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竟然...
星星在夜空織了網,這張網發出光,兜住了幾片黑色的雲,雲兒們掙紮了一會,也就妥協,彎鈎似的月亮老神在在地看着,似乎在笑,一行宮人随着他們頭首穿着龍袍的男人步子匆忙。
男人批完一堆奏折,想着自己的小丫頭定還在寝殿等着他,愈發把步子加快,邊走還邊揉着腫脹的太陽穴。
這會兒時辰也不算太晚,顧城安早不像年輕時那般動不動就熬夜趕工,因為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要早些回去陪他的寶貝小皇後,寧願第二天起早一些。
進了殿,顧城安發現殿內的白銅燈熄了七盞,只剩下兩盞頑強地照亮寬闊的大殿,一群宮人們也幾乎都退下了,只剩下兩個守夜的小宮女坐在屏風前,腦袋朝地面一點一點往下點,李明德正想通報一聲,讓人準備洗漱物什,顧城安旋即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男人對守在殿門口的小太監問:“皇後睡下了?”
往日他回來,殿內燈火通明,小丫頭就坐在矮幾邊半撐着腦袋看話本子等他,他一踏進殿,女孩就笑臉盈盈地看向他,可今晚整個大殿都寫滿了困意。
只見那小太監對顧城安點了點頭,“是的皇上。”
顧城安不以為然,俊容還浮了柔意,揮手示意宮人們都退下,別打擾了裏面的人兒,挪到旁邊的小殿裏随便淨了臉腳。
将自己捯饬幹淨,顧城安才重新往寝殿回,步子放得極輕的踏進殿,誰料走到龍榻邊,透過那兩層明黃色的帳子,顧城安發現帳子印出的那個小小的影子在動,似乎在床上滾來滾去,還踢了踢被子。
“原來還是等着朕的,只是先上了床等着。”
顧城安失笑,揚了眉,伸手掀開帳子。
可等他掀開帳子,看到的是一個躺得好好的,一邊小胳膊露出來抱住被子,另一邊小手揪住被子一角,安靜阖着眼皮一副熟睡模樣的粉人,長直腰間的青絲垂落在軟枕上,頭發又濃又密,多得幾乎撲滿了整條枕頭。
顧城安發現那一汪秀發有些淩亂,像是被女孩搓過,額角蓬松的頭發落下來遮住半邊曲柚如剝了殼雞蛋般水嫩的小臉,顧城安還在細細地欣賞着,視線往下,發現女孩尖尖的小下颌竟然滴落兩小滴汗珠。
從睡美人精致的嬌顏裏回過神來,顧城安放下帳子,頭往後退了退,心想方才他是眼睛花了嗎,女孩分明在動,可是揭開帳子,女孩又是睡着的。
想定是女孩又做噩夢了,顧城安濃眉蹙了蹙,輕手輕腳爬上床,拿了一塊床頭備置的手絹,将曲柚如易碎的寶貝瓷器般小心抱進懷裏,動作溫柔地給她擦拭了一番她臉上冒出來的細汗。
每次做噩夢曲柚都會出汗,顧城安都習以為常了,服侍着曲柚的小臉,顧城安開始糾結要不要将女孩從夢中叫醒,他生怕在夢裏,曲柚又夢見跟前世有關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鼻邊是那股熟悉的蘭花香,沒同顧城安親密接觸前,曲柚以為顧城安一個大男人喜歡抹香粉,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止有女人會身帶體香,男人也會,特別是情到濃時,顧城安身上這股蘭花香更烈。
曲柚被中的手微微蜷了蜷,繼續裝作睡着的樣子,任顧城安給她擦汗。
男人的動作很輕,擦了一會,唇還貼到她臉上,又貼到她的唇。
在舌尖滑進她的口中那剎,曲柚密長的眼睫毛顫了顫,好在男人只是淺嘗辄止,很快就退開,誰知緊接着,那唇又印到她的額心,大掌也滑進她的衣裳裏。
曲柚紅了臉,沒想到她睡着了顧城安也不願放過她,就在顧城安從上往下,一路吮到她脖子的時候,曲柚再也忍受不住,剛準備睜開眼,男人的動作卻停了下來,那只大掌從她衣裳裏抽出。
身上的被子被拉了拉,她的胳膊被顧城安捏起來捂進被子裏,然後聽見他翻身爬下床。
帳子被揭開又被放下,暖帳內恢複靜谧,曲柚豎起耳朵,略乎聽見那輕輕的腳步聲漸遠後,她睜開一條眼睛縫,确定男人的确離開後,水眸徹底睜開。
