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4)
多事讓天下都不得安寧,這樣的人如何能夠不除?
能替天下除去這樣的人,對長孫飛虹而言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坐在一邊的雷季和蔡諾對視了一眼,同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不是每個人都像長孫飛虹那樣好管閑事,但通向不同目的的可能是同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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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很快到來了。
這天王夫人起得很早,王安石也破天荒地向朝廷告了假,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的夫人忙來忙去,時不時被差遣着去做一些雜事。
當然大部分時候,王夫人都選擇讓她這位除了政事和文才外毫不可靠的夫君安安分分地呆着。
今日貼身保護王大人的人是小白和翁源。小白饒有興致地看着王夫人同王大人的相處,很辛苦地憋着笑意,而翁源則對此毫無興趣,他只是滿不在乎地喝着酒。
有那麽一瞬間,小白甚至覺得就這樣平平淡淡、琴瑟和鳴的生活也很不錯。但這個念頭一出現,就被她緊張地掃了出去。
對于她而言,平凡就像噩夢一樣,除了消磨她的意志讓她變得弱小外毫無用處。
婚宴的客人陸陸續續地到了,雷優雷惠二人仔細地核對着請柬,而帥奇峰和唐見紅二人則帶着王府的家丁和神捕司那裏提前來“喝喜酒”的捕快負責院子裏的巡邏。
“這幾日辛苦二位了。”王夫人忽然走了過來,“今日這樣的大好日子,二位也無法盡享歡愉,妾身區區婦人,也不知道能有什麽謝禮。老前輩……江湖上是這麽叫的吧。”她笑了笑,這讓她看上去活潑不少,“這是我托人尋來的酒壺,聽說頗為耐用,您就用它裝一壺喜酒吧。”
“……多謝夫人。”翁源似是沒想到能收到這樣的禮物,愣了一會兒才接住。
“小白女俠。”王夫人又轉向小白說道,“初次見面時我對您多有冒犯,多虧您心胸寬廣沒有同我這見識短淺之人計較。也不怕您笑話,這是我出嫁前佩戴的首飾,您若是不嫌棄,就将它收下吧。”她将一物塞入小白手中,那是一以金絲勾芡的蝴蝶釵,算不上太貴重,卻也可看出是被主人百般愛護的。小白接過它,心中微動,想起當日對王夫人的種種看法不由有些愧疚,于是道,“當日小白亦有失禮之處,夫人不必介懷。”
王夫人向兩人行了禮後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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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堂的過程頗為順利,在新娘進入洞房之後,新郎被留在大廳中陪酒,小白本想繼續守着王安石,卻被王夫人拜托去照料王小姐(現在已經成了蔡夫人)。
在去新婚夫妻洞房的路上,小白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唐見紅。
“你怎麽在這裏?”他一見她便大叫道。
“王夫人讓我去看一下小姐的情況。”小白說道,“出了什麽事?”
她眼見唐見紅神色一變,急急向王安石夫婦所在之處掠去,忙問道,“可要我幫忙?”
唐見紅甩下一句“不必”便消失在小白的視線裏。
溫小白心中疑惑,索性加快腳步趕到了王小姐處,見她安然無恙,又查點了周圍發現并無異狀後才放下心,打算回去問問唐見紅究竟是什麽事,卻被王小姐拉住了衣袖。
“小白姑娘,我心裏有些發慌,你可否陪我聊兩句。”
小白愣了一下,正想要拒絕,卻陡然發現王小姐的喜服上有些水漬,似乎已經哭過了,不禁心軟了下來。
“好,不過不能太久。”她答應道,然後留了下來。
幸好她留了下來。
☆、天驕十一
“我很害怕。”
這是小白坐下後,王小姐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在她詢問之前,王小姐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接着說了下去,“之前娘親的眼神……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眼神……我真的很害怕,就好像從今往後,我再也回不了這個家了一樣。”
“你可以回來的啊。”小白不解道,“王大人的官職遠遠高于蔡大人,他們家總不能攔着你不讓你再見生父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小姐說道,“只是,只是……唉,我知道這樣的感覺很奇怪……畢竟其他的姑娘也都是這樣的……我也形容不出來……只是,只是……我之前只見過蔡大人一次,在屏風後面,我瞧見他和我父親談話,當時他們談的是我的婚事。”
小白“哦”了一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直白地問道:“你害怕所托非人嗎?”
