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
自那日群英會在千機宮正式開幕了以後,雙溪城就此徹底熱鬧了起來。一時間,公子們紛紛湧上長街,看見個女的就攔下一問,“你是女使嗎?”
上至七旬八旬的老太婆,下至神色懵懂稚氣未脫的女童,就沒有一個沒遭過他們的毒手。老妪尚可指着那群公子哥們大罵他們的流氓行徑,女童卻只能哇哇大哭了,引得一衆婦女對這些男子們那叫一個敵視,上街都拉着孩子繞道走。
賀如意此時正和柳冬已、顧雲流等人在紅袖坊裏氣定神閑地喝着茶,等着一代花魁阮依依的到來。由于阮依依當年與顧雲流交情正好時,曾無意中透露過幾句自己與千機宮有些來往,所以她無疑在顧雲流的女使猜測榜中位列第一。至于其他人嘛,自然是來蹭顧雲流的運氣的。就算阮依依不是女使,可能一見名揚內外的花魁真容,這也值了啊!
江無敵此時正興致勃勃地和衆人講着那夜他暗殺阮依依時看見的情景,“我那時從窗外看去,就見花魁姑娘步步逼逼,顧盟主步步後退,還臉色緋紅,口中喃着‘不要’,看起來活像個貞潔烈夫呢!”
一旁的紀昀紅衣似火,哼了一聲,“丢臉!”
顧雲流冷笑,“誰像某人水性楊花到處拈花惹草。”
柳冬已頭疼地看着兩人,眼看紀昀暴脾氣又要發作,他立馬執起酒觞轉開話題,“前幾日你怎麽沒去千機宮?”
紀昀坐姿不羁,手上拿着一捧玉卮,杯中清液泓澄,酒香醉人,色相極佳。
他的目光從顧雲流身上掠過,仰首酌酒,“我一代魔教教主,怎能和正道群集?”
柳冬已不知在想着什麽,指節輕敲楠木桌,“我還以為自打你來雙溪參加群英會起,就已無畏世俗蜚語。”
紀昀喝酒的動作一頓,“我只是懶得和所謂正道起沖突,到時,還不是污了我的手?這身份,有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我不在乎。”
顧雲流一嗤,“你是怕人多勢衆,屆時打不過反成過街老鼠吧?”
“信不信我今日打得你哭着叫我爹爹?!”紀昀怒視,抄起桌上寒光劍。
賀如意攔住他,不明白這兩人分開來還好好的,處到一起怎麽就成了顧五歲和紀三歲了?她按了按額,無奈地嘆了口氣,“兩位,小孩子才打打殺殺,成年人都講道理的好嗎?”
紀昀顧雲流聽此,頓了頓,哼了一聲收起劍,用目光把對方瞪得死無全屍。
江無敵笑得彎了眼睛,拿起一塊蓮花金乳酥就往嘴裏塞,“萬歲!小賀,這是說我只要打打殺殺,不用講道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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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如意:“……”啊啊真頭大,她怎麽忘了江無敵這茬啊?!她深吸一口氣,和顏悅色地捏了捏江無敵的耳垂,“你不行。”
江無敵委屈地眨眨眼睛,“為什麽呀?”
賀如意送給他一個愛的眼刀,“你功夫不好,如果還打打殺殺不講道理,你覺得你還活得成嗎?”
江無敵鼓着腮幫子,恹恹點頭,表示曉得了。他将來一定要好好練功夫,好當個不講道理的大人!
柳冬已搖頭低低笑了笑,一邊啜着夢雲頂,眉眼一轉側首問顧雲流道,“顧盟主,說起來,那夜……可是阮姑娘下藥于你?”
顧雲流搖搖頭,“我當日只是去問群英會內情,依依并無意給我下藥,不過是她手下之人誤以為我是恩客,所以上錯了酒。”他眼神略渙,低頭看着茶盞,聲如喃語,“……這麽多年相識,我也相信,她并非如此小人。”
就在這時,一聲笑聲如流莺婉轉,自門外傳來,“你們在說什麽小人呢?”
