地,別靠得那麽緊。
電梯門外,梁霜影是看還有空餘的位置,剛往前邁了一步,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往後一帶,踉跄了半步,才站穩。
她愕然地擡頭看向身邊的男人,而他看向電梯裏,并且無奈的笑着朝他們揮了揮手。
似乎沒有人看見溫冬逸正握着她的手腕,一半隔着衣袖,一半貼着她的手背,是緊實的,也是熱切的。電梯門緩緩合上,她像做了什麽壞事,心裏的一面小鼓敲打着。
趁夜色深深,行駛在路上,再枯燥的城市,也會變得有些意境。
跟着導航,溫冬逸把車開進了一條單行道,一下安靜了。兩旁栽種樹挂着長長的燈串,它們垂在那兒,勤懇的換着燈色,只等偶爾一輛車路過,來看它這一身的寂寞。
後座的溫省嘉突然說道,“今晚這頓飯想必你還滿意吧?”
顯然是說給他身邊的太太聽的,所以萬靖桐嘲諷地勾了嘴角,“按你這意思,是我想跟那姓梁的一家扯上關系了?講好的自家人随便吃吃飯,突然變出個賣女兒的來,我還納悶呢!”
溫冬逸擡眼看了看後視鏡,自嘆着搖了搖頭。
“那看來是你這個妹妹,已經不把你當自家人了。”溫省嘉說。
“你可別這個口氣跟我說話,當初要是沒有我萬家,你溫省嘉能有今天?”
萬靖桐冷哼一聲,“以為我真不知道你來珠江是為了什麽,呵,談生意……”
聽着就要吵起來的前奏,溫冬逸語氣疲憊的叫停,“行行好,您倆一人少說一句成嗎?”
萬靖桐掀起外衣蓋住腿,把身子一擰臉朝窗外,顧念到溫冬逸,倆人都沒了聲兒。其實溫省嘉外面的那些事情,他兒子心裏門清,只是從來不提。
萬靖桐突然想到了什麽,于是問,“你跟梁家那個小孩……你和她說什麽了?”
怎麽恍的一下扯到他這兒來了,溫冬逸感覺莫名,“我能和她說什麽?”
“祝你長大嫁個好人?”說得他自己都快笑了。
實際呢。
回想在酒樓的時候,電梯門一合上,溫冬逸就松開了手,還說着,“我是認真的。”
梁霜影那只被松開的手,有點僵在那兒,不知所措。
他從容的掏出手機,解鎖完點開通訊錄,新建聯系人,再遞給她。
“明天跟我出去?”他眼含笑意的說。
有些人不是因為喜歡,才讓人心動,而是他天生就會制造誘惑的磁場,使人無處可逃。
十六歲,是正當翻開人生的扉頁,也是情窦初開的年紀,敏感而纖細,越幹淨無暇,越對世俗的誘惑,難以抗拒。
溫冬逸對這個女孩有好感,原因很簡單,膚白貌美,大眼紅唇,剔透得毫不自知,像幽綠之中的栀子,讓人想偷偷摘下來,藏進玻璃瓶裏保存起來。庸俗世界裏能找到一個合胃口的人已經夠了,無需再找其他的理由。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他可以作孽的借口。
但若是沒有欲/望,人生豈不是無望,所以他攔不住自己憑着一時興趣去挑逗她,不曾考慮會付出什麽代價。
左右不過是個小女孩,又能往他這兒掀起什麽風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