“不是。”王小姐很快回答道,“能被爹看重,他定然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她猶猶豫豫地說道,“我确實不了解他。”
她最後的聲音是那樣輕,就好像有這樣的想法是多麽錯誤的一件事一樣。
一個女人,能夠嫁給一個才學品德都很好、甚至還長得不差的男人就已經很不錯了,只要有這幾樣在,她就一定要愛上他。如果她不愛他,那一定是她的錯。
小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如果是在幾天前,她一定會勸王小姐去做些什麽,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拜了天地、已經入了洞房,就算她再怎麽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這種時候再做出格的事會對別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你……”她正想再勸,卻忽然感到門外風聲有異,立即拉着王小姐向旁側一閃,同時一腳踢起桌上的燭臺,将它當作暗器向來人發去。
門外傳來了一聲悶哼,沒了動靜。
“出了什麽事?”王小姐驚慌地問道。
“別動。”小白皺眉道,失去了燭臺的光輝,屋子裏漆黑一片,她讓自己的眼睛适應了一會兒黑暗,慢慢地向門口的方向移動。從她所站的位置到門口一共有七步,她的前六步都按照同樣的頻率,但在最後一步的時候她陡然急運輕功破門而出,劃下一道刀風。
這一速度的小小改變讓飛馳而來的暗器失了準頭,穿着黑衣的敵人一躍而起想要脫逃,卻被刀風擊中了腳步,踉跄了幾步從屋檐上摔了下來。
迎接他的是小白的網,刀網。
“我必須去王大人那裏一趟。”小白說道,她看了看屋中不知所措的王姑娘,将那紅蓋頭重新罩在她頭上,攬着她幾個起落,向王安石所在的地方趕去。
她到的正是時候,原本平靜的地方已經亂成了一團,翁源滿身是血地倒在王夫人跟前,雷優和雷惠二人正在同一矮瘦男子糾纏,而唐見紅則同一個揮舞着長槍的男子鬥得難舍難分。
“快去抓方小姐!”那矮瘦男子大喝道,同時自腰間掏出幾個鐵丸向雷優雷惠打去,雷優一下子竄到屋子頂部險險躲過,而雷惠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鐵丸正正打中他的腹部,他慘叫一聲後倒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來。
随着男子的叫聲,不知道從哪裏又竄出兩人,一前一後分兩頭齊齊以一指向小白戳來。小白冷笑了一聲,一刀以雷霆之勢戳入面前之人的心窩,迅速拔刀後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按着王小姐的肩頭自己向後一翻,一腳踢中從後方攻來之人的天靈,教他當場斃命。
與此同時,唐見紅付出傷了左臂的代價,硬是從那仿佛毫無空隙的槍法籠罩下脫身出來,以他那足以一争天下之冠的輕功在眨眼間掠至與雷優對戰之人的背後,将他捅了個對穿。
“雷季!”
