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亡命情幽幽(2)
以嘴吸毒實乃是驅毒的下乘之計,不到生死攸關,萬不能用此方法。這道理趙婕筌自然懂得,但此時已是生死攸關,所以不得已而用之,吸了數口,已略覺頭昏,幸好此時徐援肩上傷口內已有一股烏血汩汩流出,身上的青黑色也稍稍減退,趙婕筌這才放下心來,她鉚足力氣,将徐援托上馬背,然後縱馬直奔,向最近的一座縣城奔去。
幸好這裏接壤苗疆,四周的縣城都有專治毒傷的大夫,趙婕筌一邊繼續為徐援擠出毒血,一邊四下尋找醫館,終于在天色微明之際找到了一家尚未開門的醫館。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趙婕筌貴為滿清格格,當今順治皇帝的侄女,身上自然不乏貴重之物,一根價值連城的玉簪,便将那大夫因被從清夢中吵醒而生的埋怨打消了下去。
經歷數個時辰的救治,徐援性命總算是被保住了,那大夫不知趙婕筌和徐援的身份,還以為這二人乃是一對平常小夫妻,便叮囑趙婕筌道:“這位夫人,你夫君體內之毒已解大半,餘下的只需照顧得當,已不足為慮。只是他需卧床靜養三日以上方能蘇醒過來,此間你需時刻留意情狀,以免餘毒反撲。”趙婕筌聽他将自己誤認為是徐援之妻,臉上紅了一紅,卻也不便說破,便滿口應承下來。
随後的三天,趙婕筌便衣不解帶地照料徐援,直到他蘇醒過來為止。只是徐援蘇醒的時候,她已因過度疲勞而睡了過去。徐援甫一睜眼,便看到原本應高高在上的格格,竟伏在床邊埋頭而睡,而他這個做臣下的,卻卧在床上休息,當即心慌,想要起身卻又牽動肩上傷口,不由呲牙咧嘴地呻吟起來。
趙婕筌睡得并不算深,聽到徐援的聲音便醒了過來,見徐援竟欲起身,急忙将他按住,說道:“你傷勢未愈,趕緊躺好!”徐援慌忙道:“格格千金之軀,卑職豈敢……”趙婕筌自幼舞刀弄槍,不喜那繁文缛節,道:“什麽千金萬金,你這傷乃是為救我而受,我照顧你也是天經地義。快快躺好!”
徐援出身苦寒,為糊口而投軍,幾經征伐,才從一個小兵升為百長之職,何曾受過這等待遇?盡管躺卧,卻是雙眼緊閉、全身僵硬,只任由趙婕筌解開他身上的繃帶,為他換藥,趙婕筌的一雙柔荑雖常年習武,卻依然白皙滑嫩,撫在徐援肩上,直讓這血氣方剛的男兒心慌意亂,不知所措。趙婕筌感受到徐援的慌亂,不由得撲哧一笑:“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還沒我一個女子放得開!你們漢人的這些綱常禮儀,實在是荼毒太深了!”
而徐援,卻只是戰戰兢兢,不敢回答。
……
數日後,已經康複的徐援保着趙婕筌返回京城。
順治帝心憂董鄂妃的病情,未曾迎接妹妹,孝莊太後對這個侄孫女極為喜愛,便親自在慈寧宮召見,徐援雖是一個小小的百長,卻因為救護有功,也被召入。
噓寒問暖過後,孝莊問徐援道:“徐援,你不顧個人生死,救出婕筌格格,忠勇可嘉。哀家心情高興,你想要什麽賞賜,盡管提出便是!”徐援拜伏地上:“保護格格周全乃卑職分內之事,格格平安無事已是大幸,卑職不敢再要什麽賞賜。”
孝莊贊道:“果然是個忠臣!婕筌,你說呢?該給他什麽賞賜?”
趙婕筌輕輕地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款款伏下身子,拜倒于地,低聲說道:“皇媽嬷,請先饒恕侄孫女之罪。”孝莊皺了皺眉頭,心中早已猜到了三分,便屏退左右侍從,道:“現下殿中只我們三人,你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哀家不怪你!”
趙婕筌道:“多謝皇媽嬷恕罪,侄孫女經歷這次生死之劫,已對徐援暗生情愫,情願嫁他為妻,請皇媽嬷成全!”孝莊依然略微猜到趙婕筌心思,聽到這話并沒有十分震驚,只是沉默片刻,道:“婕筌,你這話說得倒是輕巧,且不說你與徐援二人地位懸殊、滿漢有別,單是太子少保鳌拜那邊,哀家便不好交待。你已與半年前指婚于其子達福,豈可反悔?”
徐援身上早已冷汗涔涔,他萬沒想到趙婕筌會提出這樣一個請求,如今他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敢,只得跪于階下,頭也不敢擡起來,孝莊卻偏又問他:“徐援,你且說說看,婕筌格格這請求,你可敢答應?”
徐援急忙叩首:“卑職萬萬不敢!格格乃金枝玉葉,卑職不過一粗野武夫,豈能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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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婕筌卻昂起頭來:“皇媽嬷,侄孫女自知曉其間利害,但依舊無所顧忌!英雄不問出身,徐援地位雖低,卻忠誠勇烈,毫不亞于我八旗勇士,假以時日,必成棟梁。皇媽嬷,侄孫女自幼遭遇變故,父母皆喪,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安定祥和。在侄孫女心中,徐援勝過那達福千倍萬倍,皇媽嬷若不讓侄孫女嫁給他,那侄孫女便終生不嫁了!”
