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有病...
冬雪一片一片,在窗外随着寒風肆意,入了夜也不見雪有停下來的跡象,殿內那白銅炭爐內的炭火燒成血紅色,顧城安将曲柚抱在懷裏,一口一口地給她喂飯,像懷裏窩了只小貓,這只小貓聽話得很,卻也嬌弱得很,似乎他下手重一點就能将這只小貓弄斷了氣。
那紫薯山藥粥喂到半碗,曲柚就皺緊眉頭把小嘴閉得緊緊的,任顧城安怎麽喂她都不肯吃了。
顧城安握着勺的大掌發抖,這人又不是鐵做的,每頓飯還沒兔子吃得多,這長久下去怎麽可以,但怕硬喂進曲柚小嘴裏到時候這丫頭又吐又嘔的,顧城安只能落了勺,将流雲叫過來,“太子妃平日裏可有什麽貪嘴的吃食?”
他記得上一世長孫梨兒愛極了梨花酥還有街邊烤的那種小串串,這一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樣。
“回殿下,娘娘沒得胃疾之前貪嘴的吃食還……挺多的。”流雲一笑,“只不過被胃疾纏了身後,大夫囑咐娘娘很多東西都吃不得了,只是有一樣,還是吃得的。”
顧城安看了一眼懷裏的小貓,擡眸,不等流雲說完,他開口道:“梨花酥?”
“……”
曲柚昏昏沉沉的意志清醒了一些,有氣無力耷拉着的眼皮掀開,仰頭去看男人,她是窩在顧城安懷前的,而且縮在厚厚的暖裘裏,仰起頭來只能看見男人冒了胡渣的下颌。
她幾分疑惑,顧城安竟然知道她的喜好。
流雲也微驚,因為之前顧城安從未朝她以及其他宮女打聽過曲柚的喜好,這會子像是心有靈犀一般說出來,實在令人意想不到。
“是的殿下,就是梨花酥。”
顧城安這才想起來昨日刑部侍中來同他彙報柳韞若中毒一事調查情況時,說過曲柚曾派兩個小太監出宮買梨花酥。
如今是冬季,梨花只在春末夏初開,宮中養不出梨花來,自然是沒有梨花給小丫頭做她愛吃的梨花酥,怪不得要派人去外頭買。
不等他開口,流雲又說道:“不瞞殿下說,為了能在這寒冬臘月吃上梨花酥,娘娘還派過兩個小太監去宮外買,就在前幾日。城中北街王記能在這大冬日裏弄到梨花,他家做的梨花酥是一等一的好吃,而且一年四季不斷貨。”
曲柚得胃病前那是一個杠杠的吃貨,自她父親曲回文升了官,從尾雲縣搬到滬陽不久,她就帶着府裏的小丫鬟将滬陽城盛名的美食吃了個遍。
顧城安聽罷,将曲柚的小下巴勾過來,摩挲着說:“那孤明日出宮去給你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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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柚心裏微顫了一下,對顧城安點點頭,“謝謝殿下。”
說這四個字的時候,曲柚聲音又沙又啞,還虛弱得厲害,像是下一秒會斷氣的那種感覺,讓顧城安呼吸發沉,不由想起前世大晉國太子妃死于胃疾之事。
他埋下頭在曲柚的小臉上輕輕蹭着,看不見的地方,手漸漸握拳。
時空轉換,身份轉變,老天爺沒有将他的命收去,還将他換了身份從東周國重生到這大晉國來,樣貌如舊、身體如舊。
他曾認為這是一種煎熬和折磨,因為這一世沒有長孫梨兒,且他已經當過一遍皇帝,世間繁華和榮耀,能經歷的他上輩子差不多都經歷過了。
上一輩子的三十年過得養尊處優、萬人敬仰,剜心的遺憾是那得不到一顆真心,重生一世依舊沒有,活着的意義便只剩下了這萬裏江山、宏圖霸業,可他不稀罕,只覺得冷清寂寞、內心空虛。
而今,長孫梨兒也重生了,只是同他一般,人還是那個人,只是身份轉變,名叫曲柚,他孤寂了二十四年的心如蒙熾火,他相信這世界冥冥之中自有玄妙,女孩來到身邊,他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讓她同前世大晉國太子妃有一樣的命運。
這一世她才是曲柚,即便同上一世的曲柚同樣換上了胃疾,有他在,一定可以改變這結局。
用完晚膳不久,洪太醫親自送來一包藥,這包藥不內服,而是泡進水中做成藥湯給曲柚泡身子,以盡快驅走她身體裏郁積的寒氣。
顧城安旋即着人拿了藥包去浴房安排,洪太醫囑咐道:“殿下,先等這藥被水泡醒了,約莫得半個時辰,再讓娘娘下浴,娘娘泡這藥湯的時間不宜太久,也不宜太短,一個時辰最合适。”
“嗯。”顧城安心裏翻出了個小本本認真把洪太醫的話記下。
看天色也不早了,顧城安對洪太醫揮揮袖,“有勞了,回去吧。”
洪太醫卻沒有立即告辭,而是老臉爬上為難的神色,顧城安自然察覺了出來,濃眉蹙起,“怎麽了?”