那名使槍的男子喊着同伴的名字,而後大吼了一聲。
沒有任何內容,只是一聲大吼。
‘獅子吼!’小白心中大驚,将王小姐向後方一抛,無暇顧及她的驚呼,自己以內力護住自身,頂着那因驟然爆發的內息造成的風暴欺身上前。
她必須上前,敵人用的是長槍,而她用的是短刀,武器的差異決定了她的對戰策略。
長孫飛虹是這樣想的。
他握槍的力度發生了些微的變化,而這變化決定了他下一招攻擊的位置,他将會編織一道殺意的網,等待着敵人投入網中。
但他等來的不是小白的刀,而是刀氣。
寒冷如冰的刀氣。
并不是如同暗器一樣的刀氣,那些冰冷的氣息始終緊緊地貼着那柄短刃,随着小白手臂的揮動自在地在他的槍網中穿梭着,尋覓着那些微乎其微的突破口。
長孫飛虹感到有些緊張……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緊張的感覺,就連淮陰張侯、韋青青青也不能給他這種緊張感。并不是說小白的武功已經高于這些武林傳奇,而是長孫飛虹從她的刀法中看到了不同于這些人的地方。
她很年輕。
很多人都知道年輕人會在江湖前輩面前産生畏懼、緊張之類的情感,但其實很多老人也在畏懼着年輕人,也在為他們感到緊張。年輕不僅僅代表着活力、體力,也代表着超出尋常的創造能力,那些能夠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解決問題的往往都是年輕人。
長孫飛虹當然也不算年老,但他确實已經不能算是“年輕”了。
“好哇!”在擋下一百招後他大叫了一聲,向後退開了一步。
槍網和刀氣同時消失,長孫飛虹也終于看清了敵人的面容。
那張面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輕,而且更加美麗。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沉靜,如同商人從西域帶來的上品黑色寶石一般。
他還記得她策馬狂奔的樣子,驚慌似乎只能在那雙眼眸中找到一瞬的位置,而後就會被無情地驅逐出去。
他想說些什麽,卻發現無話可說。他手中的槍尖指着她,而她手中的刀也虎視眈眈地想要飲他的血。
門外傳來了紛紛的腳步聲,最先闖進來的是元十三限(他總是力求沖在前面),他一進門便大吼道:“長孫飛虹!束手就擒吧!”
然後他就看到了站在長孫飛虹對面的溫小白,又是一聲大喊:“怎麽又是你?”
“我說過,我會比你們更快地解決掉犯人。”小白冷冷地說道。
“哈?那我怎麽看到長孫飛虹還站着呢?”元十三限冷笑着說道。
“他很快就會歸案的。”小白不甘示弱地說道,她的刀鋒折射着燭火的光芒,這溫暖的色澤反而使得刀鋒看上去更加冰冷。
“是的,不過是在我的手中。”元十三限說道,他将身上的鬥篷解下扔到了一邊,這會讓他在動手的時候更加方便一點。
“恕我直言。”一直沉默着看眼前兩人互相擡杠的長孫飛虹忽然說道,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異樣的神采,這讓他看上去無比的自信、無比的耀眼,“兩位今日都會是輸家。”
溫小白皺眉道:“你覺得我們兩個打不過你一個?”
這确實是有些瞧不起人了,如果溫小白和元十三限聯手,就算是張侯、韋三青親至,也不能說有全身而退的十成把握。
“你們确實都是江湖少見的高手,如果你們互相配合,只怕我是在劫難逃。”長孫飛虹說道,“只不過,你們會嗎?”
溫小白和元十三限同時露出了無比難看的神色,尤其是元十三限,他似乎是想到了和溫小白聯手退敵的畫面,臉上的表情比他想到自己誇贊諸葛正我時的畫面還要浮誇。
“就算他們不聯手,你想贏,只怕也不這麽容易!”
唐見紅說道,他慢慢地從地上坐了起來,長孫飛虹的獅子吼讓他受了不小的傷,狂暴的氣息吹散了他綁發的繩子,他的外衣原本就被長孫飛虹的槍風掃出了不少豁口,經過那陣狂風現下更是破破爛爛的,根本無法遮擋裏面白色的裏衣,也無法隐藏他的身體曲線。
他一說話,別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倒不是因為他傷得有多重。
而是因為……
“沒想到你也是個女人。”長孫飛虹挑眉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跟你們講,開文是有用的。
我前天開文,今天招到了妖刀姬!
妖!刀!姬!
我本來只要有個sr就滿足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把自己埋在更文的海洋中了。
☆、天驕十二
大敵當前,唐見紅是男是女固然是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此刻也不得不被擱置在一邊,如何應對長孫飛虹才是當前最大的問題。這名枭雄身上有一些傷口,但對他的行動沒有絲毫的妨礙,莫說小白和元十三限毫無默契可言,就算他們配合默契也沒有拿下此人的十成把握。至于唐見紅,他(她)雖然還能站着,但顯然受傷不輕,恐怕發揮不了什麽作用,除非……想到了某個可能性,小白看了唐見紅一眼,在他(她)的眼中看見了她這段時間已經熟悉了的自信。
砰!
