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濺黃庭觀
“喝!喝!喝!”
黃庭觀山門前的空地上,一個少年正在練拳,這少年十四五歲年紀,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絲毫沒有名家弟子的風範,倒像是一個常年在田地裏讨生活的農家少年。再看看他所練的內家長拳,雖然下盤很穩,手上的招式卻是極為凝滞呆板,時不時地還停頓一下,似乎忘了招式套路,總要皺皺眉頭想上一想,才能繼續往下進行,原本應該行雲流水的內家長拳,竟被他練得不三不四之極!
空地旁邊,站着一個三十多歲的道姑,看着正在練拳的少年,一臉無奈。
“靈空師姐!”道姑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是小師妹史念翎。
“又在指點阿牛練拳啊?”史念翎蹦蹦跳跳地來到靈空身邊,一點而已也沒有成名女俠該有的風範,倒像是一個鄰家小姑娘。
靈空道:“是啊!這個阿牛可真夠笨的,他投在我門下已有整整半年時光,可是咱們黃庭觀入門的三十二式內家長拳,他到現在也沒學會!”
史念翎笑道:“照我看哪,這個阿牛空有一身蠻力,根本就沒有學武的天賦,半年前清玄師伯把他帶上山的時候也只是讓你傳授他一些簡單的功夫用來強身健體,可見就連清玄師伯也看出他不是那塊材料……”
靈空苦笑:“我何嘗不知師父的意思?咱們黃庭觀除去‘清’字輩的師伯師叔,共有‘靈’字輩弟子三十多人、‘慧’字輩弟子七十餘人,這百餘人中,出家弟子武功以我為最高,俗家弟子武功以你為最高,其他弟子雖然不如你我二人,但不管資質再怎麽愚鈍,倒也都學成了幾項足以自保的功夫。唯獨這個方阿牛,唉……”
正說着,史念翎突然發現方阿牛已經停了下來,緩緩地搖着頭,口中喃喃自語。
“喂!阿牛師侄,你怎麽停下來了?”史念翎叫道,随即走上前去,半年前方阿牛剛剛上山的時候,恰好是史念翎出黃庭觀闖蕩江湖的開始,因此史念翎也只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年紀相差無幾的師侄而已,對他的來歷一概不知,所以她對方阿牛非常感興趣。
“小師叔,我……”方阿牛搔搔頭皮,正要說話,卻又看到一旁一臉愠色的靈空,便生生地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裏。史念翎雖是女子,卻生性豪爽,見方阿牛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不由得生起氣來,不輕不重地一掌拍在方阿牛腦袋上:“有什麽話只管說好了,婆婆媽媽的還像是我們黃庭觀的弟子嗎?”
“好!”方阿牛被史念翎這麽一拍,登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開口大聲說道,“我不想再學什麽黃庭觀的武功了!一點用處都沒有!”
靈空在一旁聽了,不由得沉聲喝斥道:“方阿牛!你這話未免也太放肆了!”
方阿牛似乎豁出去了一樣:“本來就是沒有一點用處!學武嘛,就是為了打倒對手,學這種又慢又笨的拳,就算練上十年八年,也是沒有用處的!”
“你……”靈空聞言大怒,“我告訴過你多少次——學武是不是為了打人,而是為了強身健體,是為了自保!你還敢說黃庭觀的內家長拳是‘又慢又笨’的拳,我看分明是你‘又慢又笨’才對!”
史念翎急忙打圓場:“師姐,別罵阿牛師侄了,他的資質如何你還不清楚嗎?咱們道家講求恬淡祥和,你可不能輕易發火,耽誤清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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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空閉上眼睛,竭力忍住怒氣,道:“師妹說的是,為這愚魯的毛孩子,實在犯不上生氣!”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山門,把史念翎和方阿牛留在遠處,史念翎搖了搖頭,轉向方阿牛苦笑着說道:“阿牛師侄,你看看我們黃庭觀裏,哪個弟子沒有一兩樣看家本領?你學藝半年,按說也該有所建樹……”話未說完,她的臉色突然變了!
方阿牛順着史念翎的目光看去,只見遠遠的山道之上,出現了三個身影。
……
“終于到了,這兒便是‘玉笛仙’所在的黃庭觀!”何嘯雲抹着頭上的汗水,氣喘籲籲地對文玉章和蔡忠良說道,文玉章搖了搖頭,嘆道:“二弟,不過十數裏山路,你便如此疲累,今後若是再近女色,只怕你的畢生之功都會毀于一旦!”
何嘯雲讪讪道:“大哥教訓的是。”
文玉章又道:“今日之事一了,愚兄只怕便要和二位兄弟暫別了。”
何嘯雲與蔡忠良俱是吃了一驚,齊聲問道:“大哥何出此言?”