洪太醫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眼,咬咬老牙,最後還是沒說什麽,雙手拱禮,扯上淡笑:“無事,适才老臣就是不小心走了神,人老了反應慢了啊,不打擾殿下了,望娘娘早日康複,老臣這就退下。”
“慢着。”男人道。
洪太醫只能頓住身子。
顧城安轉着手裏的藍色琉璃珠,掀開珠簾瞥了一眼裏面的水藍色小丫頭。
小丫頭正乖乖地坐在矮桌邊捧着一本書看,那本《資治通鑒》是他強塞給她的,怕她沒事做早早地就往床上躺,他想着讓她看書解解悶,但小丫頭似乎并不喜歡看書,只是怕他不高興就假巴模樣在那看,現下都不知道打上第幾個哈欠了。
欣賞了一會曲柚打哈欠的美萌模樣,顧城安放下珠簾,扯着洪太醫的袖子,将他帶到偏殿去。
洪太醫老額冒汗。
“可是皇後宣過你?”
到偏殿後,顧城安對洪太醫問。
洪太醫老眸微微睜大,眉頭扭出緊張的弧度,垂下首:“原來殿下知道。”
自己母後的心思,顧城安自是最了解,他道:“皇後可是問了你太子妃的病情?”
洪太醫點頭,忽的又趕忙說:“殿下放心,老臣絕沒有将太子妃的真實病情說予皇後娘娘聽,老臣說的是太子妃感染了風寒,只要用心調理,便會痊愈。”
顧城安轉着手裏的藍色琉璃球,眼神微暗:“不僅皇後那裏,太子妃的病情,誰也不得透露半個字。”
“老臣謹記。”洪太醫擦擦額頭的汗。
“皇後若再宣你去,你就說太子妃身子很好,只是天太冷了容易感染風寒,讓她不必挂心。”顧城安睨着洪太醫頭頂的太醫帽說。
同為男子,但顧城安身形高,洪太醫又勾着背,他幾乎是垂着眼與洪太醫說話。
“老臣遵命。”
知曉皇後一直不滿意曲柚的出生,打心眼裏不認同曲柚這個兒媳婦,這時候卻這麽關心她的病情,實在古怪,顧城安不放心,便又說道:“以後皇後宣你過去,同你說了什麽,反應如何,你都過來向孤禀報。”
“……”
“老臣遵命。”
洪太醫離開,顧城安回主殿的路上遇見了柳韞若。
冬日寒風凜烈,大雪紛飛,女人卻一身輕盈的大紅色絨錦卷雲裙,袖口上的兩朵牡丹花繡得精致,引人注目,跟屋廊外那濃密的積雪和鵝毛雪片形成鮮明對比。
女人扭着腰肢款款走過來,臉上是溫柔又帶着妩媚的笑意。
看見顧城安那一刻,女人流光滢滢的杏眸濕潤,她福□□,聲音幾分哽咽:“殿下。”
顧城安遽然又頭疼起來,掐掐眉心骨。
六月前,他帶兵突破北燕大軍的包圍,厮殺進平蕪,分明快要成功,誰知半路突遇山體滑坡,那厚厚的積雪壓下來砸到他和身後一隊将士身上。
身後幾十個将士盡數葬身在積雪之下,救援兵遲遲未趕來,是一個紅衣女人硬生生将他從雪堆裏拽出來。
這個女人就是柳韞若。
他詢問得知,柳韞若原是前正六品通判袁濤的女兒袁若水,袁濤因貪污受賄,全族被官府查處,家眷流放嶺南,中途袁若水同被流放的家人和官兵走散,淪落平蕪,被迫改名為“柳韞若”,在當地一家有名的藝館做了琴伎。
于是他為了報恩,将柳韞若贖了身,之後柳韞若在他面前哭訴若放她走了,她一個人也不知道去哪,找不到親人孤苦無依,怕是過不來多久還是會落到風塵之地,他賞她金銀財寶她也不要,她說她只想跟着他。
若當時知道曲柚就是長孫梨兒,他絕對不會同意帶柳韞若進宮,只是當時既以在太後拿出先帝的禦令下同曲柚成了婚,他看柳韞若可憐,便覺得都娶了一個,再多一個又何妨。
此時心尖上的人就在身邊,他自然後悔起了當初的決定。
“身子養好了?”前些日子柳韞若中毒,顧城安只過問了幾聲,此時他渾厚的聲音發出,雖然似只是随便問問,而不是真的關心,還是将柳韞若眼眶問紅了。
“殿下放心,妾身無礙。”柳韞若回答間,時不時擡眸看顧城安一眼,似想讓男人看見她眸子裏的淚滢而我見猶憐。
豈料,顧城安接下來的話,讓她像全身脫光了衣服被扔進那冰涼的雪泊中,脊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