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有話要說:
1、本文中的部分人物在《關于愛的兩三事》中有出現過......
2、本文中的部分人物是短文《愛比死更冷》中的男女主角,但《愛比死更冷》因尺度問題,我自己封了......
任知意剛把車開出小區大門,老天爺就掉起了眼淚,還是特兇狠的那種。她的車技十年如一日的爛,這會兒雨點們好似不要命了一般拍打在擋風玻璃前,密集的程度跟汛期的黃果樹瀑布有的一拼,她是半步都不敢往前挪動了。
任偉華就是在這個時候發了視頻來,第四次仔細交代她晚上的宴席需要注意的事項。
那些注意事項,她已經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又因此刻被大雨困身,終于有些不耐煩的說:“爸!今晚是姐姐的訂婚宴,她和她的如意郎君自然是全場矚目的焦點、明日城中的頭版頭條。您跟我說一大堆注意事項幹嗎呀?我從前當姑娘的時候就一直活在她的萬丈光芒之下,現如今都是已婚婦女了,您還擔心我會搶了她的風頭嗎?”
視頻裏的任偉華聽她這般言詞,立馬不悅了,聲音一沉,呵斥她:“怎麽說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姐的情況。”
她雙眼微微一斜,不看屏幕裏的任偉華,刻意壓低了聲音,輕飄飄的吐了句:“那我晚上不去了,行吧?”
他當即斷絕她的念想:“親姐姐的訂婚宴,做妹妹的不參加,成何體統?”
她清楚不參加訂婚宴根本就是異想天開的事,也應該習慣了他這些年在某些問題上的态度,只是有時候心緒仍然受到影響,蔫蔫兒的,便忍不住沉默起來。
他見她不接話,又問:“沛堯呢?”
她敷衍的回答:“大概剛上飛機吧。”
他再次不悅了,質問她:“什麽叫大概?他從哪裏回來?新加坡還是香港?你不知道他坐幾點的飛機嗎?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你有沒有跟他說晚上的訂婚宴?”
她壓根不想對他的提問一一解答,只撿了最後的一問回答:“說了。”
他見她态度松散,既生氣卻也無奈,頓了片刻,他收斂起先前的厲氣,可仍是帶着警告的口吻:“這幾年我們任家的面子已經丢得差不多了,你最好不要再冒什麽泡。”
論冒泡,任知意在任家同輩中要是認了第二,就絕對沒人敢認第一了。畢竟別人都是八九歲才得來‘人憎狗嫌’這四個字,而她從三歲開始就不安分了。幼兒園時趁着午睡偷偷剪了男娃娃的小辮子,小學時把高年級學長的書包扔到水池裏、翹掉無聊的音樂課溜進隔壁的中學在雙杠上給一衆哥哥姐姐們表演杠上飛,初中時跟兩個女生打架打到對方抱着頭去醫院縫針,高中就更不得了了,搶了廣播室的控制權,在全校同學面前大罵化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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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惡行,讓她十八歲之前,換了九所學校,而九所學校的學生都把她列為了風雲人物。這般折騰,學習成績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可高考的時候卻發揮得意外的好,收到那張來自帝都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任家上下都以為是她花十塊錢造假得來的。
大學那四年,她格外的老實,簡直就是脫胎換骨了,幾乎變得和任知曉一樣讨家人歡喜。可到底只是‘幾乎’,剛一畢業,就露出了原形。先是與剛成立不到兩個月的動漫公司合夥人鬧不和,二話不說将對方掃地出門,接着同邵家小姐搶男朋友,鬧得滿城風雲,好不容易搶到手了又棄之不要,再是在蔣官的夏日派對上喝吐到吓退全場人,種種劣行,連最疼她的大哥任翼都看不下去了,與她長談了一回,問她是否願意去香港鍛煉鍛煉。她當即就同意了。要不是前幾年任知曉為了追求愛情而失去了一條腿,任翼為了追求愛情而捅破了自己其實是任媽媽和別的男人所生的尴尬事實,任媽媽在各種焦慮和巨大的壓力中突發淋巴癌去世,她其實是打算老死在香港的。
說實話,當初看到少了條腿的任知曉,她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那部臺灣言情劇中的一句臺詞,‘你失去的是一條腿,而紫菱失去了的是愛情’。幸哈她不是紫菱,雖然任知曉也和綠萍一樣是天之驕女,雖然她也一直生活在任知曉的光環下,可她才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更沒有和自己的姐姐愛上同一個男人。
