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顧懷餘的話說得又直又涼,聲音很淡,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一絲嘲諷。
很久沒被人這麽甩過臉色,傅立澤氣極反笑了,“怎麽,顧先生的牌技一點進步都沒有?”
“剛剛那麽八面玲珑的,這點社交小玩意兒還學不好麽?”
他話中帶刺。雖然顧懷餘不是會輕易被激怒的人,還是按捺不住要開口反駁他。可話還未出口,電梯門反而先一步打開了。
他們誰也沒按樓層,電梯還停在原處。門外的人一臉煞白,驚恐地看着電梯裏姿勢暧昧的兩人,後退一步道,“傅、傅先生……我、我只是想下樓……”
是傅立澤今晚帶的那個小情兒。
真他媽會趕巧。傅立澤臉上陰雲密布,心裏暗罵了兩句髒話。
“阿澤,你不缺替你打牌的人。”顧懷餘看着幾乎要發抖的少年,彬彬有禮地按了按傅立澤的手,示意男人放開自己。
那只手幹燥溫熱,沒用多少力氣,傅立澤感覺手背覆上一塊觸手生涼的玉,細膩溫潤,似乎怎樣把玩都合心意。
他還在思考要不要費點功夫多哄兩下眼前的人,顧懷餘已經撤身走開了。
“我還有約。”他邊說邊轉頭對電梯外的人點了點頭。
電梯外的少年忙不疊給他讓了路,膽怯地偷觑着傅立澤,生怕他把被撂面子的怒氣都發到自己身上。
門又開合了一輪,傅立澤最終壓着火,邁出電梯追了幾步。
顧懷餘已經走到了下一個轉角,保持着一個得體的微笑在和什麽人交談。他這麽笑不多見,很新鮮,也很耀眼。
仔細回想一下,在相處中他好像是臉紅居多,又或者是專注的凝視。全因對顧懷餘不夠留意,傅立澤此刻才發覺對人床上之外的表情知之甚少。
正與顧懷餘交談的那個男人背影有幾分眼熟,他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忽然看見對方伸手攬着人的肩要一同離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Advertisement
轉角過去是幾間錯落分布的會客室,大概顧懷餘确實是和什麽人有約的。
今晚掃興到極點,傅立澤站了片刻,沒再和任何人打招呼便打道回府了。
軍部複職的命令很快公布了,顧懷餘便瞬間成了社交場上炙手可熱的新秀。傅立澤姿态擺得高,有意推掉幾次能見到他的活動,盤算着等不了幾天顧懷餘就會沉不住氣主動來找他。
他的主意是好,不巧橫生枝節,剛出差公辦結束的沈平川做東,辦了個還算隆重的社交派對,力請他去。
顧懷餘赫然也在邀請之列。
傅立澤沒去細想顧懷餘和沈平川能有什麽交情,只聽說他也要去,出發前便在家足足耗了兩三個小時打理儀表,一副要去跟人鬥法的架勢上了出門的車。
他有前車之鑒,今晚索性一個伴也不帶了。
到了沈家,陸崇看他獨自一人走進宴會廳,牙根發疼地問,“人都沒帶一個?真打算娶老沈妹妹了,來裝二十四孝好青年啊。”
傅立澤嗤笑,“沈平珊面都沒露,我裝給你看?”
“誰說沒露。”陸崇微微斜了一下酒杯,指指右側圍着的一群人,“那不就是,剛跟軍部的那群人打過招呼吧。”
傅立澤嘴角的笑意登時收起來了,慢吞吞地轉過臉望向另一邊。顧懷餘早到了,穿着筆挺的制服,在一衆年輕公子哥兒裏很紮眼。
沈平川簡單應酬完,注意到剛進門的傅立澤,便微笑着帶他的妹妹走過來,“阿澤。”
顧懷餘的視線理所當然地轉向了這邊。
“老沈,有日子沒見了。”傅立澤笑了笑。
沈平珊之前和傅立澤打過幾次交道,熱情地和他碰了一杯,“傅先生,又見面了。啊——上次見面還是在你的馬場呢。”
傅立澤本沒有陸崇說的心思,此刻卻表現得像一個分寸得宜的追求者,“最近沒見沈小姐去了。”
“前陣子在忙慈善總會的事嘛,昨天才清閑點。”沈平珊笑吟吟地說。
傅立澤伸手讓她挽上自己的胳膊,微笑道,“正好朋友送了匹弗裏斯,後天一起去跑兩圈?”
“好啊。”
沈平川見狀笑笑,揶揄道,“你們倆很投緣嘛。”
“我是跟傅先生的馬投緣。”沈平珊沖傅立澤眨眨眼睛,鑽石耳墜随着她的動作閃了兩下,顯得格外俏皮。
周圍的人紛紛過來湊趣,話裏話外都在誇兩人看起來好似一對壁人。沈平川的态度暧昧,像是真認定了傅立澤這個妹夫一般,笑着拍拍他的肩,“別讓她在你那兒胡鬧得太過分了。”
“怎麽會。”傅立澤放下香槟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沈小姐想去外面散散步嗎?”
