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定期接吻?
所以他一本正經地找了會議室這個一本正經的地方,就是為了把這麽不正經的四個字說出來?
第二天,葉悠上班時一直心不在焉。
“定期接吻”這四個字,就像口水歌裏的副歌一樣,無論葉悠在做什麽,都一直在葉悠腦子裏反複回放,好像按了循環鍵,停都停不下來。
不停地在腦海裏打轉的,還有那天泳池旁陸青衿低垂的睫毛和帶着一絲藥味的溫暖觸感。
葉悠覺得自己要瘋了。
那天那一下,其實應該算是初吻了吧?
客觀地說,就外表而言,作為初吻對象,陸青衿還算合格。可是大概沒什麽人的初吻是被對方捏着鼻子的。真是倒黴透了。
“葉悠,你一直在心事重重地想什麽啊?”白姐問。
“你該不會是在想……”周創神秘兮兮,“那個陸青衿吧?”
葉悠猛然聽到他的名字,吓了一跳:“我不是!我沒有!”
“那個陸青衿,一看就不靠譜,你年紀小閱歷少,這是被他那張臉騙了,走走走,哥帶你出去透透氣,轉移一下注意力。”
周創帶葉悠出來,是去處理一個投訴。兩個人坐了半天地鐵,才到了一個足有五六十年歷史的舊小區。
“物業投訴說,不知道兩家養了什麽動物,大半夜不睡覺,對着幹嚎,鬧得附近幾棟樓的人都失眠,報了好幾次警,警察叔叔覺得有蹊跷,最後投訴就轉到咱們這兒來了。”
周創帶葉悠爬上一個單元的頂樓:“後來我查了查,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巧,左邊住着一窩貓,右邊不久前搬來兩條狗,要是不打起來就奇怪了。
葉悠瞬間明白了他今天為什麽要帶自己一起過來:貓狗打架,來拉架的是只二哈,貓們要是聽話才怪。
Advertisement
一窩貓是兩姐妹,長得漂亮,屋子裏也收拾得幹淨又舒适,像個安樂窩。
兩個人七嘴八舌,一起投訴:隔壁男生不講衛生,往樓道裏亂丢垃圾,隔壁男生沒禮貌,不穿好衣服就出來亂晃,還站在陽臺上往這邊偷窺,隔壁男生半夜不睡覺,打游戲聲音特別吵……
葉悠打斷她們問:“你們說的這些事,跟他們直接溝通過嗎?”
兩姐妹齊聲說:“說了,沒法溝通!”
葉悠和周創又敲開隔壁的門。這兩條狗是好哥們,一起合租,提起旁邊住的貓姐妹投訴的事,倒是都認了,只說:“有話不好好說,她們倆想吵架,咱們就陪着吵,不就是比誰嚎的嗓門大嗎?咱們祖上是狼,能輸?”
周創臉一板,對付同類一點都不留情:“給你們兩條路,一,按人家說的逐條整改,二,三天後直接搬走,否則罰款。”
兩個男生互視一眼,忽然一起蔫了:“選一。”
貓狗本來見面就打,葉悠靈機一動:“要不你們互相加下微信,有話不用當面說,寫字總比說話深思熟慮,好不好?”
兩條狗狗的眼睛頓時一起亮了。
葉悠無語:喜歡人家還非要和人家掐,很有樂趣嗎?
