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論內情如何,轟動一時的研發基金侵吞案最終以“某顧姓軍官投案自首”草草收場。
顧懷餘人在獄中,聽不到确切的消息。勉勉強強從零碎的新聞中得知顧懷沛計劃順利,逼得政敵不得不引咎辭職。
而掀起這場風波的傅立澤早已淡出公衆視野,案件評議的新聞對他只字未提。
一個月後,顧懷餘坐在監禁處的餐桌前,微仰起頭看斜上方破舊的顯示屏。
他面前是監禁處清淡如水的湯和難以下咽的硬面包,看一眼就打消了人大半食欲。頭上傳來的主播聲音甜美,正在宣布對涉案主犯的審判近期就會啓動。
興許是因為案件牽連甚廣,新聞很簡略地一筆帶過審判安排,重點全放在讨論主犯的王家。
內容無聊,都切不到要點上。顧懷餘放下餐勺,慢吞吞地起身,打算走回監禁室。
新聞主播抑揚頓挫的聲音卻在此時中斷一下,緊接着嚴肅地播報起另一條插播的重大新聞,“本臺特訊,帝都南區郊外發生一起重大車禍,已有數名人員傷亡……”
顧懷餘停下腳步,生出幾分興趣似的,轉過頭看向那塊屏幕。
餐廳的側門卻突然打開了,兩個士兵走過來,朝他機械地傳達完命令,不由分說地押他去監禁處秘密的會見室。
會見室的陳設依舊是最高調查局冷冰冰的風格,桌椅都讓人坐不過片刻便感覺難受。顧懷餘坐下等了一小會兒,才有人推門進來。
傅立澤穿的是他那天在據點見過的三扣西裝,看起來成熟冷峻。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個助理,放好幾個餐盒,就帶上門出去了。
時隔一月再見面,氣氛并不劍拔弩張。
兩人分坐在一張桌子兩端,顧懷餘表情看不出多驚訝或是怨恨,與傅立澤記憶中那個聽話好相處的小孩沒什麽兩樣。他平靜道,“沒想到傅先生會來探我的監。”
傅立澤靠着椅背,假裝聽不出那點微妙的諷刺意味,推了推面前擺好的精致餐點,說,“既然說過要吃頓飯,還是作數的。”
他打量着面前的人,顧懷餘比先前更瘦,頭發更長,下巴上的胡茬像沒刮幹淨,配在一起顯得人蒼白無力,很好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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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左肩的傷仍未好全,顧懷餘用刀叉不大方便。他右手捏着餐勺,象征性地吃下一口便擱到一邊不再動了。
“怎麽?嫌用餐環境太差沒胃口?”對面的人說。
顧懷餘稍靠後幾寸,擡手理了一把自己右臉淩亂的頭發,搖搖頭道,“我先回去了。”
他說話時語氣溫溫軟軟,藏着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味道。傅立澤自然察覺得到,擰眉叫了他一聲,“小餘。”
顧懷餘也并未真的站起來,他一只手扶着桌沿,轉過臉和男人對視,“還有事嗎?”
油鹽不進。
眼前人輕易不肯跟着別人的思維走,哄起來格外困難。傅立澤思索幾秒,開口道,“我也只是替顧懷沛做事。”
他瞥見那張沒多少血色的臉幅上,茶色的眼珠微微縮了一下,繼續說,“你應該猜得到,這件事究竟是誰決定把你牽扯進來。”
顧懷餘哦了一聲,眨眨眼,往前稍稍傾身,“你在和我解釋?”
被嗆聲的人微微愣了一下,沒料到他這麽問。對望良久,傅立澤索性坦蕩承認了。他朝後一仰,慵懶地說,“是啊。”
“你哥的要求我跟你一樣沒資格反對。”他攤手道,“人得知恩圖報。我總不能不跟你們顧家合作吧。”
顧懷餘的唇動了動,又坐回去問,“你為什麽要留那張紙條?”
“那應該不在我大哥的計劃裏。”
傅立澤平視他,語調隐隐約約摻雜暧昧,回答道,“無人區那種地方,你一個人呆下去很危險。”
話有幾分真有幾分假,但語氣把握得極佳,像是真在為人設身處地的考慮。
傅立澤說完,點了根煙抽起來。
灰藍色的煙霧緩緩升起,叫兩人一時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顧懷餘仿佛真被他三言兩語就哄得暈頭轉向一般,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傅立澤把煙抽到一半,剛拿下來打算摁滅,那只消瘦的胳膊朝他伸過來,“還有嗎?”
