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未覺心動我不知情衷
那一日,賀如意一行人終是趕在日落前回了茶樓,看見樓彩兒還在那兒等時,頓時松了一口氣。
樓彩兒睜大雙瞳,不可置信地看着賀如意懷中那白□□咪,兩眼淚盈盈,“你們……你們居然真的找回來了……我也沒想過……一天就能把樂樂找回,可你們、你們居然真的把它帶回來了……樂樂,我的樂樂啊!”
她緊緊抱着貓兒,失聲痛哭,哽咽不止,徹底泣成了個淚人。賀如意看着唏噓,不由轉過頭去,心想幸好她不是個貓奴,不然以她忘這忘那的記性,丢了貓一天該哭個幾回。
柳冬已扶起樓彩兒,溫聲款款,“我們找回這貓也是湊巧,不過既然樂樂回來了,樓姑娘也不必再難過了。”他遞過一方帕子,樓彩兒臉色一紅,抽噎着擦了擦淚水迷蒙的雙眼。
賀如意看着不滿地微嘟起嘴,低頭盯着地面,老板都沒對她這麽溫柔過呢!果然男人們都是向美色低頭的嗎?!她哼哼唧唧的,全然忘了自己眼下也扮演着“男人”。
“樓姑娘,不知眼下,你可否告訴我們你是不是女使了?”柳冬已扶着她坐下,眉眼溫柔,不似白日那群男子的流裏流氣,也沒有惡語相逼。
樓彩兒止住了哭聲,臉頰微紅,不知是羞的,還是哭得太厲害了有些缺氧,她一吸一頓地說着,“實話不瞞,我不是女使。”
她先前利用衆人找尋女使的心思,讓他們為自己辦事。說來還真是覺得有些羞愧。
不過還沒待衆人眼神黯淡,樓彩兒擦了擦臉,振聲說道,“不過,我有聖女的線索!”
她神色鄭重,不似在開玩笑,“我們樓氏藥鋪在雙溪城裏也是百年老字號,鼎鼎有名的。一兩個月前,千機宮有幾位宮人來我們藥鋪進購藥物,之後過了不久,又變成了由我直接送去千機宮。我一來二往的,便和幾個宮人混熟了。後來打聽了好久,才知道原來是聖女遇襲差點被殺!聖女昏迷了很久,千機宮請了一個長得好看的神醫給他治病,藥方子也是神醫給我的。過了沒多久聖女終于醒了,我雖然沒看見她的樣貌,但幾次送藥後,我發現……”樓彩兒頓了頓,環視一圈,吊足了衆人胃口,“我發現聖女,她十分害怕男人的接近!”
這話一出,大夥神情各異。
先前阮依依說過聖女秉性好色,豢養男寵,這會兒樓彩兒又怎會說那聖女懼怕男人?!
柳冬已最先反應過來,擡首看向晏澤,晏澤卻是搖了搖頭,“本王與聖女有過私交,這絕對不可能。”何止不可能,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樓彩兒忿忿,“我雖然和聖女沒有私交,但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騙你們做什麽呢?那聖女不僅對她的男寵避而不見,而且和神醫也總是隔着層紗帳,腕上纏着根細繩就直接就診。你們說,這不是怕男人接近是什麽!”
晏澤微皺眉頭,“你确定那人是聖女?”
“不是聖女千機宮還那麽寶貝地供養着她做什麽?”樓彩兒橫眉,卻并不嬌蠻,“我是不認識以前的聖女,但人總歸是會變的,這位公子,你未免太舉步不前,拘泥于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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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澤挑眉,“哦?”了聲。
柳冬已神情凝重思索再三,最後直起身來向樓彩兒做了一揖,“多謝姑娘相告,在下相信姑娘。”
樓彩兒松了口氣,看着他笑了笑,“我家就在西街的樓氏藥鋪那兒,你們若是還有什麽想問的,盡管來找我。我們樓家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信用兩字。我樓彩兒為人處世,講的也是這兩字,絕不會說半分虛假謊話。”
她抱着樂樂,舉起貓爪向衆人揮了揮,“樂樂,跟帶你回家的好心人說聲再見吧?”