文玉章仰面朝天,迎着正搖搖欲墜的落陽,喃喃道:“丐幫不日将舉行英雄大會,共商天下大事,屆時,整個江湖将會組織義軍,共抗清廷,以光複我大明王朝,愚兄雖然算不上什麽英雄好漢,但是卻也要前去盡一份綿薄之力,才不枉為漢民。”
蔡忠良急道:“大哥這是什麽話?!難道我與何兄便不是漢民了嗎?你我兄弟三人同富貴、共患難,一起舉事抗清,又豈能少了我們?”
“說得好!”一個清冽如泉的動聽聲音突然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何嘯雲和蔡忠良同時打了一個寒噤,因為他們都聽得明白——這聲音,正是曾經把他們打得狼狽不堪的“玉笛仙”所發出的!
文玉章三人一齊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素面如玉的美麗少女正斜倚在山壁之上,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們,在少女身後,則是一個濃眉大眼的農家男孩,無疑,這二人正是史念翎和方阿牛。何嘯雲第一個反應過來,指着史念翎:“大哥,這丫頭就是‘玉笛仙’!”
史念翎冷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就是幾日前在衡陽道上與我切磋武功的何嘯雲何先生吧!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等為國為民的忠心熱腸!”
被史念翎的挖苦之言諷刺得滿面赤紅的何嘯雲怒哼一聲,不發一語,文玉章上前一步,躬下身來:“姑娘,鄙人文玉章,這位何嘯雲乃是我的結義兄弟,衡陽道上,我這位兄弟得罪了姑娘,文某在此先代他向姑娘賠禮道歉,但是姑娘出手如此狠毒,不僅毀掉我兄弟的容貌,還廢去了他三成的內功!今日,文某便向姑娘讨個公道!”
與此同時,蔡忠良也上前一步:“還有我!姑娘劫富濟貧、為民取財,本是一件大好事,可惜蔡某卻為此飽受杖責,若非身子硬朗,蔡某一條賤命早就嗚呼哀哉了!蔡某自知非姑娘對手,今日便連同二位兄長,一起向姑娘讨教讨教!”
“怎麽……你們是要以三敵一嗎?”史念翎身後,一只悶不作聲的方阿牛突然說道,“你們三個還要臉嗎?!”
史念翎沉下臉來:“阿牛!不要胡亂插嘴!”
方阿牛卻是不管不顧,他就是那種一根筋的倔人:“師叔,這三個家夥就是不要臉!三個男人欺負你這樣一個小女子,簡直混賬之極!”
何嘯雲聞言勃然,心道:“莫非這黃庭觀當真是藏龍卧虎之地?一個小小的丫頭已然如此嚣張,不想這毛頭小子竟也如此狂妄!”當即斷喝一聲:“這位小兄弟是要抱打不平嗎?正好,就讓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帳家夥來讨教高招!”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躍起,雙掌成爪狀,直抓方阿牛面門!史念翎未料到何嘯雲會突然發難,想要救應已是不及,急叫道:“師侄,這是江南虎爪門的虎爪功,非同一般,趕緊躲開!”
已經遲了,何嘯雲的一對虎爪在瞬間便罩住了方阿牛胸膛處的數處大穴,史念翎縱身一躍,出手如電,攻向何嘯雲後背,想要以“圍魏救趙”的方式救護方阿牛,不想招數方才使出,身側已有一只銀光閃爍的判官筆攻到,原來是鐵筆判官文玉章!史念翎只得回手自救,手腕輕抖,兩指并攏做短劍狀,一道無形真氣發出,“嗆啷”一聲,文玉章手中判官筆已經歪在一邊!
文玉章大駭,方才史念翎的那股無形劍氣将他的虎口震得劇痛無比,判官筆也幾欲脫手,但是史念翎卻是更加焦急,因為她可以确認——基本不會武功的方阿牛已經在何嘯雲的雷霆重擊下身受重傷了!
然而,當史念翎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的時候,卻不由得愣住了!
方阿牛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裏,除了胸襟和膝蓋上沾上了不少塵土之外,毫發無傷!而何嘯雲則雙手成爪,愣在距離方阿牛丈半遠的地方,像是見識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史念翎心中大奇,因為她知道,這個何嘯雲雖然稱不上一流高手,他的虎爪功卻是江南武林的一絕,往往能夠起到反敗為勝、扭轉局勢的效果,若不是史念翎的功力遠在何嘯雲之上,又熟知虎爪功的施用法門,只怕數日前也會着了何嘯雲的道兒。方阿牛武功低微,卻能在一招之內避開何嘯雲的雷霆一擊,豈不令人驚訝異常?
“混蛋小子!”何嘯雲咬牙切齒、臉色鐵青地轉過身來,“用這種招數,也不怕丢了黃庭觀的臉!”方阿牛則喘着粗氣:“丢臉總比送命強!”
原來,就在何嘯雲的虎爪即将擊中方阿牛的同時,方阿牛并未移動閃避,而是往下一蹲,順勢趴在地上,用狗爬的方式從何嘯雲的胯下鑽了過去,何嘯雲招式用老,往前沖出一段距離,方阿牛趁勢站起身來,将何嘯雲的攻擊化解得幹幹淨淨!