沈平珊大方地點點頭,跟着他緩步離開。左側的門分明近一些,傅立澤偏要向右邊走,氣定神閑地從正在交談的軍官們身邊穿過。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顧懷餘,将要和人對視又輕描淡寫地別過臉,笑着與沈平珊聊起近期的幾場賽馬會。
但他眼角的餘光還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顧懷餘的表情黯淡了一下,低垂着眼睛,抿了抿嘴唇。
那是顧懷餘難受又掙紮時才會有的表情,平常和傅立澤讨擁抱,讨溫存都是這樣。
只是會臉紅,沒有這麽失落和蒼白。
甫一到室外,熱浪就令原本挽着胳膊的男女自然分開了。沈平珊察覺到傅立澤的心不在焉,走不多遠就适時提出回去休息。
傅立澤回到宴會廳,四下轉了一圈,沒見着顧懷餘。他不着痕跡地踢了一下正忙着跟人調情的好友,問他顧懷餘去哪兒了。
陸崇被傅立澤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得差點吐酒,站直身體對他怒目而視,“你他媽……就不能輕點啊?”
“人早就走了。”
他見傅立澤面色陰晴不定,翻了個白眼道,“你還管他幹什麽,還是想想怎麽應付你那位沈大小姐吧。”
被擠兌的男人端起桌上另一杯香槟喝了幾口,放下杯子又賞了他一腳,“走了。”
陸崇連遭無妄之災,恨不得給他潑兩杯酒清醒清醒。但傅立澤腿腳很快,知會沈平川一聲便下樓上車了。
今晚沒喝酒,傅立澤找不到心緒煩躁的源頭。他邊冷着臉看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邊考慮是不是叫個人到家裏來發洩。
但那點不多不少的酒精偏偏這會兒又活躍起來,逼他回想起顧懷餘柔韌的身體和床上生澀動情的反應。
他的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節,腦海裏一個念頭橫沖直撞。
或者……去顧家。
“先生。”前排司機突然出聲打斷他的思緒,“要過去看看嗎?”
“什麽事?”傅立澤不耐煩道。
“前面好像是顧上校,應該是車子抛錨了。”
傅立澤猛然來了精神。他朝窗外一看,顧懷餘果然就站在離他十幾米遠的地方。這一段路太偏僻,除了他們這種提前離場的賓客只怕一個小時也不會有輛車。
司機正支起車前蓋檢修,顧懷餘則在路邊靜靜地抽着煙。
傅立澤盯着那張有些發紅的嘴唇和夾着煙的修長手指,打開車門下車叫了他一聲,“顧上校。”
顧懷餘的動作明顯一僵,偏頭看着他,煙灰都忘記撣了。
“車抛錨了?”傅立澤明知故問道。
“嗯。”顧懷餘點點頭。
傅立澤關上車門,走了兩步,朝他伸出手道,“我送你。”
顧懷餘和他對望着,少頃,擡起手繼續抽了一口煙,低聲說,“不用了,我叫人開車過來了。”
“是嗎?”
兩個司機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另一頭去了,顧懷餘站在自己那部房車的車尾,被傅立澤步步緊逼地封在路燈照不到那一片陰影裏。
傅立澤把他手裏那根已經要燒到指尖的煙扔掉了,肆無忌憚地壓着他,在濃厚的煙草味道裏濕吻。
顧懷餘這次不像之前那樣順從,用力推了他幾下,“阿澤!”
他的反抗令本來就已經躁動不安的男人更加光火。傅立澤用了點力氣,“吊了我多少天了?現在連親一下也不樂意了?!”
他動作粗暴地扯了一把顧懷餘的衣服,掐着他的腰讓他只能緊貼着自己,“分手也得打個分手炮吧,小餘。”
顧懷餘像是被他那句“分手炮”給刺了一下,身體微微抖了抖。他在黑暗中和傅立澤對峙良久,“你——”
他的聲音澀而濕潤,傅立澤險些以為他是哽咽得說不出話,心底不由自主地軟了一塊,躊躇着想開口緩和兩句。
但這時遠處有車燈的光束閃了閃,傅立澤明白是顧家的車到了,越發用力握着他的手腕道,皺眉道,“先回家。”
車子越來越近,大燈照得兩人的表情逐漸在彼此的眼中清晰明朗起來。傅立澤看見顧懷餘嘴角動了動,扯出一個很難堪的笑。
“傅先生家裏就快有個女主人了。”顧懷餘用另一只手按了按傅立澤的溫度稍高的手臂,平靜地陳述道,“回家,就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