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微動,垂目不語,她确實并非面上那般良善之輩,生性涼薄,并無善惡之分,所思所想皆為随心所欲。她有怨、有恨,不過被從前給狠狠壓制。
那聲音低聲輕柔,又仿佛從四面八方傳入她耳裏般“你可悟”
葉曦依舊沒有回答,只聽得那聲音輕嘆了口氣,一瞬間,無邊的黑寂退散,周圍荒蕪一片,無風無聲,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綠點沖出了地面,生根發芽。
另一邊,葉母看着突然閉上眼睛,靜立靜坐的葉曦,着急的伸手拍拍,葉秦突然伸手拉住她,搖頭道“別動她,她在頓悟”
“什麽頓悟”葉母滿臉不安,想碰葉曦的手還停在半空,急切的看着葉秦。
葉秦拉過她的手,輕聲安慰道“若有所思,有所悟,菩提灌頂,是為頓悟,啊秀,你別擔心,小曦不會有事的,修行之人,時常會這樣的”只是,他也不得不感嘆自家女兒的天資當真不凡,有些人或許終其一生也明悟不了,而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只能輪轉輪回,生生世世重複其中。
葉曦并未開始修行,已觸碰到修行之門,可窺天資心性實屬萬中挑一。
葉母稍有所安定,只覺各種滋味湧上心頭,葉秦說的那通道理她并不知曉其中含義,只聽得葉父說無礙時方能放下心中恐慌。
葉秦悄聲從她懷裏接過葉曦,動作輕柔得讓人毫無所覺,也幸虧他在,葉曦莽撞頓悟,要是不小心身體被驚動,豈不是讓離體的魂魄也得跟着振動受傷。
低低嘆了口氣,葉秦約有些複雜的看着毫無所覺的葉曦。
葉曦一臉麻木,她感覺自己從一顆草變成了一珠花,一摸雪。
一生又一世,年年歲歲,重複着生轉輪回。沒有生的希望,也沒有枯榮的不舍。她也問過自己,何為道?
世人皆追尋大道,可知大道不善,而萬物何以善其身。山間之松雪,花落花開年複年,雲海碧濤濤,倒轉驚天駭浪,人生百态,生死循環,生機盡限,枯老腐敗,最終參透菩提,窺探得這天地奧秘。
葉曦眉目清明,淡淡笑意浮上眼簾。有種恍然大霧之感,差點着象了,她就是她,一直都在,從未變過。
那輕柔的嗓音又低聲問她道“何為道”
葉曦擡眼,不疾不徐道“我心之所向,從未變更,是為我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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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人,是有人之道,你為花,你為雪,是為別之道,衆生之道皆有來路歸途,何以混為一談”
葉曦勾唇輕啓“三千大道各有來路,歸其原因皆是追尋大道,我為人與為草,為花,為雪,又有何幹系?我就是我,我是人,也是草,也是花,也是雪。我心之所向,便是我所尋的道”
那聲音越發不真實,哈哈大笑“倒是伶牙俐齒,希望真如你所說一般不改初心”語罷,聲音又似有若無的傳了來“這虛空夢境難得在下界遇到根骨及佳的人,若你能闖過去,堪得成就那無上仙途”
葉曦張了張嘴,并未回答,眉頭輕皺,只一剎,她只覺整個人一頓劇痛,腦海間急劇翻騰,四周明黃的火光蔓延,無邊無際的火海。像要焚盡世間一切。
有低聲痛乎聲從房裏傳出來,伴随清脆破碎之聲。正在外間繡着針線的葉母一驚,血珠瞬間從指尖冒出來。頓了一頓,葉母立刻沖進裏間。
只見原本躺在床上的葉曦已經滾落在地,雙手捂着頭痛乎不止,擺動間,旁邊桌椅上的物品不住往下掉,碎成一地。
葉母未語先淚,慌忙跑去抱住躁動不安的葉曦,淚雨漣漣道“小曦,你是怎麽了,你那裏疼,告訴娘,告訴娘”
葉曦雙眼緊閉,已然聽不到任何話語,她只覺疼,仿佛連她的靈魂都在被火烤一般。地獄有無盡痛苦,她不知道,可她覺得如今她的疼比之地獄之苦還要痛苦萬分。
神魂劇烈不過如此。
有什麽比靈魂被焚燒更讓人欲不能死,而不得死。只能眼睜睜看着,感受着,直到神魂破碎,世上在無她。
