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是清若真要幹嘛,別說她和喜鵲,就是再加上世子爺也攔不住。
關鍵是她和喜鵲壓根就不敢攔。
清若的輪椅還是府裏的侍衛過門坎時候直接擡,府裏有專門給她打的轎子,轎子是她傷腿之後打給她秋天用的,所以轎子用的材料都不怎麽擋風。
裏面是空的,不過卻打造了可以放置輪椅并且把輪椅固定的擋板。
天氣雖然冷,但是快要過年了,街上買賣年貨的人多,十分熱鬧。
安嬷嬷和喜鵲一人一邊跟着轎子,安嬷嬷問她,“小姐想去哪?”
清若想了想,實在也沒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一品仙。”
安嬷嬷應了聲,轎子比馬車小,他們人多,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就選着人少的街道走。
停了轎,門口招呼人的小二看見定國公府的轎子趕緊彎腰迎上來,安嬷嬷和喜鵲都是生臉,小二不知道轎子上的人是誰,只是到了近前就笑意滿滿開口,“貴人來了。”
等着侍衛擡着輪椅下來,小二知道了。
“原來是楚小姐,快裏頭請裏頭請。”
轉身吆喝,“掌櫃的,定國公府楚小姐來了。”
掌櫃的一撩衣袍跑出來,“楚小姐來了,您想上幾樓呀,靠裏還是臨街呀,您一位還是還有朋友。”
安嬷嬷正在給清若拉腿上的毯子,“小姐冷不冷?”
清若搖搖頭,擡頭看了一眼一品仙裏寬敞的樓梯,“二樓,臨街,一位。”
“好嘞,各位爺跟着小的,往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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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擡着輪椅跟着掌櫃上樓。
掌櫃一面引路一邊介紹一品仙裏的特色菜,清若是生客,掌櫃的自然要親自介紹一番。
還有小半個時辰才到午膳時間,而且清若起得晚,用了早膳沒多大一會,不怎麽餓。随便點了幾樣。
時間還早,一品仙裏人少,進了包間掌櫃的就讓跑堂的小二上了炭火盆,包括侍衛嬷嬷們都遞了毛巾擦擦手擦擦水。
清若這樣的主子自然有身邊的人會帶着東西照顧她,用不到他們的東西,一品仙在京城算是高消費的地方,裏面包括的就是高質量的服務。
二樓往上每個包間門口都專門候着小厮。
清若讓安嬷嬷開了窗,自己就坐到窗邊,她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想看看京城。
一品仙在京城最熱鬧的街道轉角,周圍全是商鋪,外面小攤販也多。
喜鵲給她倒了熱茶過來,“小姐,要喝茶嗎?”
清若嗯了一聲接過來,吹了吹喝了一口。
算是一品仙裏的好茶了,不過她還是覺得口感差。
喜鵲看着她皺眉偷偷彎了彎眉眼,輕聲問她,“小姐,奴婢帶了茶出來,要不要給您泡家裏的茶?”
清若轉過頭睨她,“早怎麽不泡。”
喜鵲偷笑,聲音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一進來他們就泡好送來了,奴婢這不是沒來得及嘛。”
故意的。
清若懶得說她,直接把茶杯遞給她。
她臉朝着包間裏面,喜鵲卻是臉朝着外面。
突然瞪大了眼睛都沒接她遞過去的茶杯。
“四……”
清若擰眉。
喜鵲突然捂了一下嘴,指着外頭街道,“小姐,四皇子,還有太子爺。”
清若磚頭看去。
果然。
秦佑軸和太子,還有一個,瘦瘦小小帶着帽子,一身黑衣的……小孩?
三個人走着,秦佑軸似乎正在和太子說什麽,态度很恭敬,太子臉上帶着溫潤的笑意,大冬天的手裏還拿着把折扇,不時點一下頭。
街道上人很多,但是喜鵲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實在是,三個人裏面,太子和秦佑軸的錦衣華服太顯眼,旁邊黑瘦的小孩子再一組合也很顯眼,更別說三人身後跟着的侍衛。
一品仙剛好在街道轉角,三個人從對面街直直走過來,顯然是要來這的。
安嬷嬷聽見喜鵲的話,也湊過來看,一看還是真是四皇子,頓時高興起來,“小姐,沒想到出門就遇到四皇子了。”
不是沒想到,是她知道秦佑軸和太子最常來這,沒想到第一次來就撞上了。
安嬷嬷湊在窗邊,小心的看,直到三個人進了一品仙的大堂才問清若,“小姐,要去給四皇子和太子爺請安嗎?”
