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楷站在露臺上盯着庭院那一角的動靜,其實在他走開之後沒幾分鐘,那邊的交談就戛然而止了。
他看見傅立澤慢慢踏上大理石的臺階,差點因為走神撞到一根羅馬柱,重新回到宴會廳之後,叫走特助,不再同任何人應酬就徑自離開了。
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傅立澤也清楚這樣是在回避,但顧懷餘的問題确實讓他無從回答。
他們之前沒有什麽特別的關系,傅立澤想過要單獨帶他去度假,也想過要送點珍貴的、用心的禮物給他。從那條項鏈開始,他以為還會有很多個機會,但事實是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
他所給出的喜歡一直摻和着其他渾濁的東西,還有一大堆的問題,只是顧懷餘願意遷就而已。
顧宅向外的道路兩側種滿了香樟樹,車在其中穿行,樹葉切割着路燈的光束,投在車裏變成快速閃動的明暗光影。傅立澤就在這條路上走馬燈式地想了一遍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
享受付出時,身在其中的人容易生出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以為手中所握的一切都是由自己掌控的。但其實主動權從來不在被付出的人手裏。傅立澤現在意識到,顧懷餘不肯看着他了,他就沒有任何辦法。
秦楷目送那輛車徐徐開出別墅大門,才下樓折回另一邊去見顧懷餘。
他在書房等了很久,顧懷餘不知道是去做什麽,進來的時侯帶着一點水汽,或許剛洗過澡。
“找我?”他往沙發上一坐,下巴微揚,示意秦楷不用繼續站着。
可能是不太準的直覺,秦楷隐約感覺他哪裏發生了一點細小的變化,“許特助傳了一段錄像給我。”
顧懷餘又把那段錄像打開,盤腿縮在沙發裏,放慢倍速,似乎很想找出什麽破綻,“你覺得顧懷沛是真的死了嗎?”
秦楷聞言頓了頓,“我改天會親自去處理那具屍體,重新檢查身份。”他說着,又報出幾個名字,“還有這些人。”
跟随顧懷沛流竄到境外的心腹不太多,不過也需要拿個主意,比方說這幾個名字是要抹掉還是要帶活人回來。
他念到阿松時,顧懷餘臉色一變,繼而突兀地追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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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楷謹慎地停下來,房間沉寂少頃,顧懷餘皺着眉,講出了很多先前沒有說過的游艇爆炸的細節。
當時他把簡易炸彈扔在茶桌下,阿松和幾個背叛他的人不是被炸死就是墜海,只有兩個負傷的人登上快艇離開。
之前醫生交代過可能會有這樣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的情況,秦楷鎮定地陪着他回憶那天的事,總算徹底弄明白了為什麽顧懷餘這次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跳海的時候我擋在阿澤前面。”他說。
秦楷無論如何也料不到顧懷餘會做到這個地步,無言以對,瞥他一眼,把錄像關上了。
顧懷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門外走。他看起來很疲倦,像跋涉了一段很長的、崎岖的路。
沙發後有一個很高的書架作隔斷,擺着的都是已經泛黃的平裝書。顧懷餘走到那個書架附近,沒繞過去,忽然站住了。
他從那個架子上取了一本薄薄的小說,盯着封面的名字看了片刻,垂着頭道,“我之前是不是很喜歡他?”
秦楷瞥見封面的那行德語,覺得回答顯而易見,卻又不能明說。
但顧懷餘本來也不是要從他這裏得到答案,一些斷線的記憶慢慢連接起來,海水的苦鹹味道,釘在日影裏的書,一發子彈的左輪手槍,還有一些雜亂的人臉。
他伸手翻了幾頁那本小說,用一種隔岸觀火的微妙語氣,說道,“應該是很喜歡吧。”
那種表情讓秦楷有點不敢說話,沉默地站在他身後。顧懷餘垂着頭看了幾行,便把書合起來扔回架上,抓住房間木門上的銅把手,開門出去了。
傷勢見好,應酬交際又漸漸多起來。有些顧懷餘可以推辭,有些不太好不去,特別是方霆的邀請。
前一陣子邊境不太安穩,方霆被派到北方呆了一個多月,這兩天才有空回家。他早就聽說顧懷餘受了傷,心急火燎地想去探視又被秦楷好言勸回來。現在顧懷餘傷養得差不多了,便決定先來見他。
他比約定時間稍早一點登門,方霆從樓上下來,迎上來笑了笑,“小餘!”