好似一道炸雷落入這浩劫雲集的房間中,鐵蒺藜、鐵釘、細針……數都數不清的暗器忽然如同被驚擾的蜂群一樣撲向了長孫飛虹,他眉毛一挑,向後一撤,準确地躲了過去,但那團“蜂”在一擊落空後又折了回來,待瞧見唐見紅不斷收攏放開雙手好像在被進行某種巫術一樣後,攻擊的人這才發現在這些暗器上都系着極細極細的線,使出這團暗器的人向放風筝一樣自如地操縱着它們,讓它們去撲殺、撕咬他(她)的敵人。
“蜀中唐門……”長孫飛虹嘆了一聲,而後驟然暴起,大喝一聲一槍捅進了這團暗器之中,叮叮當當地一陣後,這些危險的東西盡數無力地落在了地上,而牽連着它們的線也斷成了數截,長孫飛虹長長舒了口氣,但他很快發現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溫小白的刀盯住了他的咽喉,元十三限的拳罩向了他的中路,而唐見紅沒有将多餘的光陰浪費在惋惜暗器上,她那把美人一樣的刀也刺向了他的後心。
攻擊的三個人可能是如今江湖上年輕一代中的最頂尖的高手,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攻勢下全身而退,就算是長孫飛虹也不能。
所以他是“帶傷”而退的。
在最危急的時候,他硬捱了元十三限兩拳,又受了唐見紅一刀,然後終于找到了空隙避過了最致命的刀,打破了屋頂退了出去。
當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逃命而非搏命上時,天下就沒有能追上他的人了,就連幾人中輕功最好的唐見紅也不能。
“真是可惡。”功虧一篑讓唐見紅氣憤不已。
“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我們神捕司定然早就把他抓捕歸案了!”頭號大敵一離開,元十三限立刻停止對自己的脾氣的控制,這就像是小白這個競争對手不在的時候他和諸葛正我吵得不可開交一樣。
遺憾的是小白根本沒有諸葛正我那樣的好脾氣,面對元十三限毫無道理的責難,她立刻反唇相譏道,“要不是有我,等你們那什麽四大名捕過來,王大人早就回天乏術了,就算抓到了長孫飛虹又有什麽意義?”
“若是當初是我在保護王大人,這幫家夥連進門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看不見得吧,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他們都不用挑在大婚這天動手,出門遛個彎路過王府說不定就能收拾東西回去了。”
“你……”
“你們兩個都夠了!”唐見紅黑着臉吼道,“你們誰給我件衣服,冷死了!”
“哦哦哦!”小白被她的突然爆發吓了一跳,忙扯下元十三限的外袍(元十三限:喂!)披在了唐見紅的身上,“你……還好吧……”
“你說呢?”唐見紅沒好氣地說道,“我手本來就痛得要命,剛才随便正了正骨就用那招了,現在我都感覺不到自己的手了。還有那什麽獅子吼……簡直像有一千只鴨子在我耳邊同時叫喚,啧!我現在頭還暈着呢。”
小白愣愣地看着她,一時沒辦法把她和之前那個貴氣公子聯系起來。
外面還有一堆賓客等着安撫和說明,元十三限身上還挂着朝廷的官職自然沒時間和小白繼續鬥嘴,他哼了一聲,也沒再管自己被強行“借”走的衣服,跑去和他的師兄弟們彙合了。
“你抓子老,傻掉啦?”唐見紅伸出手在小白面前晃了晃,“哦,是我忘記說了,我叫唐見青,是蜀中唐門的人,走江湖穿男裝方便一點,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她說着說着又抱怨了起來,“早知道還有別的女孩子要來我就不做這麽麻煩的事了,洗個澡還要避着別人,說話還要拿腔拿調的,比練武還要累。你看你看,我之前裝得是不是特別像,我哥老是這個樣子和別人說話,假兮兮的,我就瞅不慣,你之前應該也挺讨厭我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她才恢複本來的性情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小白已經有點想念原來那個唐見紅了。
“哦,對了,你之前那麽急着回來,是不是發現什麽了?”在危機解除之後,小白開始詢問起方才的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在翁源的房間外面發現了這個。”唐見青說着掏出了一方手帕,一層一層地将它翻開,露出裏面的東西。那是一張小小的紙片,上面還有燒焦的痕跡。
“我看他的窗沒關好,估計是從他房間裏被吹出來的,很有可能是什麽不能見光的東西。”
“不能見光的東西?”