清若難得目光詭異的看了安嬷嬷一眼。
安嬷嬷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但是還是被清若的目光盯得身子一抖,沒敢開口了。
秦佑軸這個時候,确實還是太子的人。
不過,兩人身邊跟着的那個?清若想了想,沒印象。
看着才有七、八歲的樣子,而且太瘦了,加着一身黑衣,她們在二樓看着幾乎是一個骨架穿着衣服在走的感覺。
宮裏這個年歲的孩子,還是大臣家的,上輩子這個時間段清若和宮裏接觸不多,一時間想不起來會是誰。
太子不常出宮,不過秦佑軸卻是一品仙的常客,掌櫃是知道他是四皇子的,看他對待太子的态度就大概知道,只是他們不說破,掌櫃只能以貴人相稱。
自然是比對待清若還是小心客氣的引着上樓。
秦佑軸往二樓包間門口侍衛看了一眼,“定國公府哪位在這?”
掌櫃的一路彎着腰低着頭,恭敬的回答,“是楚小姐。”
秦佑軸輕輕蹙了蹙眉,外頭人不知道他和楚清若的婚約,但是即便外人不知道,可是他自己知道,他身邊的人也知道。定國公府的嫡小姐又如何,瘸了腿。
太子嘩的打開扇子,“喲~沒想到是楚将軍的女兒,佑軸,你去打個招呼吧。”
秦佑軸心裏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得去,去之前還和掌櫃說,“今日楚小姐的賬一并算爺的。”
掌櫃的應聲。“小的知道了。”
往年的宮宴裏,太子是見過楚清若的,不過自打她傷了腿之後就不出門了,于情于理,現在和秦佑軸在一起遇到了,都該去看看。
門口的侍衛行了禮,稱呼叫的是見過幾位爺。
秦佑軸還沒敲門,門就被安嬷嬷打開了。
在包間裏沒外人看着了,安嬷嬷和喜鵲都是單膝跪下行的禮,“奴婢見過太子爺,四皇子,……”
太子一拍身邊小黑子的肩膀,“哈哈,這是十一皇弟。”
安嬷嬷和喜鵲心裏一驚,繼續把話說完,“十一皇子。”
清若坐在輪椅上,朝三人行禮,“太子爺,臣女腿不方便,您見諒。”
太子擺擺手,“不用不用,小楚姑娘免禮。”
太子看了一圈,“孤和四弟還以為小楚姑娘還有朋友,沒想到是一個人啊。”
清若點點頭,“出來透透氣,沒想到遇到幾位爺了。”
太子來這是有事來這見人說事的,和清若扯閑幾句就要出去。
拍了拍秦佑軸的肩膀,“四弟不如陪小楚姑娘坐會說說話吧。”
秦佑軸輕輕笑了笑,“楚小姐既然是想出來透氣的,皇兄讓我在這豈不是叨擾了。”
這話沒毛病,而且雖然有下人在,但是說出去清若名聲也不好。當然,前提是兩個人之間沒有婚約。
兩個人的婚約是先帝在時就賜下的,那時候秦佑軸才四歲,清若才一歲半,這些年宮宴或者其他宮裏活動時,秦佑軸和清若之間不說單獨說說話,東西往來是有的。
秦佑軸現在這個話,很明顯就是他不想和清若待。
安嬷嬷一聽心裏就不大高興了,可是人家是皇子,只能小心的去看清若的臉色。
清若點點頭,“臣女恭送太子爺,四皇子,十一皇子。”
太子也不好說多,只轉身走,秦佑軸卻突然轉身開口,“我聽說,楚小姐前段時間去西楚求醫,尋醫不成,回到京郊莊子因為管事一點小疏忽便大發雷霆,讓人活活把五十多歲的管事打死了,可是真有此事。”
安嬷嬷都顧不上身份就想開口,清若卻已經點頭,“是。”
太子秦佑容打小是三朝元老和朝中大儒教導大的,從來都是比較溫和的脾性。
就是在宮裏都沒聽說過随意就把奴才活活打死的,沒成想這個楚家的楚清若竟然心思如此狠毒。
一時間驚得扇子指着清若,“你!你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他是真的生氣。
清若目光淡淡,所以太子贏不了。
清若不鹹不淡的回答,“那管事簽的是死契。”就是我打死他其他人也管不了。
太子氣得更狠,四皇子卻突然沉了眉眼,“如此心性之人,太子何必多費口舌。徐老應該到了。”
秦佑軸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清若也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一品仙裏的飯菜味道不錯,但是她不餓,沒什麽胃口。
坐着看了一會街道便準備走。
“去坊玉閣買點東西。”
安嬷嬷诶了一聲,喜鵲卻還是心思不平,“明明就是那李管事受人指使故意挑釁于小姐,這些人怎能如此亂傳。還有四皇子……也是。”
主街上人多,一行人往旁邊的巷子走。
“十一皇子!”
