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陸崇的話鎮住了傅立澤,他轉過頭,望了一眼窗外,無邊的深藍色蔓延到緋紅天際,剛下過一場雨,洗得天空與海一樣清澈寧靜,仿佛昨天那場爆炸從未發生過。
額頭蒙着的紗布下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傅立澤碰了碰,“游艇爆炸是怎麽回事?”
陸崇揀了個舒服位置坐下,“在查了,秦楷那邊也沒閑着。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傅立澤轉頭,“他找到顧懷沛了?”
“早晚的事兒吧,爆炸明擺着和顧懷沛脫不了關系。顧懷餘都……”陸崇頓了頓,瞟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那樣了,顧懷沛這次肯定讨不了好。”
他說完,傅立澤在病床上坐了片刻,想定後拿起聯絡器發了幾條消息出去,擡頭對他道,“我今天回去。”
陸崇正在倒水的手一抖,剛想張口罵他有病,一瞧見那個誰也攔不住的表情,認命地跑腿安排去了。
這晚降落到傅宅專用的一塊停機坪時,時間尚早。傅立澤走出機艙,略顯幹燥的微熱空氣撲面而來。他上了在一旁等候多時的車,昏昏然地靠着真皮椅背。
他的傷不重,但免不了需要好好休養幾天,這會兒急匆匆折騰半天,已經發起了低燒。
入夜前他讓人把能查出的顧懷沛相關的資料都發給秦楷,手下人照辦了,秦楷那邊卻沒什麽回應,反而讓他更不敢猜想顧懷餘的現狀。
他又想起那些血濺到自己臉上時的溫度與氣味,頓覺昏沉得周身發涼。
中心區的秘密醫院早進入了最高戒備狀态,他的車還未開進大門就已經被攔下來。表明來意後,前哨聯絡了正在醫院裏的秦楷。
傅立澤坐在車裏,望見崗哨的人規規矩矩地報備,但就是遲遲未放行。
他沉得住氣,陸崇卻不太耐煩,“小許,你下去問問怎麽回事。”
這哪兒用得着問啊。許特助心裏這麽想,面上不敢不從,點點頭就要下車
“不用了。”傅立澤說,看起來一點脾氣都沒有了,“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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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訝異地轉過臉看他,正主發話,他便也不吭聲了。一車人就這麽沉默地在門外足足等了半個小時。
醫院的環境很好,夜裏也能看出綠植打理得錯落有致。傅立澤下車站在臺階上,等着秦楷過來。他瞥見階下的幾叢綠植,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顧懷餘在中心區大廈外等他的那一晚。
顧懷餘耐性确實是很好,不好大約也不會等他那麽久。
更不會喜歡他。
十分鐘過去,面前的玻璃門還是沒動靜,陸崇算是徹底明白,今天過來就是倒黴透頂地陪傅立澤受刁難。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煩躁樣子,走到一邊去和什麽人聊天。
又等了幾分鐘,秦楷才姍姍來遲。他面沉如水,見着傅立澤,勉強保持了一貫的禮貌,“傅先生。”
傅立澤撫了撫微微發燙的額頭,聲音有幾分嘶啞,“小餘怎麽樣了?”
秦楷大有就在這兒把人打發回去的意思,客客氣氣道,“肩袖中了一槍,後背被爆炸碎片劃得深,另外有點腦震蕩——不怎麽嚴重,不勞傅先生過問了。”
陸崇在旁邊,豎起耳朵悄悄地聽。換作以往,這種不陰不陽的話早招得傅立澤盛氣淩人地與他針鋒相對了。
但這次傅立澤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只是心平氣和道,“我上去看看。”
或許覺得硬要阻攔,等顧懷餘醒過來也不好交代。秦楷打量他兩眼,還是轉身帶人刷開指紋上樓。
秦楷并沒有對顧懷餘的傷誇大其詞。墜海時他擋在傅立澤身前,被爆炸的碎片和氣旋沖得更厲害,沒有劃傷脖頸和脊椎已經是僥幸了。
“他……還有多久能醒?”傅立澤站在床邊,低頭深深地看着那張血色全無的臉。
“清醒過一次,我不在。”秦楷說,“失血太多,精神不好,只醒了半個多小時。”
傅立澤說話的聲音立刻變輕了,“醫生怎麽說?”