“別的好整改,我倆真的沒在陽臺上偷看隔壁,站在我們家陽臺上,一轉頭就看到她們家,有什麽辦法?”一只狗狗委屈。
周創和葉悠扭開陽臺門,出去看了看。兩家的陽臺都沒封,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到隔壁。
周創提議:“不然這樣,你們自己在靠近她家這邊挂個布簾……”
周創正在出主意,旁邊的葉悠也站在陽臺上東張西望。
這裏是七樓,葉悠并不恐高,扶着欄杆探身往樓下看。
把上半身探出欄杆的一瞬間,葉悠意識到:又糟糕了。
全身又不能動了。
欄杆不算高,葉悠剛才扶着欄杆的手不再起作用,向下探身的慣性讓整個人都從護欄上倒翻了下去,好像在主動跳樓。
眼前一花,天旋地轉。
幸而這次僵直只持續了片刻就消失了。葉悠從小練功,反應極快,恢複正常的一瞬間在空中一抓,準确地握住了陽臺外焊着的晾衣架,沖力帶得鐵架一陣震動,嗡嗡作響。
旁邊的周創反應過來時,就看到葉悠像一件衣服一樣,默不作聲地吊在陽臺外的晾衣杆上。
葉悠借着晃動,手上一發力,就打算翻上來。周創吓得魂飛魄散,不等葉悠自己動作,撲過來一把攥住葉悠的手腕。另兩個男生也沖過來。三條狗狗一起用力,直接把葉悠拎回陽臺。
當晚回家,葉悠讓小a去叫陸青衿。
陸青衿下樓來到葉悠房間時,看見她正盤腿坐在床上,頭上照例盤着小揪揪,穿一件超大件的米色毛衣,嘴裏叼着一支筆,對着一張紙不知在琢磨什麽。
“找我有事?”陸青衿問。
“嗯,我決定同意你的建議。”葉悠擡頭,神情平靜。
陸青衿停頓了半秒,沉聲問:“你今天又出事了?”
“差點從樓上掉下去。沒什麽大事。”葉悠揚揚手裏的紙,“你過來看。”
“掉下去?從哪掉下去?你們妖管會不是在一樓麽?”陸青衿繼續追問。
葉悠一臉的不在乎:“反正沒真的掉下去,就是在七樓的陽臺外吊了一會兒。小時候練功時也經常在大樹頂上吊着,沒事。”
葉悠把手中的紙向陸青衿一遞。
陸青衿又看了眼葉悠,才把目光轉到那張紙上。
第一個念頭是:葉悠雖然在山裏長大,可是字寫得真漂亮,大概是她爺爺教得好。字體一點都不像女孩,金鈎鐵劃,遒勁有力。
陸青衿迅速掃了一遍,像平時看合同一樣,口氣公事公辦:“所有關于方式的條款我全部不接受。什麽不許超過五秒,不許用舌頭,身體的其他部位不許接觸……我并不知道要怎麽吻才能有最好的效果,先加上這麽多限制束手束腳,我不同意。”
葉悠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一臉倔強:“不同意就算了。”
陸青衿換了說服策略:“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會盡可能減少接觸。你相信我,我也不想碰你。如果我想吻女生,你信不信想來的人能從這裏排到市中心?我為什麽這麽費勁,非要占你的便宜?”
葉悠心想:這倒是實話。大概他勾勾手指頭,就有成群結隊的女生撲上來吧?
陸青衿看她動搖了,在心裏把那幾條默默劃掉:“這幾條先擱置,我會盡可能用最少的接觸,達到最好的效果。”
葉悠掙紮:“至少有一條,不許你把舌頭……伸進我嘴巴裏。”
陸青衿看她一眼,嗯了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再低頭看一眼那張紙,“其他我可以答應。注意個人衛生,之前刷牙,口香糖……”陸青衿猶豫了一下,“我完全忍不了薄荷和水果香精的味道,不過如果你堅持,我可以讓小a去找沒有香味的口香糖。”
“頻率……”陸青衿皺皺眉,“你的最多一周一次完全是拍着腦袋想出來的吧?根據我的觀察,最少要四天一次,三天比較保險。”
“那就四天。”葉悠選了個長的。
“開始時間……”陸青衿又皺皺眉。
葉悠害怕:“你不會是打算今天就開始吧?”
“你要是不想明天再從樓上掉下去或者被車撞的話,我建議現在、馬上,因為我也不知道接吻多久之後開始起效。”
兩個人條件談好,陸青衿上樓履行他答應的個人衛生條款去了。葉悠手足無措地在房間裏一圈圈轉圈,手腳冰涼。
十分鐘後,陸青衿再下來時,看見葉悠雖然佯裝鎮定,但是小臉煞白,比那天溺水時好像還更白一點。
陸青衿的心頓時就軟了。
還有一點奇怪的隐隐的失落。
她的表情完全就是要上刑場,好像真的是一點都不喜歡。
陸青衿沒再說話,直接走過來,把一只手貼在葉悠的腰後。
葉悠扭頭看了看他那只手:“要這樣?”