“見過十一皇子!”
轎子停下來,落了地。
外頭沙啞難聽的聲音,“我想和她說兩句話。”
安嬷嬷有些猶豫,“十一皇子,您想和小姐說什麽。”若是其他皇子,安嬷嬷絕對是不敢攔的,但是十一皇子……生母是個宮婢,生下他就死了,雖然說是皇子,但是其實……
外頭都沒怎麽聽說過,宮宴上從來看不見,看他一身黑漆漆的衣服袖子邊角都髒得黑色反光了,而且有破洞。
都十一歲了,看着才七、八歲孩子的身形。
清若撩開了轎子簾子。“安嬷嬷,你們去前面等我。”
安嬷嬷回頭應聲,“是小姐。”
人都走了,面前瘦瘦小小的人才擡起頭,臉頰更瘦,凸顯得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要掉出來一般。
咬着唇看着清若不開口,清若也不開口,上輩子,她是沒見過這個十一皇子的,她嫁給秦佑軸之後,聽說十一皇子去了南疆,那時候南疆民衆暴動,他自己請命去的。
後來秦佑軸登基為帝,她忙着和秦佑軸鬥,秦佑軸也忙着和她鬥,都分不出精力去管已經在南疆站穩腳劃地為王的十一皇子。
上輩子太子被她和秦佑軸一起弄死了,太子有個遺孤,秦佑軸有個小妾剛好生了個兒子,被她掉了包抱來養着。
一直到封了太子,秦佑軸中毒已深,她才告訴秦佑軸,那個孩子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太子的種。
她記得,秦佑軸當時就氣急攻心吐了血。
她當了太後以後,反正當皇帝的又不是她兒子,她才懶得管,也沒有再關心過南疆如何。反正南疆那地方,不是巫蠱就是毒蟲,她連過問的興致都沒有。
清若撩着簾子,一只手裏拿着暖爐。
看着他,卻突然想起來,十一皇子,皇帝是沒有給取名字的。
皇宮裏,并不是所有皇子公主皇帝都會親自取名的,特別是公主,但是皇帝不取,生母也會取,或者會有宮裏年歲大的跟過太後或者皇帝的嬷嬷取了乳名,等到年紀到了,由皇宮裏專門給皇子公主取名字的內設取一個。
他好像,被所有人遺漏了。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開了口,“能不能借我兩百兩銀子。”
清若差點笑出來。
一個皇子,用這種難以啓齒的方式問她借兩百兩銀子。
兩百兩,就是她身邊的安嬷嬷和喜鵲都能拿得出。
清若目光淡淡沒有笑意,“什麽時候還?”
他的目光突然盛滿巨大的驚喜,似乎瘦得只剩下的皮的臉都笑得詭異的燦爛。
“我有錢馬上還,還有利息。”
清若沒裝着錢,都在安嬷嬷那,便朝外頭喊,“安嬷嬷。”朝安嬷嬷招了招手。
又問他,“你要做什麽。”
“照顧我的老太監生病了……”
清若輕輕蹙了蹙眉,他立馬開口,“我會還你的,一定會還。”
“生了什麽病?”
他愣了愣,突然整個人湊近清若。
清若聞到了……男孩子身上髒的汗味,還有他身上,帶着一股很奇怪的,讓人惡心的黴味。
他無知無覺,整個人顯得很着急,“他一直咳嗽,不停地咳嗽,還咳血。”
安嬷嬷走過來剛好聽到這句,一時間心裏的慌張超過了對身份的懼怕,想都沒想就一把拉着他的肩膀往後脫,“離小姐遠點,肺痨會傳染的。”
太瘦,也太輕,安嬷嬷一個用力,他直接退後坐到了地上。
目光茫然似乎不會疼,“肺痨是什麽?很嚴重嗎,會死嗎?”