葉曦低頭,只見神魂漸漸開始消散,這一刻,她突然有一種傷感,游離之中,莊重悲憐的梵音袅袅緊緊鎖住她的魂魄。身上的痛苦一瞬間得到了疏解。
這種再世為人的情緒繞上心頭,葉曦也有些紅了眼眶,仿若有一道溫泉,在那麻木不堪的內心注入了新鮮的活力,整個人也有了些許生氣。
在閉上眼簾之前,恍惚看見這虛空夢境泛起了白茫一片,霧氣環繞,真如仙家之地般。
“小曦,小曦,你睜開眼看看娘”
半醒半夢之間,葉曦聽得一陣呼喚,強撐着疼痛睜眼,入眼的便是一張焦急憔悴的面容,向來梳得整齊的頭發也有些雜亂。
見得葉曦醒來,葉母只覺一顆心總算放下,後怕也湧上來,不由自主的拉着葉曦的小手,無措的道“小曦,咋們不走那條路了好不好,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葉曦也想安慰下葉母,剛想張嘴,熟悉的疼痛席卷而來,身體不是靈魂,她已經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葉母大驚,急忙按住她搖擺的身體,朝着外間大吼“葉秦,你快來”
腳步聲急匆匆的傳來,幾乎葉母話音剛落,葉秦就進了屋,連聲追問“出什麽事了”沒等回答,看到葉曦的情況臉色一變,朝葉母道“你先按住她,我去請人來”說完,快步走了出去。
☆、沈冰家事
葉曦再次睜開眼時發現屋裏靜悄悄的,應該是清晨十分,天還未大亮。側頭一看,只見床沿爬着一個小小的人,眉清目秀,雙眼緊閉,睡得正安好。
有推門聲輕輕傳來,葉曦擡頭,正看到葉母端着個碗悄悄的走進來,看到葉曦淺淺的對着她笑,葉母先是一呆,淚水便潸然淚下。
母女兩人在最初的激動之後,便靜靜相互依偎着,葉母指了指床上占了一小半的孩童輕聲道“這次多虧了浩哥,要不是他學了那些個大師的咒語,娘這次怕是見不到你了”
葉曦順着手看過去,熟睡的孩童怕是已累極,眉眼安靜,秀氣淡定,繞是睡着,也是一副恬淡模樣。她還記得在她奔潰之前,那好聽的音符舒緩了她躁動的靈魂,止息了她無盡的痛。
怕也是只有這般安然之人方能念出那般安撫人心的袅袅佛音。
君子如水,清雅出塵。恍如谪仙。
第一次,葉曦正視的凝望沈浩,而非再是無關緊要的人。
好一會,她才側身對葉母悄聲道“娘,你放心,我會好好報答他的”
葉母滿目笑意的凝視着聰慧聽話的女兒,欣慰的點點頭,道“是該這樣”
人浩哥未滿十歲,端的是從容淡定,這些天一直寸步不離葉曦左右,當初她和葉秦看着那般受難的女兒滿心絕望,還是跟随葉秦回來的沈浩走到葉曦身邊,莊嚴和藹,而葉曦也在他那些咒語中安靜下來。
她這半輩子,還真沒這般起起落落過,那心一直忽上忽下沒個穩頭。
到如今也寝食難安,生怕哪個時候又是一翻驚心動魄。
也罷,兒女都是債,她得一直擔心到入土哪能罷休吧。
葉曦如何不知道葉母的擔憂,也只能緊緊抱着她,說些安慰的話。
從她突然去到那虛空夢境起到如今已過了十日,前幾日,長歌書院便發下帖子讓她們收拾好行禮去到桑州,在有半月,便會開始授課了。
正想着,聽得外邊傳來聲聲疊起,葉曦從葉母懷裏起身,拉着葉母的袖子對正準備起身的葉母輕聲道“娘親,我也要去”
葉母見她眼裏眉梢已比之前好太多,只堪堪有些虛弱,便也由着她,替沉睡的沈浩拉了被子,抱着葉曦轉身朝外走去。
到了院子一看,人還不少,葉秦是主人自不必說,跟葉家交好的其他幾家,沈壯家,沈浩家,還有最近跟葉家有些走動的沈冰家,就連村長,幾個頗有威望的族老都被将将請了來,更況寧山村其他人等,真真将葉家小院圍了個水洩不通。
只見村長背着手,不耐煩的對沈冰娘旁邊的漢子說“你家愣多醜事都你起頭,回到寧山村還不肯安安分分,你要是在搗亂,我就開祠堂把你逐出去”
那漢子貌不驚人,只一身皮肉較村中大漢白皙,聽得村長話,忙低頭彎腰賠不是,苦着一張臉指着沈冰娘道“村長要為我做主啊,這婦人犯了七出,不孝婆母,還打自家男人,村長,這種婦人才應該逐出去”
旁邊看熱鬧的人頓時發出呲笑聲,沈冰娘一張臉氣得發白,眼冒火光,恨不得吃了這狠心的男人。
沈冰緊緊牽着她的手,嬌小的身子微微發抖,羞怯的眉眼都皺到一起,眼裏更是淚珠轉動。葉曦拉着沈雲嬸子的衣袖悄悄問她“嬸子,這是怎麽了?”