“要。這樣方便。”陸青衿向她俯下身去。
葉悠的腰被他的手固定着不能動,整個上半身努力向後仰,用手撐開他:“你刷牙了?”
陸青衿耐着性子嗯了一聲。
葉悠的手仍然撐在他胸前沒松。她的腰軟,離陸青衿要多遠有多遠。
陸青衿再把手向上滑一點,按住她的後背,把她按回來。
“閉眼。”陸青衿受不了她那雙清澄無辜的眼睛就這麽盯着自己,好像在犯罪。
“不要。”葉悠拒絕,臉上全是警惕和不放心。
她完全是一副要被人非禮的樣子。陸青衿生平從沒被人這麽嫌棄過,簡直想直接放棄算了。
可是那天她一動不動躺在泳池邊的樣子在腦中閃過,心髒被絞緊的感覺記憶猶新。陸青衿心想:并不是有多關心這小麻煩精,至少這兩個月,決不能讓她在陸宅出事。
“葉悠,乖一點。”
陸青衿決心已下,伸出另一只手捉住她抵在胸前的兩只手,拉低,原本扶住她後背的手幹脆再向上,強行按住她的後腦,稍微偏頭,親了下去。
和那天在泳池邊短暫的一碰不一樣,他停留了很久。這是一個深深印下來的吻,卻很君子,除了緊緊相貼的唇,并沒有別的小動作。
不像想象中那麽可怕。
他的肩臂肌肉繃緊,堅實無比,把葉悠牢牢壓在懷裏。
在初秋的寒夜裏,他的嘴唇和懷抱甚至還有點溫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青衿終于松開了。
葉悠如蒙大赦般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葉悠籲這口氣的聲音實在太大,連陸青衿都聽見了。
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把人放開,匆匆說了句:“太晚了,睡吧。”就上樓走了。
第二天,陸青衿坐在總裁辦公室裏,完全無心工作。
她的氣息好聞得要命。那時陸青衿按住她的後腦,克制着自己索取更多的欲望,滿腦子都是安予和的那句話:“真想把她生吞活剝,連骨頭都不剩。”
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吻完,她也并沒有像陸青衿原本想的那樣,因為這個吻糾纏上來,相反,她那張小臉上明明白白寫着:“總算是結束了,接下來是三天大假,然而第四天又要再來一次,這可怎麽辦呢?”
等下午安予和照例跑過來打混時,陸青衿忍不住問他:“到底該怎麽吻女生她才會喜歡?”
然後沉默地看着安予和癱在沙發上笑個沒完。
安予和笑夠了,才說:“我認識幾個吻技特別好的女孩,要不要找她們教你?我覺得只要報你的名字,她們肯定願意。”
“不要。”陸青衿立刻拒絕。
“怕被纏上?你不會想要我親自教你吧?你饒了我,我可沒有這種犧牲精神。”
陸青衿從喉嚨深處呵了一聲。
安予和琢磨:“難道要我去給你找個職業的來練練?我還真不認識,要不叫人幫你打聽一下?”
陸青衿神情冷漠地看着他,這次連“不要”都懶得說。
安予研究地看了他一會兒,說:“我忽然想出今年你過生日要送你什麽了,我要給你建一個漢白玉的貞節牌坊,四根柱子三層飛檐那種,立在你家大門口,然後請葉悠題四個大字——‘冰清玉潔’,刻在正中間。”
“這叫潔身自好。我不想別人碰我,關葉悠什麽事?”
“你說這句話良心不會痛麽?你正一邊說着不想別人碰你,一邊在問我,要怎麽吻葉悠她才會喜歡。這也不要那也不行,你自己對着空氣慢慢琢磨吧,我看好你呦。”
安予和走後,陸青衿給小a發了條指令:“去幫我找找有沒有接吻的教程,或者去查查有沒有這方面的專家,讓他們直接做一份教程給我。”
陸青衿從小到大争強好勝,從不落人後,這種事,怎麽可能會認輸?