安嬷嬷顧不上,着急的看着清若,“小姐,咱們回府吧,要喝點藥了。”
清若伸手,“錢給我。”
安嬷嬷還是下意識把今日帶出來的銀票都遞給了她。
地上的人看見銀票眼神突然變成了狼一樣的幽色。
清若直接一把遞給他。
他急急來接,清若沒有放手。
握着銀票目光定定看着他,“和我借東西,代價很大的。”
他猛點頭。“我賠,我會賠的。”
清若放了手。
看着他萬分寶貝小心的把銀票藏進衣服裏,又看着她重複,“我會還你的。”
而後轉身就跑了。
安嬷嬷緊緊皺着眉,“小姐!十一皇子這是肺痨了?”
清若搖搖頭,“不是他。”
安嬷嬷松了口氣。“咱們還是趕緊回去,找大夫來開點藥,小姐您回去可得把衣服換了。”
安嬷嬷沒忍住心裏罵了十一皇子幾聲,不過轉念一想,這哪像是個皇子,看看太子和四皇子。
清若卻是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她一直覺得太子溫善,但是看看,十一皇子肯定是和太子和秦佑軸都借錢沒借到才借到她這裏了。
對于太子而言,兩百兩算什麽。不願意借,是因為生病的是個老太監吧。
何況這個年歲,連上書房都沒去過的十一皇子,對他一點用都沒有。
出門一趟,回來二總管倒是來和她禀告,今日工匠已經來府裏了,府裏不僅她今早說的三個院子,四處都要改修輪椅道。
就是老國公姨娘和庶出住的西園那邊也在修,其他地方是老國公和老夫人出錢。
二總管小心的看着清若,說話之後輕聲問道,“小姐,修嗎。”
清若點點頭。“聽祖父祖母的。”
二總管這才舒了口氣。
連西園也修,清若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去過西園。
老夫人要修西園,是要警告西園,四皇子有意退婚的消息,現在府裏老一輩肯定都是知道的。不是她楚清若,西園的人也不用想。
老國公,自然是要敲打一下梅姨娘,也要安撫一下楚辭和楚川岩。
梅姨娘算計她,她這裏老國公可以給點錢就安慰過去,畢竟是個小女孩,頂多發發脾氣。
楚川岩和楚辭可不一樣,手裏都是有實權的,在老國公護不到的地方弄死梅姨娘跟玩似的。
☆、68.楚清若(5)
每年的除夕, 按照慣例定國公府的嫡系是要由定國公帶着入宮在宮裏用完宮宴才能回來守歲的。
不過清若這個樣子她顯然是不想入宮,家裏也沒人問她。
最後就是定國公帶着楚川岩和楚辭入了宮,而家裏的除夕宴老夫人坐鎮,何氏安排,茵茵也沒去, 都留在家裏吃。
每年的除夕宴都擺在東園, 西園那邊的庶出都要過來,往年都是他們吃着, 留一主桌, 定國公帶着人從宮裏回來之後再上主桌,而後守歲。
除夕宴擺在大宴會堂裏, 屋子太大,沒有弄地暖和壁爐,都是擺炭火盆子。
因為老夫人和何氏都留在府裏,所以今年一開始就上了主桌,留了另外一張等他們三回來, 主桌同坐的除了嫡系這一支, 還有老國公幾個庶出的老爺。
晚宴開桌沒多久,一邊候着的喜鵲輕輕蹙着眉來清若身後戳了戳安嬷嬷的背。
安嬷嬷正在給清若布菜, 轉頭看見是喜鵲,彎腰和清若說了一聲,順帶交代了旁邊的丫鬟先照顧着清若, 才轉身拉了一把喜鵲的手臂, 兩個人一直走到邊緣, “怎麽了?”
喜鵲又朝清若那瞟了一眼才有些為難的和安嬷嬷說,“門房那來人說,外面有個叫十一的小男孩,說是找小姐。”
安嬷嬷蹙眉,“十一?!不是十一皇子吧?”第一句聲音比較尖,後面又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圍的人壓低了聲音。
喜鵲皺着臉,搖頭,“不知道,可是今日是除夕,十一皇子,不會出宮吧?”