孝莊重重一拍座椅扶手:“婕筌!你是在威脅哀家?難道不怕哀家把這個徐援砍了?”趙婕筌卻絲毫不懼:“那侄孫女便陪他一起死,反正早在五歲那年,侄孫女便已死過一次!”
孝莊不怒反笑:“好!不愧是愛新覺羅家族的女子,夠血性,夠硬氣!哀家再問最後一遍——你當真非嫁徐援不可?!”
趙婕筌道:“是!”孝莊又問徐援道:“徐援,哀家再問你一句,婕筌格格非你不嫁,你敢娶嗎?”徐援心中一驚,正要出口拒絕,卻擡頭撞見了趙婕筌的眼神,那如水波的眸光,似是一支金箭,驟然刺中了他的內心!
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徐援沖口而出:“敢!”
孝莊微微地愣了一下,又追問道:“你真的敢?”
徐援橫下一條心:“敢!既然格格都敢抛棄性命,我又何懼?”
……
方阿牛聽到這兒,不由地重重拍了一下大腿,稱贊道:“好漢子,有種!”徐援和趙婕筌卻相視苦笑:“哪有那麽簡單,太後雖然有心答應,卻也要顧及鳌拜的面子。”
方阿牛道:“怎麽,那鳌拜反對?”
徐援點了點頭:“是的,當他聽說太後有把格格下嫁給我的打算之後,大發雷霆,他不敢當面指責太後,就向皇帝上奏,說我勾結苗人,屠殺同僚。皇帝本來就為了鄂妃娘娘的病情而焦頭爛額,哪有工夫辨別事情真僞?當即诏令将我下獄治罪!幸而格格得了訊息,及時帶我逃離了京城。可鳌拜并不罷休,發布告示,舉國通緝。我們不得已,只好暫居于這荒野之中,我倒無所謂,只是委屈了格格。”
趙婕筌靠在徐援身邊:“能和你在一起,還有什麽委屈?”
方阿牛怒道:“這鳌拜也忒狠毒!早知如此,那日在信陽城中,我就算拼了性命,也得一劍刺死他!”
徐援聽到方阿牛這句話,眼睛陡然瞪大了:“你說什麽?”方阿牛被徐援這激烈的反應吓了一跳,便将剛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徐援道:“怪不得剛才我和格格聯手也打不贏你,原來你就是那位在信陽城中孤身一人擊敗我近百同僚的絕頂高手。我雖未經歷信陽大戰,卻也時有耳聞。真沒想到,你劍術如此高超,居然會這麽年輕!将來必然是一代大俠!”
方阿牛想到自己身上未解的奇毒,不由苦笑了一下:“将來……但願吧!你們還是說說以後的打算吧!”
徐援苦笑道:“還能有什麽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鳌拜權勢熏天,就算是太後和皇上,想動他也得三思後行。現在鄂妃娘娘命在旦夕,皇上根本無心過問其他事情,鳌拜更是無所顧忌了。婕筌格格不過是個落難的格格,我也只是個被通緝的百長,又怎麽跟他鬥?”
趙婕筌冷哼一聲:“鳌拜所以如此猖狂,還不是因為手握大權?鳌拜這家夥總是瞧不起漢人,其實他遠遠及不上漢人!漢人有了權力,還知道體恤百姓,尚且畏懼神明;他有了權力,只知道作威作福!其實太後早有心除掉他,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方阿牛昂然站起:“這有何難?我這就尋上門去,一劍将他刺死完事!”
就在這時,方阿牛突然感到身上“膻中”、“丹田”兩處大穴一陣刺痛,不由地彎下腰去,臉上亦是滲出汗珠,趙婕筌看得分明,驚呼道:“兄弟,你也中毒了?”
方阿牛喘着粗氣,點了點頭:“是,不瞞二位,我中了奇毒,無藥可解,只剩三年可活。”
這話一出,徐援和趙婕筌都面露驚色:“什麽?”方阿牛便将自己中了蛇兄蠍妹之毒的經歷草草複述一遍,徐援喟嘆道:“方兄弟你練就如此神劍,正是縱橫天下、揚名立萬的時候,為何如此命薄。”
方阿牛平複呼吸,感到兩處穴位疼痛舒解,笑道:“當年闖軍餘孽屠村之際,我便已死過一次,對于死亡,我沒什麽好怕的了。剩下這三年,我想四處走走,多做些好事,莫要浪費了這一身劍術。再說,行善積德,将來說不定能讓自己托生到一個好人家。倒是你們二位,還有大好的人生,不能就這麽浪費在躲避追捕上面吧!反正我已經是個快死之人,不如幫你們一個忙,入京刺殺鳌拜,成就你們這一段美好姻緣。”
徐援正要出口阻止,方阿牛一揮手:“徐兄不用勸阻,我心意已定!”
徐、趙二人甚是感動,竟不約而同地拜倒在地:“方兄弟大恩大德,我二人至死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