一室頓時啞寂。只聽得外門吱聲一開,未見其人,反而先聞其香。最先鑽入鼻中的是如寒冬绛梅的清冽暗香,沒有木樨蘭草那般薰濃馥郁,幽然疏淡外卻也盈袖滿懷。掀起門簾走近那人一身逶迤拖地輕綠繡邊雲紋花月長裙,頭绾如意高頂驚鹄髻,雲鬟裏斜斜插着織絲海棠花釵。冰肌玉骨,脂粉薄施,眸如秋水剪瞳清波流盼,眉如遠山翠羽青黛盈盈。一靜一動間天然含笑,當真是風流韻成。
賀如意看着她,摒住呼吸,只覺魂兒都要被勾了去。顧雲流是早已相識,江無敵是早就驚鴻一瞥,柳冬已和紀昀卻是眼底皆劃過一抹驚豔。
阮依依笑吟吟地朝幾人做了一揖,“奴家阮依依,這廂有禮了。”
這等柔情綽态,如春風東臨,讓人心頭一漾。賀如意盯着她,目光一瞬都不轉改。顧雲流卻依舊喝着杯中茶,面色不改聲音無異,似是毫不動心,“我們此次前來,是有事想問你。”
阮依依目光落于顧雲流身上,暗了一瞬。她提衣就座,給衆人各倒了杯茶,素手凝霜,皓腕勝雪,“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
顧雲流點點頭,“上一次我問你,你說未至良辰,難以吿知。如今我又來了,你是該告訴我你的答案了。”
阮依依凝視着他,朱唇張翕幾番,落成一聲苦笑,“你知道我說的良辰……不是這個。”
顧雲流微皺着眉,像是不懂,“你的意思難道不是群英會正式開始後才能吿予我?”
阮依依閉上眼,眉目輕顫,一片悲涼。
賀如意看着阮依依這副模樣,心裏直嘆顧雲流這個木樁子!她原以為顧雲流對阮依依而言不過是一場抓不住的夢,一道求而不得的幻影,只消夢破了,幻想碎了,她也便該醒了。可沒想到時至如今,阮依依還未曾放下,真不知顧雲流究竟是真的不懂,還是不過裝作不懂。
阮依依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來直直看着顧雲流,“顧雲流,到了這一步……你覺得我憑什麽要告訴你?這麽多年來,你對我一躲再躲,一防再防。若不是有事問我,你也不會來屈身見我。我于你而言,向來是有求時想起,無用時棄如敝履。顧雲流,當初打馬長街時,你說過會護我一世周全,你莫不是忘了嗎?!”說到最後,她聲音發顫,語氣一厲,似含着凄苦怨氣。
“上一回你在我面前故出醜态,來打消我對你的心思。我知道,我都看得出,所以我如你所願,努力去學着放手……”阮依依說着,指甲陷于皮肉,像是強自隐忍,“可今日一聽你來見我,我還是忍不住歡歡喜喜地打扮了一身,以為你終究還是變了主意。結果呢,到底還是我自作多情……到了這地步,你說,你讓我如何心甘情願把一切都告訴你?”
顧雲流靜默了半晌,其他人眉眼凝滞,默默吃茶喝酒,不便卷入二人之中。
“如果你說的良辰是金宵良辰春風一度……”顧雲流頓了片刻,臉色淡淡地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阮依依看着顧雲流,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她要的明明不止這個,不過這也是她最卑微的乞求罷了。可笑,真是可笑,這麽多年她苦求無果,顧雲流卻願意為了一場群英會讓步至此。她癡笑着點頭,笑意如水流了一臉,“那今夜,你便留下吧。”
顧雲流像是沒事人般輕輕嗯了聲,仿佛這場戲的主人公不是他,他只是個看客罷了。這麽一來,倒是阮依依比顧雲流更像個恩客。
柳冬已轉着杯子,微微一笑,“二位既有佳約,那我們就不便留下了。”他起身作揖,“左右還有事,我等就不打擾,先行一步了。”
阮依依搖搖頭,伸出手來讓他回座,“顧盟主向來千鈞一諾,我不擔心他毀約。你們要問的是什麽,我也知道。實不相瞞,我卻是女使之一,與聖女素有交情。”
衆人一聽,眸光微亮,無不目色灼灼地看着阮依依。
“顧盟主肯陪我一夜,我已是心願了了。關于聖女的線索,我自可告訴你們。”她靜了靜,一室屏息注目,“我曾與聖女有過幾面之緣,據我所知,聖女秉性風流,素愛傅粉何郎,宮中更有男寵六七位,個個獨有風味。各位公子若肯以□□人,或許能找到聖女。”
賀如意咳了咳,“等等,你說聖女秉性風流?”
一直吃糕的江無敵也停下了手,“還養了六七位男寵?”
紀昀一臉玩味,沒有說話。
柳冬已不由得搖頭嘆息,“先前見聖女那等飄渺仙姿,沒想到竟是風月場中人啊。”
賀如意從驚奇中回過神來,瞥着柳冬已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現在知道了吧,不能以、貌、取、人!我雖然沒有聖女好看,但我好歹矜持呀!”
柳冬已嫌棄地打量了下賀如意一眼,輕笑一聲,“矜持?我怎麽不知道這詞是什麽時候變的意思?”