安嬷嬷想着也是,但是不好說,也有些猶豫的轉頭看向主桌被衆人圍坐着的清若,老夫人還在給她夾菜,讓她多吃點。
喜鵲輕輕拉着安嬷嬷的衣袖晃了晃,“嬷嬷~怎麽辦。”
安嬷嬷拍手,“等,等我想想。”
除非必要,除夕宴肯定是不能離場的,何況清若現在的狀況,一動動靜頗大,若是十一皇子還好,若不是,這除夕晚上在家門口見一個外男,可不是什麽好事。
安嬷嬷咬咬牙,還是道,“我去告訴小姐。”
說肯定是要說的,只是之後怎麽決定就看清若了。
喜鵲哦了一聲就跟在安嬷嬷後面。
安嬷嬷走到清若身後,彎腰,壓低了聲音,“小姐,門口有位自稱是十一的,小男孩,找您。”
安嬷嬷已經盡量壓低了聲音,但清若旁邊的老夫人還是聽到了,偏頭看過來,桌子上還是幾位庶出的老爺,所以老夫人沒有開口。
清若輕輕蹙眉,擱了筷子,轉頭和老夫人道。“祖母,我腿有點不舒服,我回院子收拾一下。”
老夫人猶豫了一會,還是點點頭,“小心點。”眼神示意安嬷嬷和喜鵲,“照顧好小姐。”
安嬷嬷和喜鵲點頭,安嬷嬷推着清若的輪椅退出桌子。
這一下動靜大了,三老爺笑呵呵的問她,“小若這是不舒服?”
清若點點頭。
三老爺還是笑着,“你身邊照顧的人太少了,總有不周全的地方。”
清若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安嬷嬷和喜鵲都跟着後面低着頭。
出了院子清若才問安嬷嬷,“哪個門?”
“側門。”安嬷嬷說道,換了喜鵲推着輪椅,安嬷嬷給她把腿上的毯子拉了拉,翹起來的地方重新壓下去,“小姐腿有不舒服嗎?”
清若搖搖頭,靠着輪椅輕輕阖了一下眼。
還真是十一皇子。
站在門口,一身黑色的衣服上帶着寒冬的濕氣,臉色蒼白眼眶周圍青黑。
即便是被定國公府門口的大紅燈籠照着都一點沒有喜慶的氣息。
門房的人籠着袖子縮着身子站在裏面避風的地方,遠遠看見清若,小跑着過來,有些不可思議的開口,“奴才見過小姐,還真是找小姐的啊。”
清若淡淡嗯了一聲,從手上随手退下一個今早收到的除夕新年手镯,“你去吧。”
門房千恩萬謝雙手捧着,“那奴才就去了,還勞喜鵲姑娘一會把門帶起來。”
他們雖然守着門,但是今天也是在旁邊的屋子裏一群人一起吃年夜飯的,聽見門響才會出來開門,找府裏主子的,他們拒絕不得,只能等着府裏主子回話或者是主子派人過來接人了,才能關門繼續回去屋裏吃飯。
十一站在門外,側門兩扇打開了一扇。
門口有臺階,安嬷嬷把輪椅停在臺階前面。
“奴婢見過十一皇子。”
清若也看着他點點頭,“十一皇子。”
他一動不動的站着。
清若看見他袖子在往下滴水。
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十一青黑的眼睛因為看見她出現,一路過來,泛起了一點紅色,眼睛裏面全是紅血絲,這會聽見她的話,才擡起腳步踩着臺階進了院子。
喜鵲上前,把開着的門關上了,實在是外面風太大了,吹得人臉生疼。
随着男孩的靠近,冰冷的冬天的味道,混雜着一股有點難以形容的臭味。
站定在清若面前,定定看着她,而後從懷裏掏出銀票,捏成一把,還有碎銀子遞給她。
他張嘴,居然一時間吐不出聲音。
似乎是努力咽了咽口水,才聲音啞啞的開口,“這些先還給你,用了一百五十七兩,我以後還。”
遞過來的手,黑黑的,銀票上感覺都是水。
清若仰頭看着他,“你怎麽過來的?”
他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清若轉頭吩咐安嬷嬷和喜鵲,“你們兩先過去。”
安嬷嬷遲疑,“小姐。”
清若擺擺手。
安嬷嬷和喜鵲只好朝兩個人行了一禮之後退後大概十米的距離。目光卻緊緊盯着清若。
清若輕蹙着眉問他,“照顧你的那個人,死了?”