“這來往的賓客這麽多,還有不少是高手,這長孫飛虹武功再高若是沒有別人的指引,想要悄無聲息地進來談何容易。”唐見青說道。
小白聽懂了她的暗示,她不由地吓了一跳。雖說對江湖中無處不在的背叛卧底早有耳聞,但當事情就發生在自己身邊時她還是有些驚悚感,尤其這個卧底不是別人,是她一直頗為尊敬的也頗為照顧她的丐幫老前輩。
“不過我當時也沒想到會出事,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來看看,恰好撞上有人闖了進來。”唐見青回憶着當時的場景說道,“其實也有可能不是翁源……他确實是為了保護王夫人才……”
無論如何,随着翁源生命的消逝,這已經是一個難以解答的謎團了,除非是在下次見到長孫飛虹時問上他一句……
真是奇怪,小白在心裏似乎很篤定自己會再遇上長孫飛虹一樣。
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還有勝負沒分。
“還有,見青……我能這樣叫你吧。”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小白接着問道,“你怎麽會來這裏做王大人的護衛的呢?該不會是和我一樣想在京城裏賺些名聲吧。”
“差不多吧。”唐見青對此沒有隐瞞的意思,“有人建議我來這裏的。”
小白心裏忽然一動,一個有些奇怪的想法躍至腦海,促使她問道:“那個建議你的人,不會是蘇遮幕吧?”
“哎,你也認識他嗎?”唐見青露出了吃驚的表情,而後又變成了濃濃的鄙視,“這個人是不是又帶着他那張不顯老的臉到處騙人了啊……”
“騙人?”
“啊,也不算騙吧。”唐見青說道,她撓了撓頭,有些苦惱的樣子,“大概就是……唉,我也說不清,總之他不會害你,但你現在幹的事肯定對他有好處就對了。”
“他利用了我嗎?”小白驚訝地說道。
“我都說了我說不清楚了啊。”唐見青面上的表情更苦惱了,“你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去問他好了。”
雖然危機已經解除了,但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這些護衛依舊是在王安石王大人身邊守了五日後才各自回歸到本來的生活軌跡,是以小白按照唐見青給她的地址去找蘇遮幕的時候,不由有些擔心對方已經搬走了。
蘇遮幕給她的感覺就是一個無定的浪子,好像随時都有可能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到了。
好在這浪子現在還沒有四處浪的打算。
蘇遮幕是蘇轼的遠親,又是從被遼人占領的應州逃出來的,當初對蘇轼多有提攜的歐陽修同情他的際遇又自覺有幾分間接的情分,于是托人為他在京城借了一處條件還不錯的宅子,讓他免去了無家可歸的尴尬。
小白找到他家的時候是他的婢女開的門,她請她進去坐着,解釋道:“蘇先生正在念書,請您等他一會兒。”
小白嗯了一聲,正想再詢問幾句關于蘇幕遮的事,卻被一陣嬰兒的啼哭打斷。
☆、天驕十三
在院中爬滿了青藤的支架下立着一個年邁的婦人,她的懷裏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孩子哇哇地哭着,她臉上的汗水也一滴一滴地往下滲,也許是因為太過急切了,她拍打孩子的手勁也越來越大,導致本來應該起到安慰作用的動作适得其反了。
也許女人的心中很容易産生與母親相類似的情感,小白聽着這孩子的哭聲亦是心軟了下來,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麽。
結果只是讓小孩子哭得更大聲了而已。
“他不習慣有陌生人在。”蘇遮幕的聲音忽然在小白身後響起,他繞過她,從婦人的手中接過孩子,輕輕地掂着、用抒情的調子哄着,不一會兒那哭聲便漸漸停止了,但這幼子也沒有睡着,只是睜着眼睛沖着蘇遮幕笑,從喉嚨裏發出“低……低……”這樣的聲音。
“他會說話了?”小白感到有些興奮,斬經堂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她家中也沒有比自己弟妹,因而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見到這樣的生命奇跡。
“早就會了,只是說不清楚。”蘇遮幕說道。
“拿他什麽時候會走路?”小白接着問道。
這個問題讓蘇遮幕思考了很久,而他最終給出的答案也只有“不知道”三字。
“哎?那些奶娘什麽的也不知道嗎?”