秦楷帶他走出病房,“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對着傅立澤還是有點壓不下去的火,便轉而質問道,“海上會面的地址是你洩露的?”
傅立澤按捺怒意,“與其費這個力氣,我不如直接約他去顧懷沛定好的地方。”他說着臉色更冷了幾分,“顧懷沛的行蹤你們确定了嗎?”
這次游艇爆炸的事也算揪出阿松這個內鬼,秦楷這兩天忙着清查自己人,分/身乏術,一撥人順着傅立澤下午傳過來的一點線索追到境外某地的貧民區內,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了。
“暫時沒什麽進展。”秦楷送他到樓下,語氣不善,“也請傅先生多留意吧。”
傅立澤知道他防着自己,不再多言,徑自驅車離開了。
返回別墅的路上,陸崇好心替他叫了醫生,“回去得處理一下傷口。”
傅立澤燒得有些疲勞,阖眼休息,沒答他的話。
陸崇雖然不清楚昨天在游艇上顧懷餘和他究竟談了什麽,但眼看這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便趕緊把手裏的燙手山芋扔了出去,“這個沉浸記錄……”
他拿出一個小小的存儲裝置,睜眼說瞎話道,“就這兩天才搞定的,都在這兒了,我可沒看過。”
傅立澤眼睛睜開了,盯着那個小小的東西半晌沒出聲,許久才握進手裏,“謝了。”
醫生和陸崇都離開後,傅立澤一個人坐在房間的露臺上出神。他手邊擺着那個存儲裝置和一個沉浸器,只要完成簡單的數據聯通,就能讀取顧懷餘所有的沉浸記錄。
他吃過退燒藥,睡意很濃,但固執而未有猶豫地打開了裝置。
記錄裏重複的場景很多,人只有兩個。傅立澤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基本能認出大部分場景都是在顧家。
他在庭院遛狗,讀書或是閑着無聊喝茶。
方霆說顧懷餘的沉浸記錄非常無趣是一點都沒錯的,因為其他使用沉浸器的人無論出于怎樣的目的,至少會對虛拟出的人物做出一星半點逾矩的行為。
但顧懷餘沒有,他在記錄裏只是長久而沉默地守望,坐在很近的地方,看着另外一個人。
因為不在幻想裏,就連光明正大地走近他都很奢侈。
傅立澤一幀一幀地看過去,記錄很多,且越來越清晰和真實,很難想象顧懷餘這些年完善數據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能為所欲為的虛拟環境總是能暴露出人內心一些陰暗的欲望,人類容易得隴望蜀,貪得無厭。顧懷餘處心積慮,也不外如是。
千算萬算,欲壑是難填,可他的欲壑不大不小,說來說去,也就只需要一個傅立澤而已。
傅立澤整晚未眠,又在露臺上吹了一晚的風,低燒便沒能退下去。
他安排好人手追蹤顧懷沛的去向,勉強睡過一個囫囵覺,體溫才慢慢降回正常水平。晚間時分,又上車去了一趟醫院,秦楷這次破天荒地沒有為難他,很快便讓人放他進來了。
他到樓下時,見着顧懷餘幾個叔叔正從電梯裏出來,都是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秦楷送完人,回頭看到他,臉色也更古怪了一點。
“出什麽事了?”傅立澤預感不好。
“不算……大事。”秦楷躊躇一下,帶他上樓,說話行動都是滿滿的試探意味,“小餘醒了。”
他們站在病房門口,傅立澤壓低聲音,“到底怎麽了?”
秦楷并不是覺得這句話難出口,只是擔心傅立澤聽完之後會在顧懷餘面前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來,“醫生說他的腦震蕩有點後遺症,所以——”
“忘了一些事情。”
作者有話說:秦先生:忘幹淨了最好我拿一份工資幹兩份活兒的日子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