十一突然淚如雨下。
大滴大滴砸落下來。
可是卻沒有眨眼也沒有動,依舊維持着睜大着眼睛,拿着錢遞給她的姿勢。
固執的,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清若攏了攏身上的毛毯,輕聲問他,“你想我幫你做什麽。”
十一低下了頭,病得嚴重的時候,他常說,世人都說入土為安,落葉歸根,可是他這樣的人,沒有歸根之處,也不能入土為安。
他從出生開始,沒有見過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沒有見過自己的母妃,除了有十一這個排行,偶爾有人叫他一聲十一皇子,他什麽都沒有。
如果不是他,他恐怕現在連說話都不會。
他沒有別的能為他做的,這就當做是這十幾年的照顧,唯一給他的報答。
十一說,“你幫我把他送回故鄉入土,以後,我都聽你的。我只有十一皇子這個身份能用,你要這個身份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低着頭,露出帽頂有一個破洞,但是帽子是黑色,頭發也是黑色,十分不顯眼。
舉起一只手,沖着天,做了發誓的手勢。
清若手指點着輪椅邊看着他,單薄,消瘦,在落淚的少年。
現在看不到眼睛。
她停了手指的動作,問他,“他家是哪裏的。”
十一擡起頭,一雙眼血紅,可是裏面卻是不同于他這個年紀經歷該有的孤絕磅礴,“我只知道是蜀地,但具體不知道,只要把他送到蜀地的範圍就可以了……給他一座墳。”
清若想起前世她嫁給四皇子後幾位皇子妃在一起和宮裏女人常說的一個笑話,十一皇子是不是因為生母是個宮婢的緣故,身上老是一股散不開的臭味。
所以那是……屍臭。
上輩子,他最後還是帶那個老太監回到蜀地了,鎮壓了蜀地的暴動,在蜀地劃地為王,最後,他肯定也能找到那個老太監準确的故鄉。
她從來不喜歡太過情深義重的性格,比如楚辭,也比如眼前瘦瘦小小的十一。
這樣的性格,太過傷己。但是她非常喜歡,這樣性格的人,為她所用。
清若點點頭,“好。”
十一擡起手臂,黑漆漆濕噠噠的袖子狠狠抹了一下臉。
另一只手一直捏着的銀票依舊維持着遞給她的姿勢。“我會記得我今日說的話。”
清若做了個拒絕的擺手,“你拿着吧,至少下一次見我的時候,我不希望再聞到你身上的臭味。”
他點頭,“好。”一把把錢又塞回自己衣服裏。
轉身就走,自己走到門邊去打開被喜鵲關起來的門。
十一離開,開着的大門又呼呼呼的灌着厲風進來。
喜鵲和安嬷嬷小跑着過來,喜鵲先跑過來去關了門,安嬷嬷過來彎腰瞧了瞧清若,才輕聲問,“小姐冷嗎?”
清若搖頭,“走吧,回去吃飯。”
安嬷嬷和喜鵲一起推着她回去,路上□□靜,時間有點晚了,天暗下來,府裏走廊裏都點着燈,輪椅輪子的聲音帶起回響,安嬷嬷年紀大了,還在想着方才的十一皇子,想着想着就不自覺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大過年的,十一皇子怎麽跑出來的,看着也沒吃點東西。”
喜鵲一聽安嬷嬷這麽說,珉了珉唇,心裏也覺得可憐,“看着他衣服都是濕的,肯定冷壞了。”
清若看着前方,一言不發,毫無波瀾。
喜鵲有些緊張不說話了,安嬷嬷卻是低頭看了一眼清若黑黝黝的頭頂心裏嘆了口氣。
小姐是真的不一樣了,原來傷了腿之後雖然鬧,雖然罵世子爺,可是她只是害怕,可是心是熱的,只要找到靜元大師,小姐治好了腿,就沒事了。
打去了西楚之後那段時間開始,小姐像是徹底冷了心,即便對着世子爺,對着将軍和老夫人,也不見小姐的心裏多少對待親人的暖意。
原來小姐雖然嘴裏不說,但是總是有意無意在将軍在府裏的時候和世子爺一起去将軍院子裏,畢竟從小沒了親娘,對父親的依賴更多。
可是現在,即便是将軍來院子裏,也不見小姐半點高興笑意,來就來,該怎麽招待怎麽招待,該說什麽說什麽。
安嬷嬷想想,打西楚那段時間以後,她就沒見小姐笑過,這是怎麽了,唉。
臨近午夜老國公才帶着楚川岩和楚辭回來。
除夕宴已經扯掉,家裏的人全部都在家裏大堂裏守歲。
孩子們湊在一起玩,大人們湊在一起說話或是打牌,外頭是連綿不絕的鞭炮聲,屋子熱鬧溫暖四處擺着吃的。
下人來通知國公爺他們回來了,屋子裏又忙碌起來。
嬷嬷扶着老夫人在屋子門口等着。
老國公一進屋便是全家人叫人。
不過,三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笑容有些勉強。
