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的名字
江無敵打着呵欠伸着懶腰下樓時,看見的便是賀如意在大堂一角蹲着馬步的情形,不時還有些客人一邊吃食,一邊對她指指點點,讨論賀如意今日究竟犯了什麽錯。
“我賭她又打碎了盤子!”
“這算什麽?我賭她又對老板有什麽不軌之舉!”
“哎哎哎,下注了,一兩開盤啊!”
……
江無敵無視那嬉鬧聲,走到賀如意面前瞪圓了眼,“小賀,大早上的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賀如意馬步蹲地那叫一個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她擡眼看了江無敵一眼,“沒看見我在罰站嗎?話說你小子什麽時候回來的啊?”
江無敵咧開嘴,笑容和暖,襯着淩亂碎發和一跳一跳的栗色馬尾,更顯陽光,“昨晚兒啊!明天就是花燈節了,我當然要早些回來啦,不然要是錯過這次花燈節,我就得悔死了啊!”
賀如意眨眨眼,“你暗殺成功了?”
江無敵搖搖頭,“沒呢,幸好我命大逃得快,腳底生風一路飛了回來,不然你就見不到我啦。”
這種暗殺率,她是不是該為這孩子的師父默哀?
站在櫃臺裏時不時擡起眼監督賀如意罰站的老板走過來,對着江無敵說道,“不過如果你再不付房錢,我敢保證你的命就不會這麽大了。”
江無敵一顫,驚惶地從衣服裏掏出錢來,手心微抖地遞到老板手上,“我、我雖然沒有暗殺成功,但我摸了一小筆錢……”
賀如意疾首蹙額,“小江,這可是不義之財啊!”
江無敵眉毛一跳,“可我都要殺他們了……本來就不義吧?”
老板看了他們一眼,趁機一把拿過錢,攥在掌心,“沒事,它交到我手裏,那就是有義了。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好好收着它的。”他轉過來頭來,看了賀如意一眼,“我有事出門一趟,你給我好好站着啊。要是你再搞什麽鬼,看我回來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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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如意一吐舌頭,笑嘻嘻的,“我是什麽人,你還不放心啊?”
老板一抖,莫名有不好的預感。他瞪了賀如意一眼,“不準玩花樣!”說完,他就轉身走了,踏出門檻,消失于賀如意凝望視線的盡頭。
賀如意松了口氣,轉過頭來看着一旁的江無敵,深沉地嘆了口氣,“小江,你說你功夫這麽差,是不是該好好練練?”
江無敵愣愣地摸摸頭,“啊,怎麽練?小賀難道你還會功夫嗎?!”
賀如意朝他招招手,像是在誘拐孩童,“來,你過來,跟我一起蹲馬步。”
江無敵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和賀如意并肩,蹲下下身,氣沉丹田,兩手平舉,做起馬步。“這樣嗎?”
賀如意打量了他幾眼,笑眯眯地點點頭,“對,就是這樣。”
她走到江無敵面前,“你剛起來,還沒吃早飯吧?你先蹲着,我去廚房幫你拿些吃得來。”
江無敵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但又想不出來,他點點頭,說了聲“好啊”,眼看着賀如意一溜煙跑得越來越遠。
客棧的客人們看着蹲馬步的人換了個,又開始小聲地議論了起來,“賀如意怎麽不蹲了啊?”
“這個小鬼是誰?新來的夥計嗎?”
“這個馬步接力是今日的節目嗎?”
江無敵被圍觀得有些羞赧,就在這時,賀如意拿着一碗包子走了回來,“小江,張嘴。”
江無敵啊地一聲張大了嘴,然後被賀如意塞進了一個熱氣滾滾的肉包。
他鼓動着腮幫子嚼了起來,看着賀如意含糊不清地問,“小賀,你不繼續蹲了嗎?”
賀如意眨眨眼,“小江,我急着去如廁。你先在這兒蹲會兒,我馬上回來好不好?”
江無敵猶豫了下,最後還是鄭重點頭。
賀如意笑了笑,走到櫃臺旁唰唰唰地在紙上寫了幾字,走了回來,“小紀,為了不讓他們看你,我先幫你貼張紙條。”
江無敵看着賀如意往他額上貼心地貼上一紙白條,不由開口,“小賀你先去如廁吧,憋太久就不好了,我師父說上回他有個朋友憋了許久,結果……”
賀如意驚悚地手一頓,“結果怎樣了?”
“結果他就憋不住了。”
賀如意默:“……”
江無敵,你怎麽不去做段子手呢?
待傍晚時分老板回到客棧時,看見一人蹲在客棧角落時,心中一異,賀如意竟然真的堅持下來了?
他走近後,才發現那人根本不是什麽賀如意,而是江無敵!