葉悠的大假放了兩天,都沒怎麽看到陸青衿的人影,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第三天,葉悠在下班路上路過便利店,買了一個三角飯團,回家後又從小冰箱裏拿出一瓶果汁,就打算湊合一頓當做晚飯。
飯團還沒打開,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葉悠讓小a打開門,就看到陸青衿倚在門口。他好像剛洗過澡,頭發泛着柔和的光澤,穿了件柔軟舒适的淺米色毛衣,下面配淺棕色卡其褲,一身初秋的顏色,和他淺淡的眸色很相配,顯得眼睛清亮無比。
兩個人雖然一起住了這麽久,在家裏卻不怎麽見面。葉悠眼中的陸青衿一直在穿西裝和不穿衣服之間切換,很少看他穿得這麽輕松随意。
秀色可餐。葉悠忍不住占他便宜,多看了幾眼才說:“下次不是明天嗎?”
“知道。叫你下去吃飯。”
這就更奇怪了。想叫人吃飯,讓小a說一聲不就完了?
“我有吃的,路上買的。”葉悠揚揚手裏的金槍魚飯團。
陸青衿居高臨下,順手抽掉葉悠手裏的飯團:“下樓。廚房已經做好你的晚飯了。”
葉悠莫名其妙:他不是第一天起就聲明不喜歡別人打擾他的生活嗎?
晚飯果然已經開始擺了,餐桌被分成泾渭分明的兩邊,一邊是幾盤菜和一個煲。另一邊是亘古不變的一大塊肉。
中式飯菜明顯都是葉悠的。看菜式,都是大雁山那邊的做法,爆炒多,口味重,其中還有一盤炒松蘑,是大雁山的特産。廚房明顯是用了心思。
陸青衿幫葉悠拉開椅子,讓她坐下,順手把葉悠的飯團交給上菜的人收走。
葉悠看一眼飯團:“不浪費麽?可是花你的錢買的。”
“都是花我的錢,廚房每天幫你把飯做好了擺着,你從來都不下來吃,不是更浪費?”
葉悠反駁:“是你說的,你不喜歡看到我在你周圍晃來晃去。”
陸青衿矢口否認:“我從來都沒說過讓你不要來吃飯。我這裏又不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看一眼葉悠面前的盤子,“廚房揣度你口味做的,有空你還是給他們列個菜單吧,免得他們自己費腦筋猜。”
“有什麽關系?”葉悠盛一點湯,“反正過幾天我就走了。”
陸青衿提醒她:“還有一個多月。”
“三十一天而已。”葉悠報出數來。
聽到這麽精确的數字,陸青衿擡眸看她一眼,繼續低頭切肉:“葉悠,我覺得我們應該多一點相處的時間。”
葉悠:???
陸青衿繼續:“可能你不太在乎,可是我真的忍不了每隔幾天就要和一個陌生人接吻。”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葉悠怒氣上沖。
看到她生氣,陸青衿愉快多了,語調輕快:“為了我們都能吻得自然一點,我建議我們各自分一點時間出來培養感情。今天晚飯後你想幹什麽?游泳?”
他難道想兩個人一起游泳?
葉悠瞬間想起那天他在泳池旁裸奔的情景,覺得自己幼小純潔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立刻果斷拒絕:“我今天不太想下水。”
陸青衿想了想:“不下水?那就一起去看電影吧。”
陸青衿不再跟葉悠說話,只顧低頭滑手機,一邊自言自語:“最近有什麽好片子?”