樂樂沒睬她,眼神依舊往四處随意亂瞟,一副“別打擾朕做個安靜美男子”的高冷樣。
樓彩兒看了一笑,“看樂樂這意思,它是覺得我們還會再見呢。”
她起身,道了別後娉婷而去,身姿窈窕。
一旁阿城提醒晏澤道,“王爺,我們也該回去了。”
晏澤翹着二郎腿點點頭,他傲身而立,一手挑起賀如意的下巴,“女人,我們改日再見了。”
柳冬已面不改色地拂去他的手,将賀如意往後一拉,“還是再也不見的比較好。”
晏澤盯着他,眼睛一眯,哼了聲就拂袖走了。
這柳冬已還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明明小時候還會抱着他大腿喊“晏澤叔叔”的!
雖然說……他當初差點打斷了那小子的腿讓他改口叫哥哥。
那邊,柳冬已和賀如意回了客棧去,得知紀昀等人早就回來了,最後還是顧雲流贏了這場對決。賀如意夜裏爬上屋檐,果不其然又看見了顧雲流。似乎每次他心煩意亂之時,夜裏都會來這兒攬一城燈火,觀四方明月。
她嘻嘻一笑,“顧盟主,好巧呀!”
顧雲流瞥了她一眼,輕輕嗯了聲,“好巧。”
賀如意随意找了塊地方坐下,見月流如水,清風飒沓,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肺腑塵埃都被滌蕩。
“顧盟主,我問你個事啊。”
“你說。”
賀如意琢磨着怎麽組織說辭才能不觸到顧雲流痛楚,清了清嗓,“是這樣,我發覺你每次從紅袖坊回來後狀态都不太對勁,想問問你……”她看着顧雲流慢慢內斂的神色,剩下的話語一時幹巴巴地在夜色裏游蕩,“想問問你,是不是對阮姑娘有什麽心結……”
顧雲流沉默着,不似平日的寡言少語,也不似和紀昀挑釁對打時的恩仇快意,他神情沉默如陳舊的石頭,坐落在星子上,與夜色融為一體。
“……縱有,我告訴你又能如何?”
賀如意倒也沒在意,坐在檐上前傾後倒搖來搖去,“倒也不會如何。我只是把你當兄弟,想幫幫你。我聽說,一個故事若不再是獨一無二的秘密,反而更容易放手釋懷。”她撇着頭,蹙眉思索了番,“打個比方,我之前很喜歡寒雪齋那根翠珠鸾鳳釵,喜歡到每天夜裏都夢到和它卿卿我我,可後來有一天我眨眼一看,滿大街其實有不少人都戴着它招搖過市。我看着她們,突然就對那根釵子沒興趣了。”
顧雲流輕笑,“你怎麽整天不是珠釵華衣就是銅錢銀兩?”
賀如意頓了半晌。
“我知道你們都是風月雅客,看不起那些身外之物。當初給我一百兩銀子也是,砸了客棧賠錢也是。可是顧雲流,”她難得叫了一回他的全名,“真的能看輕錢的時候,只有在你徹底擁有它永生不愁的時候。你和紀昀都是如此。你們不愁吃穿,鮮衣怒馬,錦靴加身,你們擁有着,所以往往忽視。而我跟你們不一樣。”
賀如意說到這,突然沒有了聲息。顧雲流看着她,月華入眼,流波如水,“怎麽不一樣?”
“我……”賀如意兩眼撲簌,尾音猶豫一瞬。她指着滿天星辰,輕聲說道,“我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廉恥風骨對我而言是一天星月,我看得見,也喜歡看,但要活得長久,我只能低頭走好腳下物質泥濘的路。”她頓了頓,補了一句,“哪怕陷于其中,俗氣入骨。”
顧雲流沉吟半晌,“我倒是覺得你不假修飾,活得肆意純真,倒也讓人歆羨。”
賀如意一笑,眉眼彎彎如月,“我可是把我的‘心結’說了,你是不是也該說說你的了?”
顧雲流一愣,低笑流瀉,“原來你是在這等着我呢……你說說看,你想聽什麽?”