老板看着貼在江無敵額上龍飛鳳舞寫着“賀如意”三個大字的紙條,太陽穴不禁跳了一跳,他努力沉着開口,“怎麽是你,賀如意人呢?”
江無敵恹恹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小賀如廁去了。”
“去了多久了?”
江無敵有氣無力地答他,“兩個時辰了。”
老板:“……這不可能!”
兩個時辰的如廁,那人該是便秘了多少天?!
江無敵嘆了口氣,“怪我沒跟小賀說清楚,憋太久對身體不好,如廁太久也對身體不好。我看她這幾天起色不太好,可能就是如廁作息不規律,早知道我就……”
老板立手打住江無敵滔滔不絕的話語,按了按額,“閉嘴。”
他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告訴自己看到賀如意再跟她算賬,先別氣,先別氣,畢竟等會兒肯定有得要氣。“我去找她,你還是趕緊起來吧。”
他大步一跨,先去廚房裏轉了一圈,沒有看到一道疑似偷吃賊的身影。他沉住氣,又去後院轉了一圈,卻意外在角落看到了正酣酣大睡的賀如意。
老板:“……”
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走上前去,發現賀如意手裏緊攥着一根搗衣杵,青蔥的手指凍得通紅,面前還放着個洗衣服的水盆,看樣子是洗衣服洗累了,再加上蹲了半天馬步,所以沒忍住睡了過去。
老板看着賀如意被風吹得鼻尖微紅,頭更是一點一點的,像是睡得不□□穩。他無聲笑了笑,原本在心裏躍動的一團火氣和早已準備好的訓斥臺詞,此時也盡化作被風吹皺的無奈,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蹲下身去,看見水盆裏放着的正是他那件蘸上醬汁的衣服,顏色已被洗得稀釋,快淡得看不見了。這人,逃避懲罰,原來就是為了來這兒偷偷替他洗衣服啊。
那一瞬間,連他都沒發現自己帶着笑意的眼睛眸色變得柔軟。軟得就像在水裏浸泡過一樣,浮着水色。
“賀如意,哎,醒醒!”
他咳了咳,斂了神色,推推睡得正癡沉的家夥。
賀如意皺皺眉,揮揮手,沒理他,繼續睡得□□蕩漾。
“賀如意?你再不醒,我就要扣工錢了啊!”
一聽到扣工錢三個字,賀如意立馬虎軀一震,不對,嬌軀一顫,眼睛撲簌着就睜了開來,眨巴眨巴地,一副還沒醒神的樣子。
老板眼神亂瞟,“我讓你在大堂罰站,你跑來後院做什麽?”
賀如意揉揉眼,“你沒看到嗎,我來洗衣服啊。”
“……我知道,不過你洗衣服做什麽?”
老板看着她,黃昏下日光霭暧,煙霞層染,被缱绻微風吹得蕩蕩悠悠。
賀如意聽這問題,愣了愣,嘴角笑如月牙,看着讨巧可喜。
“你傻呀,當然是為了讨好你啊!”
一時風吹無話,寂靜伴着心跳的熱度燒上耳尖。
老板努力呼吸,明知賀如意是在胡言亂語,可面上,終究還是不可止地覆上了一層赧色。他輕聲嘟囔,“讨好我?那你還總還讓我生氣。”
賀如意眨眨眼,“那還有別人會讓你這麽生氣嗎?”
老板輕哼一聲,“也只有你才會這麽讓人頭疼!”
賀如意聽此笑了,兩眼眯得只有一道縫,眉眼彎彎的有點蠢,卻也傻得可愛。
“你看,那就只有我一個人惹你生氣了,我對你而言這麽特殊,那我的目的還不是達到了吶?”
老板別過眼去,咬着唇,面色微紅。
這家夥說話知、知不知道分寸啊!
“你對我那麽特殊,那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知道呀,你是我老板啊。”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知道呀,你不是叫……”
賀如意說着,卻突然愣住了,“啊唉唉唉唉唉?!!”她驀地大喊,驚飛懶洋洋的群鳥。
簡直太可怕了,她到現在才發覺,她、她居然連老板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怎麽會,我當了這麽久的長工,連老板的名字都不知道……”賀如意哭唧唧地撫上胸,為自己的這一發現而感到心痛。
老板攤攤手,嘆了口氣,“你看,你一直都沒問過我的名字。”
他甚至懷疑,如果沒有他今天提起這麽一茬,賀如意會一輩子這麽“老板、老板”地叫下去。
畢竟賀如意,從來沒有把他的話放心裏過,也從來沒把他放在心裏過。
這種挫敗感讓人不滿,卻也無可奈何。他想,他大概是真的贏不過賀如意了。
深吸一口氣後,他睜開眼,鄭重說道,“我的名字你聽好了——柳冬已,季冬悄已,仲春複還的冬已。”
所有的春天,只有在遇上一個人後,才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