吃過晚飯,陸青衿直接站起來:“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葉悠好奇地跟着。
陸青衿到了樓梯口,就打算往地下一層走。
去地下幹什麽?葉悠立刻停住了,滿腦子都是“驚!少女失蹤三年原來竟被鄰居囚禁地下室”之類的新聞。
陸青衿看出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這幢房子大部分時間都只有我們兩個,我要是想做什麽,根本就不用到地下室。”
這倒是真的。
地下一層和上面沒什麽區別,只不過因為沒窗,全靠燈光照明,地毯又格外厚,顯得比樓上靜谧多了。
一個人影都沒有,地毯把兩人的腳步聲都吞噬了,安靜無比。葉悠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葉悠。”陸青衿突然在葉悠耳邊叫她。
葉悠吓得一哆嗦。
陸青衿忽然伸出胳膊把葉悠一摟,另一只手順手推開旁邊的房門,把她沒頭沒腦地胡亂往門裏塞。
葉悠頭皮發炸,瞬間反手去鎖他的咽喉,陸青衿一點都不慢,上身向後微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胳膊扭到背後,葉悠順着他的力道上前一步轉了個身,胳膊泥鳅一樣滑出來,雙手抱住他的一邊上臂,就打算來個過肩摔。
不過沒摔出去。
在轉過來準備發力的一瞬間,葉悠才看清,眼前的房間像個正規的小影院,一邊是銀幕,另一邊是和電影院裏一模一樣的座椅,不過只有兩排,每排五個。兩個工作人員正在牆邊一臺紅彤彤的機器前忙活,突然看見陸青衿和葉悠扭打着開門進來,全都呆住了,直愣愣地看着這邊。
陸青衿放開葉悠,被葉悠扛着打算過肩摔的那只手順勢輕輕摟摟葉悠的肩,淡淡道:“別鬧,有人。”
說得好像葉悠在故意和他調情。
工作人員們立刻轉開目光,假裝什麽都沒看到:“陸總,馬上就好。”
陸青衿點點頭,帶葉悠在第一排座椅上坐下。葉悠看了看座位,在和他相隔一個位置的座位坐了。陸青衿立刻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挪了一個位置,依舊緊鄰着葉悠坐下。
葉悠再想挪,餘光卻看見那兩個工作人員已經憋笑憋得快繃不住了。
算了。再挪就更像在和他撒嬌鬧小脾氣。
“我們要看什麽?”葉悠姿态端莊地問,語氣嚴肅得像在開會。
“看看就知道了。你的最愛。”陸青衿示意那兩個男生,“可以了,讓他們放吧。”
燈光緩緩地暗了,銀幕亮起來,浩瀚的大海上,一輪紅日從水天相間處噴薄而出,光芒萬丈。
伴随着柔和典雅的中國古典音樂,一個铿锵有力一本正經,比葉悠剛才的語氣還要嚴肅得多的男聲響起:
“朗誦版道德經。老子。”
男聲緩慢而清晰,唯恐觀衆聽不明白,屏幕下方随之莊嚴肅穆地一字字現出注音版字幕: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陸青衿側過來低聲說:“剛才特別幫你找的,全長一個多小時,比你上次看的道士做法事好多了,喜不喜歡?”
葉悠:“……”
他整人有瘾。
葉悠在道德經的朗誦聲中正色道:“我覺得你天天動不動打雷下雨,确實需要看看這個修身養性。我這麽平和的人,倒是用不着看這種早就倒背如流的東西。”
“倒背如流。”陸青衿點點頭:“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下一句。”
陸青衿那雙眸子裏都是不動聲色的戲谑。
葉悠瞥他一眼,接道:“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陸青衿沒料到她真的會背,挑挑眉沒說什麽,擡手做了個手勢,大屏幕上的道德經被掐斷,變成電影公司的片頭。
“那麽好的東西不看,就只能看這個了。這個月的新片。”
葉悠心想:他們陸家真是窮奢極欲,居然把新上映的片子弄到自己家裏來放。
這是一部新的科幻大片,地球又喜聞樂見地倒黴了,水淹火燒,大卸八塊,全世界人人能叫得出名字的著名建築又要遭一遍殃。
音響效果超好,一片天崩地裂的轟鳴,周圍黑得像在真的電影院裏,陸青衿碰碰葉悠:“爆米花。”
一大桶散發着濃重奶油味的爆米花被放在兩人中間。
剛剛葉悠就看到兩個工作人員正在鼓搗的那臺紅色機器是臺爆米花機。所以陸青衿是在模拟兩個人真的出去看電影嗎?連爆米花機都有,這也未免有點認真過頭。
“只有一桶?”葉悠奇怪。都能弄來一臺爆米花機,就不能多拿幾個大紙桶嗎?