“那這一招我看你怎麽躲!”何嘯雲怒火一聲,虎爪手再度出手,這一次更是淩厲,已将方阿牛全身上下罩住,這一次,方阿牛除非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否則萬萬躲不開!史念翎一聲驚呼,正要上前救護,文玉章和蔡忠良已經一左一右夾攻上來,史念翎急忙抵住,自顧尚且不暇,又哪有精力去照顧方阿牛?
方阿牛見何嘯雲攻勢甚急,心中也是無比驚駭,慌亂之中使出鄉下孩子打架慣用的招數——只見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棱角分明的石塊,迎着何嘯雲狠命砸去,這突如其來的“流氓招數”竟把何嘯雲一個成名高手逼了個手忙腳亂,下意識之下,何嘯雲的虎爪功緩了一緩,轉了個方位,将方阿牛手中的石塊抓了個粉碎,但是方阿牛也趁勢閃避開去,何嘯雲半轉過身來想要繼續發招,後腦處卻突然一陣劇痛,直把何嘯雲驚得七魂出竅,心道:“這農家小子難道深藏不露?他明明尚在我面前,何以能偷襲我的後腦?”
定睛一看,何嘯雲又氣得七竅生煙,原來,方才自己發招的時候,腦後的辮子由于轉身速度過快的緣故而被甩到了前面,卻正好被方阿牛抄在手中,一拽之下,豈有不疼的道理?何嘯雲連番兩次地折在方阿牛手上,這次又被揪住了辮子,只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一般,口中暴喝一聲,雙手化爪為掌,重重地印在了方阿牛胸膛之上!
“噗!”一道血箭,從方阿牛口中噴出,又化成一團血霧,洋洋灑灑地噴濺一地,史念翎直看得睚眦欲裂,先是一指點中蔡忠良髋部環跳穴,令得蔡忠良委頓倒地,然後奮力一掌迫退文玉章,向何嘯雲沖去。
而在此時,黃庭觀的大門也打開了,靈空帶着一衆女弟子沖了出來,原來黃庭觀雖然是江湖上一大門派,其地位并不遜于峨眉、青城等道家大派,但黃庭觀講求清修中正,又在湖南一帶善名遠播,因此絕少有江湖人士前來挑釁,再加上觀中諸人正在着手準備參與丐幫英雄大會,所以并沒有弟子看守觀門,待得衆弟子聽到觀門之外的打鬥之聲,再禀報首席大弟子靈空之後,已然遲了!方阿牛身中何嘯雲傾盡全力的一掌,八根肋骨當腸斷碎,心脈肺髒均遭遇重創,如斷線風筝一般直飛出四五丈遠!
何嘯雲已經殺紅了眼睛,不顧身後追擊上來的史念翎,口中暴喝一聲:“老子要你的狗命!”縱身躍向倒在地上的方阿牛,雙手一晃,已從袖中取出兩柄短刀,分刺方阿牛的眉心和心口,史念翎和靈空大聲驚呼,雙雙撲上,四只纖素的玉手已在何嘯雲後背弄影,但是已經無法拯救方阿牛的性命,最多也只能殺掉何嘯雲,為方阿牛報仇而已!
文玉章眼見義弟身處危境,顧不得自己不是史念翎敵手,一只判官筆幻作銀色的光影,向着史念翎及靈空刺去!
情勢一片混亂!
……
正在這個時候,只聽得半空之中突然傳來一個蒼矍的聲音:“對付一個不會武功的孩子還痛下如此殺手!當真該死!”這聲音若是讓不會武功之人聽着,其實不甚響亮,但是在史念翎、靈空、文玉章、何嘯雲以及一幹黃庭觀弟子聽來,卻是聲震九天,直震得自己心神激蕩,真氣奔流。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只見一條灰影自黃庭觀旁的一株參天巨樹之上飄然而下,在場諸人之中,史念翎武功最高,第一個看清了這道灰影——原來是一個鶴發童顏的老叟,雖然清廷已經統治多年,他卻并未蓄辮,身上着一襲灰色長衫,端的是飄逸如仙,潇灑如神,只見他在空中輕飄飄一個轉折,已經落在何嘯雲和方阿牛之間,何嘯雲一對短刀恰好攻到,那老叟眼中精光大盛,左手負在背後,右手劃了一個圓圈,已将何嘯雲雙臂圈住,只聽得“咯拉!咯拉!”兩聲脆響,何嘯雲雙臂腕骨已被拗斷,兩柄短刀墜落于地。
那老叟一招廢掉何嘯雲之後,回身抱起昏厥的方阿牛,喝道:“這般好苗子,讓你們黃庭觀來教實在太可惜了!”話音甫落,老叟已經帶着方阿牛飄出甚遠,簡直就像神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