顧懷餘知道他煙瘾很重,想必是有的。
傅立澤站起來,拿出一根煙遞給他,躬身用自己那半截煙上的火星,點起顧懷餘唇邊的煙。
兩張臉貼得前所未有的近,顧懷餘這下反倒不肯同他對視,手有些發顫地拿下那根煙,吐出一個淺淺的煙圈。
傅立澤把他的動作盡收眼底,輕笑一聲,撤身靠在一旁,按了按耳後的聯絡器。
那邊同他簡單彙報一番情況,又說最好還是去醫院探探底。
傅立澤邊給出一個肯定答複,邊用餘光瞟了一眼始終垂着頭的顧懷餘。結束通訊後,把自己剩下的半包煙放到桌上,轉身道,“我還會再來。”
他拉開門,忽然回頭沖顧懷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不用我到這兒來看你了。”
傅立澤臨走時扔下的那句語焉不詳的話,很快得到了證實。羁押月餘都無人問津的顧懷餘,突然成了最高調查局監禁處會見室炙手可熱的常客。
來見他的大多是他父親的舊部,幾次交談下來,外面發生的事情才慢慢清晰起來。
南區的那起車禍發生得蹊跷,顧懷沛人在車上,受了重傷,在醫院搶救許久才勉強保住命。但據說傷到大腦,究竟什麽時候清醒還是未知數。
他在病床上躺得安生,顧家內外卻已經亂成一團。
衛兵再一次過來押顧懷餘去見傅立澤時,是半個多月後的一個黃昏。正值盛夏,他穿行在監禁處開着小小氣窗的長廊,步履遲緩,邊走邊擡頭看牆上浮動的晚霞。
天氣燥熱,顧懷餘前胸後背都有一層薄薄的汗。他的發尾被汗水浸濕,纏綿地貼在脖子上,像一副緊扣的枷鎖。
轉到會見室所在的走廊,他望見常跟在傅立澤身後的許特助。對方禮貌地對他點點頭,替他打開了門。
傅立澤正坐在裏面等他,一臉疲态。
顧懷餘坐到他對面,“有什麽事嗎?”
這幾乎是他每天到這間會見室來的第一句話。
“顧懷沛的事。”傅立澤說。
顧懷餘察覺到他的措辭發生了微妙的改變,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點點頭說,“我知道。”
傅立澤盯着他,試圖從人臉上看出點松動或是什麽特別的動向,可惜顧懷餘還是如往常一樣,臉上那池死水并沒有一絲波瀾。
傅立澤銳利的眼神在他周身掃視一圈,終于正式開口表明了來意,“小餘,你想不想出去?”
顧懷餘垂下頭不看他,不知在想什麽,嘴裏吐出聲音很低的回答,“你幫我?”
聲音不大,要不是仔細聽,幾乎都會錯過這句話。
傅立澤想,顧懷餘确實是沒什麽心機的,連談判也不知道要占住上風的道理,就這麽把議定條件的主動權拱手讓人。
他又像上次一樣跟人湊得很近,點煙之後卻沒有直起身,依舊同顧懷餘保持幾寸的距離,和他交換吞吐的煙霧與呼吸,“當然。”
“但是小餘,你給我什麽呢?”
顧懷餘比上次鎮定不少,抽煙的動作娴熟,煙圈吐得都均勻許多。但心髒裏多了幾萬面響雷般的鼓,腦子裏還在止不住地想,接吻是怎麽樣的。
了不起也就是這樣了,親密,溫暖,交換帶着一點濕潤的呼吸。
顧懷餘沒跟傅立澤接過吻,對親吻的想象便和喜歡他一樣無法點到即止。
他咬着煙嘴抽了很大一口,低低地說,“你要什麽?”
答案顯而易見。傅立澤并沒有趁火打劫,開得價碼很合理,只是要顧懷餘幫他把這些天損失在他幾個叔叔手上的份兒拿回來。
不出他所料,顧懷餘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傅立澤對自己新合作對象的态度非常滿意,“外面争得很緊,我會盡快幫你辦保釋。”
“過兩天我來接你。”
他注意到就在這一句話間,顧懷餘的眼睛又變得像一個月前的晚宴上那樣濕漉漉的,有剛剛燃起的微弱的光。
傅立澤覺得很有趣,右手撣撣煙灰,俯身輕聲叫他,“小餘?”
他們一起側耳聽了片刻盛夏空寂的蟬鳴,許久,傅立澤才抽完煙,伸手去撥了一下那幾縷纏繞在脖頸上濕而黏膩的頭發,自然無比道,“該剪一剪了。”
顧懷餘坐在那一動不動,半晌才說,“嗯。”
作者有話說:渣渣澤又在邊利用人邊瞎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