陸青衿嗯了一聲。
葉悠旋即明白了,不客氣地把爆米花桶端過來,抱在自己胸前。
“你不吃這種東西,對吧?”就從來沒見過陸青衿吃肉以外的食物。
“誰說我不吃?”陸青衿淡淡答,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他居然真的伸出手,就着葉悠懷裏抱着的桶,抓了點爆米花過去。
自由女神像和帝國大廈照例開始被強拆時,陸青衿遞過來一大杯加冰的可樂。葉悠喝了一口,放在旁邊扶手的杯托裏,心裏暗暗佩服:這電影院也模拟得太真實了吧。
陸青衿三心二意地看着屏幕,心裏默默地一條條核對剛剛從網上搜來的影院約會攻略。
選一家環境好的電影院,提前幫妹子買好票。打勾。家裏的私人影院是請了一個專門設計影院的著名設計師做的,應該還算環境好吧?票也不用提前買了。
盡量選人少的場次,挑隐蔽的位置坐下,确保周圍座位不會坐其他人。打勾。周圍的座位當然絕對不會坐其他人,除非鬧鬼。
貼心地事先準備好吃的,喝的。打勾。正常的影院零食應該就是可樂和爆米花。爆米花機趕在電影開始之前火速運到了,陸青衿剛剛猶豫了一下,琢磨要不要帶牛肉幹進來,又覺得好像有點奇怪,放棄了。畢竟吃零食不是主要任務。
絕對不要看青春偶像片,當心妹子把你和裏面的男主角比較。陸青衿:呵呵。不過反正最近也沒有青春偶像片。
可以挑恐怖片,表現你的男子氣概,讓妹子害怕時躲進你懷裏瑟瑟發抖。打叉。陸青衿偏頭看一眼葉悠。別鬧了,就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看見貞子應該一腳就踹上去了吧?哪可能瑟瑟發抖?
或者挑科幻片,事先做一點功課,稍微介紹一下背景知識,讓妹子對你崇拜有加。打勾。這個可以考慮。可是電影是臨時挑的,陸青衿的心思又全不在上面,根本就沒太注意屏幕上到底在演什麽。
看到感情戲,和妹子友好讨論,比如問:“你的接吻技術怎麽樣?”打叉。嚴重打叉。這攻略是誰寫的?确定不會被一巴掌呼飛麽?
最後,兩人共吃一桶爆米花,有機會碰到小手手哦。
碰到小手手。
陸青衿默默地嘆一口氣,心想:尹特助今天結婚紀念日,不能過來,這件事要是他來辦,一定會體貼地拿小一點的爆米花桶。現在這一大桶,能吃到明天早上吧?
葉悠像只小老鼠一樣在咯吱咯吱地啃爆米花,陸青衿完全不懂這種泡沫塑料一樣的東西到底好吃在哪裏,皺皺眉,悄悄地把自己手裏的爆米花扔掉,又伸手到葉悠的桶裏,重新抓了一把。
什麽黑暗的電影院裏,女孩枕着男生的肩膀哭泣,都是騙人的。
葉悠看炸地球看得興高采烈,像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完全沒有為地球母親稍微哭泣一下的意思。
埃菲爾鐵塔也倒黴了,估計接下來就輪到咱們的長城。
攻略都是胡說八道,還是要靠自己。
葉悠認真地看電影,陸青衿一直在偏頭看葉悠。一邊時不時抓一點爆米花。
葉悠吃,陸青衿扔,地球眼看就快拯救成功時,好大一桶爆米花才終于見了底。
葉悠在桶底摸索了一下,終于找到最後一小朵爆米花,忽然感覺到另外一只手也找了過來。
不會吧?爆米花而已,這也要搶?