“尋常孩子什麽時候走路、什麽時候能跑能跳她們自然是如數家珍,只是我的兒子……卻和他們有些不同。”蘇遮幕說道,“你應該知道應州是被遼人搶去的地方吧。”
小白“呀”了一聲,這才想起蘇遮幕來自應州這一細節來。
“蘇門本是應州望族,然而在遼人統治之下,漢人又有何‘望’可言,我不忍族人,以及其他的族人世世代代如此,所以帶着幼子在江湖好友的幫助下拼殺了出來,我夫人受了重傷,禁不住颠簸,我便留她在好友家中休養了,自己則帶着幼子來這京城。”
“這說不通啊。”小白很快發現了其中的古怪之處,“你夫人受不住颠簸,這麽小的孩子又如何受得住呢?”
“他必須受得住。”
“為什麽?”
“因為他如果和他娘親留在一個地方,他就算能活下去,這一輩子也算是廢了。”不等小白再次發問,蘇遮幕自覺地解釋道,“在逃出重圍的時候我将他縛在身後,卻未料得這樣仍未護住他,讓他受了遼人高手一掌,筋脈受到了重創,幸好此子命不該絕,高燒數日後竟仍有一口氣。”
“筋脈之傷……本應讓高手以內力治療,只是他只有這點年紀,恐怕……”小白皺緊眉擔憂道。
蘇遮幕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所以他的傷根本治不好,在來京城的路上,他的病情反反複複,幾度徘徊于生死邊緣,幸得天一居士相救,他這才能發出今日這般嘹亮的啼聲。但是這終究是治标之法,日後他能否如同尋常孩子那樣活動自如,還是尚未可知之事。”
小白嘆息一聲,看着那孩子渾然不覺的笑顏,心中越發難過。
“他還這麽小。”
“在應州,命運比他更為凄楚的孩子多的是。”蘇遮幕說道,“我沒什麽可抱怨的,他也不應該有什麽好抱怨的。我的兒子,就算不能走路,也定然是一個出色的人物。”
“一般爹娘……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就好的嗎?”
“也許吧。”蘇遮幕淡淡地說道,“不過當我看着當年曾經把酒言歡的朋友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的時候,我所追求的就不能夠僅僅是‘平安’二字了。”
促使小白來這裏的是唐見青的話,她已經做好對蘇遮幕興師問罪的打算,但在看見他和他的兒子,聽見他說的話之後,她已決定無論他是出于什麽理由利用她,又無論他是以怎樣的方式利用她,她都不會對他生氣了。
“這孩子大概是想和我多呆一會兒,我抱着他和你說話你介意嗎?”蘇遮幕問道。
溫小白當然不可能介意。
“你……為什麽要讓我去保護王安石大人呢?”小白直截了當地問道,“該不會僅僅是為我的生計考慮吧。”
“小白姑娘有斬經堂和溫家作為背景,你的生計自然不需要我來考慮。”蘇遮幕坦蕩地承認了自己的別有所圖,說道,“我此舉只有兩個目的。其一,天一居士十分擔心王大人的安危,他救了我的兒子,我自然要回報他的恩情,比起錢財金銀,想必這種方式更加合适。”
小白贊同地點了點頭,“那其二呢?”
“你可曾聽說過王大人所求的改革?”