殿內安靜了好一會,都沒再聽見腳步聲,曲柚輕輕翻了翻身,抱着被子坐起來,她小手伸過去将帳子輕輕掀開一些。
龍榻外空蕩蕩的,什麽人影也沒有,曲柚咬住唇,不明白顧城安怎麽就突然離開了。
這種場景……似乎有些熟悉,顧城安剛把她找到的那會兒,每晚都會抱着她睡,然後會忍不住親她,可又不會深入做別的什麽,每次親完之後,男人就會離開一會,回來時全身有些濕噠噠的,像是淋過水一樣。
她一開始很莫名其妙,後來跟顧城安通了事,才算明白一些,難道他又……
思及此,曲柚從小臉紅到耳根,立馬又躺了回去,扯過被子蒙住小臉。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才見顧城安回來,曲柚腦子亂亂的,一直沒睡着,男人回來了她依舊選擇裝睡,只是這一次沒像剛才那會那般匆忙突兀,這一次她早就擺好了平躺的姿勢,頭發也捋了捋。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能感覺到男人很努力地把動作放輕,不多時,那大身子挪過來緊貼着她,然後将她往懷裏抱。
這一系列體貼的舉動讓曲柚心裏暖暖的,她很輕地抿了一下唇,準備不要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就算這個“長孫梨兒”是顧城安曾經喜歡過的人,她也不在乎了,因為顧城安是皇帝,不說過去,以後肯定也會欣賞上別的比她更漂亮的女子,這種與別的女人共享丈夫的日子早晚會到來,她又何必因此感到介懷。
只要顧城安心裏,能給她挪出那麽一點點位置,她也滿足了。
可,就在曲柚自行開導了自己,試圖将“長孫梨兒”這個名字,和今日在禦書房發現的那一大沓寫着“長孫梨兒”這個名字的紙忘掉時,一聲輕喚在她耳邊響起。
“梨兒,你是朕的,也只能是朕的。”
見曲柚睡眠狀況變好,沒再受噩夢困擾的樣子,顧城安深呼出一口氣,含滿深情地輕聲說了那麽一句,眼簾阖上,安心抱着曲柚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懷裏的人睜開眼。
翌日,曲柚夾了一只水餃到醋碟裏略略蘸了蘸,送到小嘴邊咬了一口,咬完那一口就沒了胃口,她将水餃落進碗裏。
竹窩裏的四只小白團已經醒了,蹦跶這小短腿朝曲柚跑過來,蹭到她身上。
曲柚抱起一只,用筷子扒開碗裏的水餃,挑出裏面的肉丁送到小家夥嘴邊。
兩個多月的時間,這四只雪原狗長了不少個頭,還被曲柚喂得快肥成小球。
剛被撿來的那會兒,四只小狗可憐得緊,身上的毛發再天生雪白,但後天營養不良,有許多糙毛,整個小身子也痩得皮包骨頭,被曲柚好生養了兩個月,四只小狗狗的毛已經恢複順滑柔軟,身上也胖乎了一大圈,曲柚的情緒本來有些低落,撸着它們的毛心情才好了一些。
呆坐了半早上,曲柚小手握成拳敲了敲發脹的腦袋,終于忍不住站起身朝禦書房去。
巧的是今日來禦書房,也碰上顧城安到別處去忙,不在禦書房裏,門口的侍衛再次殷勤地把曲柚邀進禦書房裏落座。
曲柚讓奴才們都退出去,留她一個人在房裏,流雲和馬菊花她也沒留。
書房內只剩下她一個人後,曲柚視線掃向書房裏那幾面書架,目光也瞥了瞥守在書房門口的侍衛。
後宮不得專政,這禦書房裏其實放了不少機密文件,閑雜人等輕易不得入內,前朝也少有皇後或者妃嫔在皇帝不在的時候到禦書房裏坐等這種狀況。
而曲柚開了太多先例,她若想一個人待在禦書房裏,負責看管禦書房的侍衛和太監們皆不敢置喙,皆随着顧城安的性子縱容她,但并不代表這青天白日下,她可以随意将房門關上,這種惹人嫌疑的事情曲柚自然會注意分寸,她眼睛留意着門口守着的侍衛,佯做無聊一般在書房裏踱步,時不時閑散地走到書架邊,會拾起一本手到手裏看。
趁侍衛們不注意的時候,她翻了翻書架,沒再找到類似昨個日寫滿“長孫梨兒”這樣的紙。
可是她在逛到第三面書架時,在最裏頭的一個格子裏發現一幅插在白玉花瓶裏的畫。
曲柚盯了盯那畫,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覺得那畫不對勁,她小手伸過去将畫抽出花瓶,将其卷開。