賀如意想了想,“我覺得你對阮姑娘也不像全然無情的樣子,不如你說說,除了上回你告訴我的那些,你和阮姑娘之間還有哪些你沒道出口的故事?”
顧雲流垂眸,搖搖頭,“我對她确實并非無情,卻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年我自花街打馬而過,順手救下了依依。她求我為她贖身,我便為她贖了。後來我有要事要辦,離開揚州之時,卻發現依依默不作聲已跟了我好幾裏。她說她無路可走,只盼伴我身側,我趕也趕了,躲也躲了,卻終究還是逃不過糾纏。”
賀如意托着腮,“然後呢?”
“然後?我終是趕走了她。”顧雲流默然,“那夜我在草廟裏練功,不料差點走火入魔,我說再不走我可能會殺了她,她被我吓得在角落裏發抖,最後終究還是走了。”
風吹樹葉,婆娑作響。“多年後重逢,不料是在揚州的花月場裏,她終究還是回了青樓,當了那兒紅袖坊的花魁,觥籌交錯間在達官貴人裏混得風生水起。我從不後悔趕走了她,卻總覺得依依她……該有個更好的歸宿。”
賀如意這時終于想通一些思緒,猶豫開口,“所以……你是覺得內疚?”
一星如月,顧雲流恍神着,過了好久,才在夜風裏輕輕嗯了一聲。
賀如意靜靜地呼吸着,話語在心頭沸騰打滾,出口卻成了一片悄寂。這下,顧雲流面見阮依依後的反常情緒都說得通了,雖然,無人知曉他那份內疚裏有沒有摻雜着半分涼如月光的情意。
她一語不發地拍了拍顧雲流的肩,良久後開口,“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一旦走下去就算雙膝跪折也不能反悔。我相信阮姑娘也是如此,她的選擇有你參與,但結果如何與你無關。走好現世的橋,不要再想前塵因果裏的路。”
風有一瞬間的阒止,萬物仿佛在此時吞咽聲息,任心緒在肚腹膨脹如鼓。
顧雲流靜着,連呼吸聲,都可以沉重清晰得捕捉入耳。最後他終是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不知時光究竟是讓人愈合還是化膿,但是這半生離合,有誰能癡纏浮萍每寸糾葛脈絡?有些東西,是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賀如意嘻嘻一笑,“說到底,道理都是別人說的,可彎路都是自己走通的。哎顧盟主,我們不講這些傷心事了,好不容易孤男寡女,我們來玩些有趣的游戲呗?”
賀如意眨眨眼,看得顧雲流渾身一抖,耳尖泛紅發顫,“你要玩什麽?”
賀如意指指天空,興致盎然,“我們來數星星吧!”
顧雲流:“……”
于是接下來一個時辰,顧雲流還真的坐在屋檐上陪着賀如意數星星。說是數星星,或許也是為助他開懷吧。
“小心別掉下去!”他沒發覺自己第一次主動扶了賀如意一把。
賀如意笑聲如水,“不是有你扶着我嗎?”
她手指一點,又是數了幾顆,“三百零四,三百零五,三百零六……”
賀如意擡頭數着星星,顧雲流就轉頭看着她,眸中,夜色洶湧,歸為溫柔。
“風大了,是時候回去了。”
賀如意點點頭,“讓我再數最後兩顆!”
“三百零……”她拉長尾調,突然轉過身來,指着顧雲流那一雙星雲燦眸哈哈一笑,“三百零八!”
顧雲流眨眨眼,愣了一瞬。
待他反應過來後,慢慢地搖頭笑了,笑容溺殺萬千星辰,流轉宛如錯覺。
他轉過頭去,笑意不止,賀如意也彎着眉眼,笑看向他。
那一刻,清風明月一相逢,勝卻人間朝暮無數。
無人知曉,胸腔裏最亮的那枚星子,印刻着半生來遲的心動。
燃燼長夜,焚爍無休。
作者有話要說: 埋flag埋得不亦樂乎。
今天存稿寫得很順,不過還有小夥伴願意留言讓我來加進觀衆評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