她盡心盡力的照顧了任知曉三個月,每天都絞盡腦汁想要逗她的親姐姐一笑,助她的親姐姐渡過人生的難關,她覺得那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的第二認真的事。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偉華在發現任翼不是自己親兒子的第二天就解除了他在崇明實業的職務。她最敬愛的大哥一夜之間就被她的爸爸掃地出門了。當她覺得生活真的一團糟亂的時候,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任媽媽患上了淋巴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任媽媽就歸天了。
那個冬天,陽光比往年要明媚的多,可她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其實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能理解任偉華的。他一直把面子看得跟命一樣重要,結果先是兒子娶了他的私生女,沒多久最疼愛的女兒少了條腿,緊接着得知一直當做接班人培養的好兒子是別人的種,想要狠狠責怪妻子,妻子卻患病離世。這四個大巴掌接連打在他的臉上,就跟往心上紮了四刀差不多。只是幾年下來,他的眼中仍然只看得到任知曉,心中仍然不肯原諒早都投胎轉世的任媽媽,對任翼的打壓也仍然在進行,就讓她心生出一種厭倦煩躁的情緒。
清明節時,她和任知曉去掃墓,遇到專程從深圳趕回來的任翼和大着肚子段零露,還有已經三歲多的小圓子。兩姐妹與任翼是同母異父,與段零露是同父異母,小圓子在叫姑姑還是叫姨姨的問題上犯了難。她抱着小圓子又是親又是捏的,喜歡的不得了,可任知曉的态度卻比較冷漠。她知道任知曉這些年深受任偉華的影響,又因為感覺運命對自己不公,心性早不如先前那般寬大,所以也不打算發表意見去評判任知曉态度的對錯,但任知曉偏偏要抱怨出來,說他們不該來拜祭。
這可好,一下子就把她心裏那一大堆□□給點着了。自任知曉沒了一條腿後,那是她們第一次吵架。她忍讓了許多年,發現到頭來讓任知曉養成了得寸進尺的壞習慣。
那天的雨,下得也像今天一樣兇狠。她明明車技很爛,卻賭氣一般開的很快。事後,任偉華專門打電話批評她,怪她不顧任知曉的安全。
那晚,她想當然的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徐沛堯人在香港,偌大的房子裏只有她一個人,空蕩蕩得吓人。她把住隔壁的顏洋吵醒,邀他去宵夜。
顏洋是她的高中同學。
她高二下學期因為花錢大手大腳而被原來學校附近的混混們盯上,任媽媽為了她的人身安全,把她轉校到了顏洋就讀的高中,又因為任偉華肯花錢,她被校長特意安排坐到第一排、講臺正下方的位置,和當時身高比她矮了那麽一點點的顏洋成為了同桌。以那時的大衆審美來評判,顏洋正兒八經是個純正的□□絲,作為崇明島的原住民,說得好聽點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實際刮上兩場大臺風基本就是水中睡,家中最多的東西是小魚幹、小蝦幹,在絕大多數男同學、女同學都營養過剩的名校裏,他那矮小的身材差不多算是三等殘廢。要不是因為班主任是他親舅舅,他和她完全不可能會有交集,自然也不可能有成為她轉校後收下的第一個小弟的後續故事。
她收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他哭得死去活來的,說保護傘走了,自己以後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她跟他當同桌這一年多來,但凡家裏送了補腦子、補身子、補血補氣的東西都會分他一大半,吃得他基因都突變了,身高刷刷刷的沖到了一米八幾。她自然是要朝他翻白眼的,又教育他:“打不過你就跑啊。”他連連搖頭,唉聲嘆氣的說着:“失去你,我失去了安全感。”為着這安全感,他自上大學的第一天開始就買彩票,天天盼着中大獎,最後因為開發的游戲軟件大賣而賺了一大筆錢,屁颠屁颠的買下了她隔壁的房子,還在第一次和徐沛堯見面吃飯的時候表現出了格外的喜悅,就好像一塊死死黏上了她的狗皮膏藥。
徐沛堯那時對他們之間的深厚友誼了解還不多,十分狐疑的問她:“他是不是偷偷喜歡你很多年了?”
她喝了點酒,心情是放松的,笑着撩起右胳膊的衣袖,向他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說着:“喜歡我結實的胳膊很多年了。”
把顏洋吵醒,再出門已是淩晨兩點,大部分的宵夜店都收攤了。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面館。
顏洋心不甘、情不願的問她:“咱們就不能去酒吧嗎?”
她低頭看着菜牌,嘴裏說:“我明天一早有個會,不能喝酒。”
他連連搖頭:“你變了,變了變了。”又故意問她,“你還是我認識的任知意嗎?是那個在炸串店和校長兒子的女朋友搶雞腿,把偷窺女廁色的男同學打得滿學校亂跑的那個任知意嗎?”
她到是輕輕笑了一笑的,但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而是自顧自說着:“還真有點餓了。”
他便問:“晚上沒吃飯?”