“自然聽說過。”小白說道,“若非那些改革之計,又哪裏會有這樣一場刺殺。依我看,這位王大人的做法雖好,卻未免太過急功近利了。”
“王大人的變法中确實有極大的漏洞,且絕非長久之計。”蘇遮幕說道,“只是他在軍事上的改革确實有效,我敢說,不需五年,我大宋定然能打出一場揚眉吐氣的勝仗。”
小白一開始對這樣的說法不置可否,畢竟同樣的美夢宋人已經做了好多年了,但蘇遮幕本身有雄才大略,而王安石亦是不同于尋常庸庸碌碌的官吏,她也有幾分相信了。
“所以,王大人絕對不能出事。”蘇遮幕說道,“我聽說要動手的人是長孫飛虹後,立刻搜羅更多的高手,那天在客棧屋頂見到你,我便覺得這定然是命中注定。”
“既然你知道長孫飛虹要動手,直接通知神捕司豈不是更快些?”小白又問道。
蘇遮幕笑道,“長孫飛虹當年曾對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報,若我出賣了他,在江湖上又有什麽信義可言。”
這麽說來,默不作聲地尋找高手确實是個好主意。
“原來如此。”小白說道,“你沒有做錯,如果我處于你的處境中,也不可能做得比這更好了。”
“你不怪我嗎?”
“我不怪你。”小白揚眉笑道,“在江湖上要想做出一番大事,既要有能利用人的謀略,也要有甘心被利用的氣度。這可是我師父以前常常對我說的話。”
“能教出小白姑娘這樣的徒弟,張侯大概沒有遺憾了。”蘇遮幕感慨道。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客氣的誇贊罷了,小白依舊感到頗為高興,她擺了擺手說道,“這樣的話,你還是等到我真的做出一番成就再說吧。哦,對了,我倒是忘了,你可為你的孩子取了名字?”
“蘇夢枕。”
“好聽是好聽,可是不是……太美了些?”小白皺眉道,“而且……還是那種哀戚之美。”
“許是你心中因我的故事而起的哀傷之情還沒有消退,所以看什麽、聽什麽都有哀傷之意吧。”蘇遮幕說道。
“……大概吧。”小白沒有說她在聽見這個名字後不知怎麽的第一個想到的詞就是“黃粱一夢”,畢竟那不算是什麽吉祥的兆頭。
小白用自己此次做護衛得來的錢在京城買了一座小院,算成是自己的落腳點,然後她便買了一壺好酒,去尋關七同飲了,彼此交流着各自的境遇。
“你開始教你妹妹練武了?”小白驚異地問道,“會不會太晚了一些?”
“她本就學過一些皮毛,筋骨都還可以,現在練練就算成不了一流高手,總不至于被什麽下三濫的小人物給欺負了。”
“你用‘下三濫’這詞可得小心些。”小白開玩笑道,“‘下三濫’何家可不是什麽好氣量的君子。”
關七哧笑了一聲,顯然沒将他們放在心上。
“之後呢?之後你又有什麽打算?”小白問道。
“我打算離開京城。”關七說道。
“你不打算在京城做出一番事業了嗎?”小白驚訝道。
“在京城是做不出事業的。”關七說道,“京城再好,也不過只有一方天地,你看那些風雲人物,哪個不是在外面闖蕩出了名聲再進京城功成名就的?”
“也不一定啊……如果你進了一個組織,然後取得……”
關七以手勢打斷了小白的話,“就算我成了副手,又熬敗、鬥敗了原來的老大,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那可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如今長江水道是無共主之地,我可從該處入手,作為我大業的起點。”
☆、天驕十四
京城勢力各自割據一方,泾渭分明,已經漸成制度,其中老牌勢力有之,如六分半堂這樣新興崛起的勢力也有之,實在是不缺什麽了。而要在這棋局中鑿出一個缺口,填入一方新的勢力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這股勢力本身異常強大,其二是棋局中一方徹底潰敗,需要別的人來填補平衡。
現在這兩種情況都不存在。
所以關木旦只能選擇暫離京城,去勢力尚未劃分清晰的長江水道一帶用心地整合屬于自己的力量,讓這股力量将他重新推入這只有“龍”和“虎”才能介入的京城戰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