依舊向往年一樣帶回來了很多宮裏的賞賜,由老國公再賞賜下去。
楚婉玥在一邊踮腳看了一眼,笑眯眯的繞到清若這邊,笑着朝清若開口,“四皇子這次又給六妹妹送什麽好東西了,拿出來分我們姐妹開開眼行不行呀。”
這是往年的慣例,兩個人之前,有自己準備的東西互送,當然還有國公府準備的和良妃準備的東西。
今年,清若沒準備,國公府準備了,四皇子和良妃那,都沒準備,意思很顯然,所以老國公他們三人都不是很高興。
但是除夕宴上,四皇子那邊沒提起,他們也沒提起。
楚辭一回來給長輩問了安就直奔清若,這會正在給清若剝皇宮裏帶回來的橘子。
清若伸手從楚辭已經剝好的一邊裏面掰了一瓣,含進嘴巴裏砸吧了兩下問楚婉玥,“你就這麽愛惦記別人的東西?”
楚婉玥有點尴尬的撥了一下頭發,“不,不是呀,我就是好奇想看一下。”
楚婉玥的母親坐在旁邊,哎呀一聲拉了楚婉玥到身邊,“六姑娘這話說的,怎麽是惦記別人的東西呢,小玥又不要,只是沒見過想看一看飽飽眼福,何況你們姐姐妹妹之間,哪算什麽惦記別人的東西。”
清若看着三夫人哦了一聲,拿着手裏的橘子問她,“吃不吃?”
三夫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不吃?”
清若側頭靠近楚辭低語,“好煩。”
楚辭把手裏的橘子遞給她,擦了擦手摸着她的頭發輕聲笑道,“大過年的,忍一忍啦,別搭理她們。”
清若略微翻了個白眼,“那你得幫我做件事。”
楚辭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我說怎麽會對我翻白眼了,原來又要使喚我了。”
清若定定看着他,楚辭聳聳肩,“什麽事,說吧。”
清若搖搖頭,“先答應。”
楚辭嘆了口氣,“我還能不答應你不成?我答應了。”
清若吃着橘子,留了兩瓣給楚辭,“明天跟你說。”
楚辭接了橘子,覺得吃得心安理得,點點頭,“好,明天拜年之前我來你院子接你。”
不過,當楚辭聽到十一皇子,而且是幫十一皇子送一個已經病死的老太監去蜀地時候還是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安嬷嬷有些緊張,動作輕輕的給楚辭添了茶,茶水溫度剛好,楚辭端起來就喝完了,安嬷嬷又添了茶,楚辭又喝完了,安嬷嬷第三次添茶。
楚辭沒再碰杯子,擡手揉了揉頭發,“十一皇子怎麽會找上你?”
清若聳聳肩,陳述事實,“我已經答應他了。”
楚辭皺着眉,煩躁的雙手相互捏了捏,啧了一聲,“小若,送人去蜀地入土不難,但是,那是十一皇子拜托的事,他再怎麽樣,到底也是個皇子,而且你和四皇子有婚約,太子那邊的太子也很重要。”
楚辭朝安嬷嬷擺擺手,“你們下去。”
屋子裏原本就只有安嬷嬷和喜鵲,兩個人退到門口守着門,相互看了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清若端着茶杯,嗯了一聲,“我知道,所以要你幫忙,不要告訴父親和祖父。”
楚辭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伸手來拍她的手臂,力道卻很輕,“你怎麽這麽能惹事啊。”
清若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腿,面無表情的陳述,“我的腿換成了你的腿,所以,你去安排吧。”
楚辭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張着嘴巴半天才吐出了聲音,“你,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咯?”
清若點點頭,淡定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去吧。”
楚辭拍了一下桌子,“楚清若,你真是……”
清若兩只手交疊在腿上,表情閑适的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
楚辭你真是的半天也沒說完話,突然站起身揉了把臉,“我絕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而後動作粗暴的走了。
開春之後,良妃終于和皇上提了讓四皇子和清若解除婚約的事。
定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