她說:“吃了一肚子氣。”
他來了興致:“嘿呦,還有人敢給你氣受?誰這麽不想活了?告訴我小爺我,我自願當你的槍,你指哪兒,我打哪兒。”
她在菜牌上勾選了紅燒牛肉面、羊肉炒刀削、韭菜煎餃、涼拌海帶絲和鹵花生,又給他點了一大罐啤酒,然後才擡頭看了他一眼,半笑着說:“我要是真想收拾誰,還用得着你出手啊。”
他擡手招來服務生,将菜單給了人家,随後笑嘻嘻的問她:“是你爸還是你姐?”
她聳了聳肩,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樣。
他會意了,不再追問,而是在服務生送啤酒過來的時候向人家要了兩個杯。
她由着他倒酒,反正不松口:“我今晚真不能喝。”
他也不勉強她,自己端了杯喝上一大口。
到這個點,面館裏的客人不多,上菜的速度挺快的。
她一口一口吃着面和菜,慢條斯理的模樣讓他看了覺得有些陌生。
他肚子裏有話,憋了幾天了,一直猶豫是否該告訴她。他端起啤酒,想着還是将那些話淹沒了拉倒,可杯子到了嘴邊,他到底是忍不住了。他說:“跟你說個事,不過你聽了,可別吃不下去。”
她到幹脆,表示:“那你別說了。”
被她這麽一拒絕,他到感覺必須得講出來才對,于是說:“我等你吃完再說。”
換了從前,她必得馬上知道是什麽事,可如今她改了動不動就着急上火的毛病,沉着了不少、也成熟了許多。她不慌不忙的吃完了一碗牛腩面,半碟子炒刀削,兩個韭菜煎餃,幾口海帶絲,最後拿了些顆鹵花生,邊剝殼邊對他說:“我差不多吃好了,你可以說了。”
他看了看她,飛快的吐出;“方炜生病了。”
她聽到這個名字,先是愣上了幾秒,回過神後,将剝好的花生仁塞到嘴裏,含糊不清的問:“什麽病。”
他見她眉眼低垂,曉得她心裏定不是面上這般平靜,但既然開了頭,總得說全。他又告訴她:“跟你媽一樣。”
她又愣住了,這次過了許久才緩過來,反問他:“淋巴癌?”
他點點頭,說:“已經是晚期了。”
她嘆了聲氣,又嘆了聲氣,才說:“那沒得救了。”
那晚,任知意連片刻鐘都沒睡着。
她實在吃了太多的東西,它們都頂在她胃上,遲遲不肯到肚子裏,躺着只怕它們會從嘴裏跳出來,所以她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消食。
翌日開會,精力自然集中不了。散會後,任偉華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責罵。她其實早就想和任偉華吵一架了,好好問問她的爸爸為什麽就不能對她慈愛一點?為什麽就不能把她和任知曉放在同等的位置,但她發現自己渾身無力,腦子裏盡是任偉華那重疊在一起雜亂回音。
那天她是被人擡出任偉華辦公室,送去醫院的。醫生說她是什麽突發性眩暈症,她根本懶得關心自己身體出了什麽毛病,就只覺得在醫院躺着還挺舒心的。
徐沛堯從新加坡回來,去接她出院的時候,她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顏洋昨晚送來的雪花酥和麻辣牛肉、專心致志的看着近日大熱的一部仙俠劇。
徐沛堯脫下外套随手挂在衣帽架上,信步走近到床邊,俯身湊到她面前,半笑着問:“我估計你不太想出院吧?”
她與他初識時,感覺是棋逢對手、不相上下,可日子長了,尤其是結婚這一年來,不知怎麽的,自己就漸漸落了下風。加上她住院這三天本就是裝病,被他這麽直戳要害,氣勢立馬矮了一截,連忙扔掉手裏的零食,做出抱頭的姿勢:“我頭疼。”
他說:“我以為眩暈症應該是頭暈。”
她狡辯:“我倒在地上的時候摔到腦袋了。”
他告訴她:“我剛向醫生要了你的全身體檢報告,你可以放心,沒有任何腦震蕩的跡象。”
她平日肯定是不會輕易屈服的,可這幾天的戰鬥力不行,于是向他坦白:“我不想上班,行了吧?”
他點了點頭,說:“回家也可以繼續裝病。”
說到底夫妻還是一體的,不靠任家吃飯的徐沛堯沒理由站到任偉華那邊去壓榨她這個徐太太。
辦了出院手續,他帶她去吃晚餐。
清淡的潮汕菜,她對滴酒不沾的他說自己想喝酒。
他反問她:“你想哭了?”
她是挺想哭的,可這許多年來,她養成個壞毛病,不喝醉就絕對哭不出來。酒就像是導火線,灌到肚子裏,就跟點着了火苗似的,不需要太長時間就會炸裂。
今晚她沒有炸裂,半瓶洋酒下肚,也只是默默流了兩行清淚。
她對他說。
“徐沛堯,我初戀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