紀昀點頭,語意悠長,“當初還不知道是誰,看到我差點就撲了上來啊!”
賀如意瞪着紀昀,“至少我這叫真性情,不像別人那叫假、正、經!”
阮依依聽着對話,眼角含笑,以袖掩嘴,“我就說這位客官看着清秀,原來還真是位姑娘。”
柳冬已斜睨了賀如意一眼,“她啊,也不是第一次來你們這了。”
江無敵點點頭,“上回我來這兒暗殺時,剛巧就碰到小賀女扮男裝呢!我跟她說女孩子嫖女孩子是不對的,她還生我氣來着。”
等等……暗、暗殺?阮依依面色凝固,盯着江無敵突然一震,指着他顫悠悠說道,“是、是你……原來是你!”上回她雖沒看清殺手面貌,江無敵這發色和身量,卻的确是與記憶裏所差無二!
“來——!!”剩下的“人”字還沒出口,不料阮依依就被賀如意以迅雷不及耳之勢一把捂住了嘴巴。
賀如意朝她眨眨眼,“小江這回來沒有惡意,你別叫我就松開手。成不成?”
阮依依淚光漣漣,讓人不由心生憐惜。她顫着眨了眨長睫毛,點了點頭,眼角餘光哀怨地看向顧雲流,似在控訴他不幫她。
顧雲流悠悠喝着茶,不管閑事。
賀如意數着一、二、三,一點點松開了手。阮依依撫着胸喘氣,驚魂未定,就在賀如意徹底松手時,她突然抓住時機又一聲吸氣大喊——
“來人啊!!!!!”
這一聲真是氣震山河,崩天裂地,大夥心頭都是猛地一個跳動。
這一下賀如意就算想動作也來不及,眼睜睜看着一群護院持着刀沖進了門來,一臉兇相。
“依依姑娘,有話好……”她還未說完,只見阮依依就轉頭對護院吩咐道,“來人,上酒,這一壇已經空了。”
護院一頭霧水地點點頭,關上門後就去吩咐小厮了。
江無敵在旁松了一口大氣,遞過一杯茶水,“姐姐真是好心腸啊,沒有把我端出去!”
阮依依偷偷瞥了顧雲流一眼,“我這也是看在顧盟主的面子上。”
江無敵嘻嘻一笑,“其實姐姐你大可放心,我向來不殺長得好看的人,上回只是誤會。你看上次,我不是一看到你,就不忍下手了嗎?”
阮依依原本啜着茶,聽着這話一時哭笑不得,“你那是被護院圍攻,無處下手啊!”
江無敵摸摸鼻子,略有羞赧。“就算沒有護院,我看見姐姐也絕不下去手啊。美人都是用來好好呵護的,我哪舍得辣手摧花呢?”
一旁的賀如意聽罷戳戳他,“哎江無敵,上回你可還說要保護我呢,怎麽轉眼就說要呵護別的美人了?”
江無敵對着賀如意正襟危坐,“小賀你放心,長得好看的人我只是不殺,可是我要保護的人,只有你一個。”
這話一出,一室頓時沉寂,仿若凝結,氣氛詭異。
柳冬已頓了頓,繼續面不改色地喝茶。顧雲流置身事外,紀昀卻是頗有興致地聽着八卦。賀如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彈了彈江無敵的腦門,“年紀輕輕,不準撩妹。”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對,撩姐也不行!”
江無敵委屈巴巴地護着腦袋,“你嫌棄我……”
阮依依看着二人打鬧,輕笑中略有酸楚,“賀姑娘,有人願意真心待你,你就接受了吧。”
哪像她,這輩子都在飛蛾撲火,最後自食其果。
賀如意正色搖搖頭,“我的心只有一丁點小,搬進去難,搬出去更難,串門更是難上加難。”
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接班人,她好歹以前也是佩戴過紅領巾的,怎麽能這麽無德去禍害未成年呢?!當然,她才不會說是江無敵話唠屬性不對她胃口呢!
柳冬已在旁随意一笑,對着阮依依若有所指地一說,“阮姑娘還是先渡自己,再想着如何渡他人吧。”
說到底,這麽些年來并不是阮依依自己逃不出心網,而是她自己做了繭心甘情願被纏縛。
“我……”阮依依喉中一哽,低下頭去,正待說什麽,卻聽此時門外不遠處傳來一聲掀翻屋頂的尖叫,這聲尖叫讓整個紅袖坊都抖了三抖,所有人為之一震,冷汗盡出。
大夥面面相觑,“這是……發生了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 群英會碼得我好頭痛,沒有任何心機的我果然不适合大布局。
_(:3」∠)_有什麽建議可以提出,我好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