葉悠堅決不松手。
陸青衿也不肯松手。
葉悠轉頭去瞪陸青衿,看到他把另一只手肘撐在扶手上,支着頭,正在看着自己,一雙狹長的眼睛半眯着。
葉悠忽然覺得他的手指放開了爆米花,轉而握住自己的手,向前一拉,整個人傾身過來,直接就着自己的手指,把那朵爆米花吃掉了。
吃掉了。
他溫暖柔軟的唇抿過葉悠的指尖。
葉悠瞬間慌張起來。
陸青衿若無其事,放開她的手,去拿葉悠懷裏抱着的桶:“吃你一個,賠你一桶。”
爆米花機就在旁邊,裏面滿滿的全都是,直接去裝就好了。
葉悠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神經,為什麽非要跟他搶那一顆爆米花啊?葉悠心慌意亂地站起來:“我自己來。”越過陸青衿向爆米花機那邊走。
然後就絆了一下。
他的大長腿長得要命,還好死不死橫在那裏,黑暗中根本看不見。
“小心。”陸青衿伸手握住葉悠的腰,不由分說地把她重新按回座位裏。
氣氛實在太奇怪了。
陸青衿把葉悠按回座位,也沒松手。葉悠看見他的眼睛極亮,注視着自己,然後就向這邊俯身過來。
分隔開兩個人座位的扶手被他順手扳了起來,唯一的障礙消失了。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就在眼前,比平時多了點溫度,在離葉悠很近的地方停下來,目光向下,去找葉悠的嘴唇。
葉悠有點被眼前的美色迷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火速用手擋住自己的嘴巴。
陸青衿好像是微微笑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握住葉悠的指尖,向自己拉近一點,一個吻輕輕落進葉悠的手心。
葉悠臉紅,握緊拳頭不讓他再碰到手心,陸青衿趁勢把她的拳頭拉下來,攥在手裏。
然後靠得更近了。
呼吸相聞,卻仍留着一絲距離。
“下次……不應該是明天嗎?”好像一開口就有碰到他的薄唇的危險,葉悠的心忽然跳得有點快。
陸青衿低聲說:“快十二點了,馬上就是明天。”語氣溫柔。
他的手指掠過葉悠耳畔,把一縷垂下來的頭發繞到葉悠耳後,然後順勢托起她的臉頰。
吻若有若無地落在一邊嘴角,又移到另一邊,輕輕碰碰,才回到中間,印了印,含住葉悠的唇瓣,緩緩勾勒輾轉。
電影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字幕一行行開始滾動時,有人把燈光慢慢調亮,不過燈光只亮了一瞬間,好像突然發現唯二的兩個觀衆正在做什麽,立刻就又被人迅速地熄掉了。
葉悠并不知道燈曾經亮過。
她整個人都被困在座椅和陸青衿的懷抱中間,完全籠罩在陸青衿高大的身形之下,眼睛始終是閉着的。
第二天清早,陸青衿比平時早起半小時,跑步回來洗了個澡,一身清爽,心情愉快,腳步輕快地下樓梯,一邊問小a:“葉悠呢?還在睡懶覺?幫我叫她起床,一起吃早飯。”
轉念又說,“算了,我自己去叫她。”拐到二樓葉悠這邊。
“青衿,她好像不在。”小a檢查了一下,“她今早六點零三分四十秒就出門了。”
陸青衿奇怪:“出門?”這麽早就去上班?
小a補充:“她今天有點反常,背了好大一個包,裏面好像裝得很滿。”然後發了監控截圖給陸青衿。
照片上,葉悠梳着小揪揪,過冬一樣圍着好大一條滿是骷髅頭的紅圍巾,一張小臉半埋在圍巾裏,背着一個巨大的包,穿着件麂皮羊羔絨厚外套和半高的保暖靴子,完全是一副出逃的打扮。
跑了?
昨天親了那一下,她就跑了?
陸青衿立刻摸出手機,直接撥了葉悠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陸青衿劈頭就問:“葉悠,你在哪?”
對面的環境嘈雜,葉悠的聲音壓得很低,勉強才能聽清:“陸青衿?我在火車站。我以為你不會起得這麽早,本來想上車後再給你發消息……”
陸青衿打斷她,沉聲問:“你在火車站哪裏?我立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