畫中是一個婀娜俏麗的美人兒,一身粉色的水波煙蘿裙,梳着簡單素雅的雲心髻,眸若桃花,楚楚動人,唇似櫻桃,紅潤光澤,鵝蛋小臉清純又妩媚……
随着整幅畫盡顯曲柚眼底,曲柚的身子已經抖了起來,手心一片汗濡,差點拿不穩畫。
因為,畫中的女子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
右下角寫着兩個字:梨兒
那是顧城安的字跡。
畫這畫的人,明顯畫技一般,要曲柚挑剔起來,能挑出一堆毛病,可是畫者依舊将畫中人物的外貌和儀态勾勒出來,不論其他,就看那張臉,當真是和曲柚十分相似。
一瞬間,曲柚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通通都想明白了,她呆了好一會,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找會神,找回力氣,哆嗦着手将手裏的畫卷回去,再哆嗦着手将畫插回白玉瓶裏。
從禦書房裏走出,曲柚頭疼欲裂,差點沒站穩摔倒下去,流雲和馬菊花上前扶住她。
回到殿裏,曲柚呆坐了許久,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幅畫,将很多事情都講通了。
比如說為何顧城安迎娶她那日,對她一點耐心也沒有,态度冷漠,後來又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看就奔赴殺場,将她扔在東宮獨守了六個月的空房。
又為何勝仗歸來時見了她的面後,态度一下子大轉變,變得寵她護她。
這些記憶是這兩個月她慢慢回想起來的,有些細枝末節她不怎麽記得起來,是流雲給她敘述了一遍。
在說到她将顧城安誤會成采花賊時,她還被自己弄笑了,當時她還随口問了一句“怎麽後來就喜歡了?”
流雲很快回答她,說:“娘娘您美啊,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看見您的第一面就被您的美貌迷住了,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當時她被流雲說紅了臉,也沒當回事。
她自認為自己除了美貌,的确沒有什麽能吸引顧城安的東西了,一個人很喜歡一個人,總是要有點原因吧,這個原因她沒覺得不好,坦然接受。
現在想來,曲柚只覺得自己好傻。
如果顧城安單純因為沉溺她的美色而這般無下限的寵她,那這宮裏宮外不乏比她更漂亮的女子,顧城安偏作何就中意她一個人呢,貪戀美色者,不可能只在後宮裏置一個女人。
看了那幅畫,她終于知道,原來,是因為這個長孫梨兒。
顧城安寵她愛她,是因為她和長孫梨兒樣貌相像。
今日顧城安又沒時間陪曲柚用中膳和晚膳,到了晚上才回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怕曲柚又提前睡下,今晚回來得異常早,天擦黑,月光剛從雲堆裏鑽出來。
可等他走到門口,發現殿裏連燈都沒點,烏漆嘛黑的,門口的小太監對他報:“皇上,娘娘先睡下了。”
顧城安:“……”
心裏略微狐疑,因為就算不等他,曲柚也不會睡得這般早,顧城安命人點亮兩盞銅燈,輕腳踏進殿。
随着殿內亮起燭光,暖帳上那似乎正抱着膝蓋,把臉埋在膝蓋裏的女孩的影子顯現了出來,顧城安看見,蹙起眉頭。
原來女孩沒睡下,那為何不點燈呢。
顧城安大步走過去,掀開帳子。
曲柚埋在膝蓋裏的小臉擡起來,看他。
一雙眼睛紅紅的,白皙的臉蛋上還有淚痕,動人的卧蠶稍稍泛黑,小嘴緊抿着,女孩看見他,眸子瞬間又紅了一度,但她似乎在極力地克制着,很快将要冒出來的淚滢壓下去,軟萌的小臉變得幾分清冷。
顧城安還揭着帳子的手顫了起來,心口猛提,呼吸發沉,一時間定在那,動也不敢動。
見顧城安看自己一副哭過的樣子也不好奇和疑惑,更不心疼,也不像平日那般立馬抱她哄她,曲柚心又涼了一大截。