方霆看顧懷餘現在臉色還好,稍稍放心,開始盤算着帶他出去散心,“我大哥送了我一匹馬,跟我一起去俱樂部看看?”
顧懷餘對馬術不算很熱衷,但領了他的好意,随口答應了。
那個馬術俱樂部在郊外,地方還算大,軍部很多人都在這兒養了幾匹馬。顧懷餘後背的傷還需要注意,不太方便騎馬,只是跟方霆在馬廄看過一圈,馬術服都沒換就回樓上的休息室喝咖啡了。
他站在落地窗邊,和正在山坡上跑馬的人招了招手,表示自己在這兒等他。方霆沖他點點頭,大概是被拘了很久總算能透口氣,一夾馬腹,接着向另一頭跑去。
顧懷餘等了一會兒,翻完大半本雜志,不太想繼續幹坐着,推門打算去樓下的射擊場消遣。
他剛關上門,聽見不遠的電梯處響起一聲提示音,幾個人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而原本正在與人交談的傅立澤看見走廊另一頭站着的人,聲音不由得瞬間停住了。
“傅先生?”那名合作商見他突然收聲不說話,有些摸不着頭腦。
陸崇簡直沒眼看,一邊在背後輕輕捅了他一把,一邊客套着推合作商進休息室,“我們先進去談,先進去談。”
于是走廊又安靜了。
傅立澤幾天沒見他,甫一見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片刻才道,“小餘,怎麽在這兒?傷都養好了?”
他說話時,顧懷餘一直在往前走,離他越來越近,“跟朋友一起過來走走。”
傅立澤的臉色一沉,勉強在即将開口前剎住車,把語調變得妥帖和緩,“跟誰一起?”
他看見顧懷餘鮮紅的舌尖很隐秘地抵了一下牙齒,眨眨眼,用同樣溫和的聲音說,“這和傅先生有關系嗎?”
他說完就從男人身邊走過,進了電梯,按下一樓射擊場的按鈕。
傅立澤臉色陰晴不定,等了半分鐘,看清楚那部電梯顯示停止的樓層,便掉頭進休息室找了個借口脫身,跟着下樓去了。
射擊場內人不算多,顧懷餘躲到一個角落,戴着耳機正一發一發地開槍。
他用的射姿是韋佛式,大概是迫于肩袖受傷不得不這麽做。傅立澤認出來了,心口便不受控制地又緊了一下。
十發打完,靶紙移過來,顧懷餘不看環數,低着頭繼續裝彈。傅立澤剛想開口叫他,沈平珊卻從他視線死角的一側走出來,連連誇贊顧懷餘槍法很準。
傅立澤迅速在腦內又品了一遍顧懷餘剛剛那句“和朋友一起過來走走”的話,怄火得臉都黑了幾分。
他忍不住出聲打斷,沈平珊看見他,只是問了問好,對顧懷餘仍然很熱情。
她不清楚顧懷餘近期受傷的內情,只當已經好全了,便邀請他一起下場跑兩圈。
等方霆按照顧懷餘給他留的消息找過來時,見着的就是這副奇奇怪怪的場面。雖然不明所以,但他決定先替顧懷餘找個理由,“他在這兒沒什麽馬,對馬術也不熟,還是算了。”
“沒關系。我在這兒有幾匹,都很溫順的。”沈平珊笑了笑,“傅先生送的那匹弗裏斯也還放在這兒養着呢。”
話音剛落,一直黑着臉的男人僵了一下。半天沒開口的顧懷餘拆完手裏的槍,擡起頭,似笑非笑地搭話道,“是嗎?”
作者有話說:最近幾天狀态不太好,謝謝大家的收藏打賞評論海星。我會盡量保證穩定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