沈雲嬸子不屑的撇了那邊一眼“你可算醒了,都瘦了呢。那群人還能有撒,不過見到小姑娘成鳳凰了,想來趁火打劫”
那邊沈冰娘跟她男人面紅耳赤的争論,只聽她指着人群道“從我嫁進你家,那日不是天不亮就起床伺候你們娘倆幾個,做飯,做家務,田地裏的活那樣不是經了我手,你問問看旁邊的鄉親們是不是”
旁邊人都點點頭。
沈冰娘男人漲着一張臉瞪着沈寡婦,沒說話,沈冰娘接着又道“我進門一年便生了閨女,是不是一無所出?我在家天天忙活,你倒好,做工做到跟寡婦妖精私奔,丢下家裏老老少少,誰不孝,你沈財才是第一個”
說完朝着沈財呸了一口。
沈財被說得一聲不吭,只人群裏沖出個年輕婦人,一身妖妖燒燒,塗脂抹粉,扯着沈冰娘胳膊叫道“你罵誰妖精,你自己守不住男人,滿臉細紋,活該被嫌棄”
沈冰娘一驚,立馬明白眼前婦人就是勾引了自家男人私奔的那個寡婦,頓時一臉難看,還沒開口,到是沈財不避嫌的扯着那寡婦道“七娘,你怎麽來了”
那七娘甩開沈財的手,叉着腰怒罵“你不是說只要你回來就能把事情搞定,這都幾天了,曹員外家都催了我幾次了”
沈財慌忙賠笑,悄聲的說“七娘消氣,消氣。阮媽媽可是二奶奶跟前得意人,你在跟她好好說一下,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事情辦好”
沈冰娘聽得只言片語,在想到沈三回來的目的,一顆心跟在火裏烤了又烤似的,又怒又急,反手扯過那七娘,一巴掌揮在她臉上,怒罵她“你個黑心爛肝的,自己生不出閨女還想打我女兒的主意,勾引別家的男人,你喜歡勾搭,怎麽不見個男人就撲上去”說完又幾把掌過去。
“你幹什麽,你這個潑婦”那七娘忙揮手擋開,只是到底比不得沈冰娘有力,結結實實挨了幾巴掌,氣得雙眼發紅,嘴裏連連咒。倒是沈財反應過來後,一把扯開沈冰娘,把那七娘拉到旁邊低聲勸哄。
沈冰娘看着那邊兩人,眼淚突然掉了下來,轉身到村長跟前大哭起來“村長,你可得為我家小冰做主,這個禽獸不如的沈財,要賣了她啊,我可憐的小冰,從小沒爹,還要被這般作賤,我是倒了什麽黴啊”
一邊幾個婦人上前攏着她輕聲安慰,跟着不少漢子鄙視起沈財,他們寧山村雖然不富裕,但是這些年國泰民安,也沒什麽天災人禍,雖不至于頓頓飽飯,卻也沒有到要賣兒賣女的地步,當場不少人看着沈財目光不善.
沈財一急,朝面色不善的村長疊聲道“村長,我沒有賣女兒,都是龐心那賤人胡說的”
村長不屑的撇他一眼,問“那你倒是說說你準備拿閨女去幹嘛?”