她揪緊自己的裙襦,恍然又想,她算什麽呢,她不過一個替身,哪來這麽大的架子,哪來這麽大的能耐。
過去顧城安對她那般耐心那般呵護,不過是因為那個叫“長孫梨兒”的女人。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見顧城安看着她神情愣愣的,也不說話,臉色還很不好的樣子,曲柚努力收斂掉情緒,顧城安不哄她,她當然只能自己消化情緒,這深宮裏,她不過依附顧城安而活,整個曲氏的命運也掌握在顧城安手中,她難道還能對他大吼大叫,然後追根刨底地問他他究竟為何喜歡她嗎。
那個答案從男人嘴裏說出來,她也沒有勇氣聽。
最後,便是曲柚主動先開了口,打破這沉悶又壓抑的氣氛。
她起過身,從龍榻上爬下來,對顧城安雙手交疊在一起福下.身,小臉沒有太多表情,聲音因為哭過很是沙啞,“參見陛下。”
“……”
神經驀地被抽回,顧城安略驚地盯着曲柚圓圓的頭頂。
他僵了一會,彎身将曲柚小小的身子扶起,像是确認什麽一般死死盯着曲柚的小臉看。
“臣妾服侍陛下寬衣。”曲柚說罷,粉白的小手伸到顧城安的腰間,給他褪腰帶。
“柚柚?”顧城安驚疑不定地喚了一聲。
若是曲柚恢複了記憶,怎麽可能會是這般反應,顧城安心裏七上八下的,見曲柚紅着眼睛,小臉清冷,又不敢确定。
曲柚沒應,自顧地給顧城安脫衣裳,顧城安被迫擡起胳膊,任曲柚動作不是很溫柔地扒下他的龍袍,然後又疆着身子在那渾身不自在地被曲柚脫下中衣。
這期間顧城安好幾次想去捏曲柚的小臉,更想捧住曲柚的小臉将上面的淚痕舔幹淨,然後抱她哄她,問她為什麽哭,誰惹着她了,可每次擡起手又沒有勇氣繼續,一次次收回手。
他怕聽到那可怕的答案。
曲柚給顧城安脫完衣裳,瞥了一眼顧城安的大腳,抛卻給顧城安脫龍靴的念頭,重新爬上床,淡淡說了一句,“臣妾來了月事,不宜侍奉皇上,皇上案牍勞累必也乏了,就寝吧。”
說完也不管顧城安什麽反應,曲柚挪到龍榻最裏頭,扯來被子蓋住自己,小手抱住枕頭最邊邊的位置。
她是側躺的,留給顧城安的那面只是一個嬌小的背影。
顧城安看不見她的臉,曲柚眸子裏的淚水再也憋不住,一顆一顆滾落出來。
她本來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并且做好她皇後的本分,她沒有資格怪罪顧城安什麽,是顧城安将她從小山村帶回來,是顧城安給了曲家滿世榮華,她不應該奢望那麽多,也不應該那麽天真,可是剛才她實在裝不下去了,差點沒繃住。
“柚柚,你……怎麽了?”顧城安還立在床邊。
曲柚趕忙捂住嘴,不想讓自己發出抽噎的聲音,并将被子往上扯一點,蒙住自己的頭。
顧城安夷猶一番,鼓起勇氣問出一句:“是……都想起來了嗎?”
想起你把我當成替身的事情嗎?
曲柚在被子裏苦笑,沉默了好一陣,她抹掉淚,将頭露出一些,搖了搖頭,說道:“臣妾突然哭,不是因為想起什麽,而是……今晚有些想念爹爹,陛下,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顧城安緊張的神經瞬間一松,這才明白什麽,一巴掌拍住額頭。
他爬上床,将被子裏的軟人撈出來抱住,聲音已不見方才的冷遲和僵硬,“原來柚柚是想岳丈了。”
曲柚“嗯”了一聲。
她不想讓顧城安知道她已經知曉自己被顧城安當成“長孫梨兒”替身的事情。
顧城安哄了曲柚幾句,将她小臉上的淚痕一點點舔舐幹淨。
“李氏已經薨掉,岳丈他在天之靈會得到安息的,你別挂心了,怎麽今天突然想岳丈了呢?哭得這般傷心,害得朕以為……”
顧城安一時語凝,沒再說下去,只是将曲柚的小身子緊緊抱在懷裏,大掌輕輕拍在曲柚的小脊背上。
“就是突然想了嘛。”曲柚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控制住情緒,差點沒哭出來,但聽在顧城安耳裏倒變成了撒嬌,他深目軟成一灘水,又哄了曲柚好幾句。
享受着顧城安的安慰和抱抱,曲柚心裏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