沈財扯了扯嘴,面上有幾分不自然“是好事,鎮上曹員外家三公子十歲,曹二奶奶看上了小冰,這不,我見這般好事便回來做主,結果那龐心潑婦般扯着我鬧”
“我呸”村長媳婦在一邊聽不下去了,直接猝了一口。那曹員外在佳寧鎮名聲及為不好,欺男霸女的事不知幹了多少,那曹二奶奶是誰,曾經是個青樓女子,專幹那迎來送往的事情,那曹三公子就是個庶子,有那樣的娘也好不到哪去,鬥雞摸狗,欺市嚣張,小小年紀就這般跋扈,這哪是良配,分明是火坑。
村長媳婦都知道的事情,村長如何不知,當即綠了一張老臉“簡直禽獸不如,不知悔改,我寧山村何曾出過你這樣狼心狗肺之人,我立馬開祠堂把你逐出去”
沈財苦着一張臉,對着村長腳一撲,跌在地上,邊哭邊嚎“村長,我也是一片好心啊,沈冰是我的親閨女,我怎麽會害她”
村長一腳踢開他,道“我們寧山村的臉都被你丢盡了,先是拐了寡婦私奔,還想賣女兒”
“對,把他逐出去”
“我們寧山村可不能有這種人,逐出去”
“狗男女,不害臊,也不怕哪天出門劈死你們”
“你們幹什麽,那是那丫頭片子的親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她嫁誰就嫁誰,你們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七娘捂着一塊紅腫不堪的臉,指着周圍叫嚷的村民罵道。
“娶為妻,奔為妾,奔者要被官府打十大板,你個不要臉的害人精,信不信押你去官府讓你丢丢臉,也好讓全鎮的男人都觀望觀望你”人群中有人說到。
七娘一聽,頓時開始猶豫起來,她之前男人死了,便一直守活寡,但是她年輕鮮活,怎能忍受這種日子,早早想改嫁出去尋得歡愉,但她婆家不準許她改嫁,還拿了銀兩堵了她娘家人的嘴,那些人都是群貪財的,見得銀兩,哪管她死活。她只好熬着,好不容易婆母病重,她才開始大膽放肆起來。要是弄到官府,名聲傳開來,之前那家人等還不得尋來壓她回去。那時候,哪有她的活路。
眼見村民開始激動,七娘心一橫,撇下沈財獨自跑了。
留下沈財更是面色發白,只顧嚎啕大哭不敢開口說話。
☆、仙路伊始
這邊村長讓幾個大漢架着沈財去祠堂,準備開祠堂踢人,被跌跌撞撞趕來的沈財娘攔下了,老太太一把年紀,頭發花白,面色也是菜黃,一來就對着衆人撲通跪下,低聲哀求。
這下周圍的人都為難了,沈冰娘并幾家婦人趕緊上前扶起她“娘,你這是幹嘛?”
沈財娘一把揮開她們,只拉着沈冰娘哭道“小冰娘,孩子爹确實混賬,你要打要罵我都不攔着,別讓大夥把他逐出去好不好”
沈冰娘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娘,沈財居然打小冰的主意,他這是在逼死我們娘倆啊”
“是啊,嬸子,這事村長和族老都有主意呢,你還是起來吧”其他婦人趕緊附和。
沈財娘見勸不動她,轉頭又求着村長“村長,財子也是你看着長大的呀,他就是一時糊塗。真趕出族了,以後可怎麽辦,真就成荒山野鬼,沒人祭奉了啊”
老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平時也是和藹的一個人,好些人都露出不忍心。
村長嘆了口氣兒,也被難住了。朝沉着臉的葉秦遞了個眼色,想問問他是怎麽個意思。
葉秦臉都黑了,他只是負責給孩子們啓蒙,別人的家事他沒興趣摻和,他們家為了葉曦的事已經累得夠嗆,早上剛準備出去就被糾纏到現在,壓了一肚子火,要不是看到葉曦母女出現,早逐他們出去了,現在還沒羞沒燥繼續扯,手上一個用力提了沈財就出了小院。
其他人都是一愣,沈財娘趕緊起身,踉踉跄跄的追了出去。
等過了午後,這事才結束,沈財還是被趕出了村,沈財娘據說當時哭得暈了過去。讓周圍的擡回了家。
沈三娘和沈雲攜手跟葉母坐在一起磕唠着,從沈冰家的事談到過不久長歌書院的事,倒是葉母好奇的問着沈雲“你家壯哥後來沒被逼着定親吧”
沈雲裂嘴一笑,頗有些豪氣的揮手“就那些子人,在來幾個我也不怕,以前對我家壯哥那個嫌棄,後來踏我家門就各種巴結”說到後面,唐娟更是樂不可支,眼角微挑“唉,你們沒看到,我那小姑子對着我那個讨好賣乖,我呸,當初嫁了個鎮上的貨郎對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她那女兒,跟她娘一個德行,我還瞧不上呢”
葉母和沈三娘也想起了沈雲那個小姑子,生的嬌小玲珑,眼光也挑,快二十了也沒嫁出去,最後倒是如願嫁到鎮上給一貨郎填房,每逢年節回村,對着她們都是擡着下巴,一副不屑的模樣。
倒是有些可惜沒見到這副畫面。
葉母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的道“最近為小曦的事忙得暈頭轉向,倒是錯過了,說起來”葉母還帶着幾分後怕對沈三娘開口“這次多虧了浩哥,要不然……”
沈三娘擺擺手,道“這是你家小曦的福分,過了這劫難,後頭就平坦了,說起來我倒是巴不得他們趕緊去州府,免得村裏村外,各家親戚的往家裏專”
最讓她惱火的就是沈大嘴,天天領着她閨女到家裏串門子,看在一個村的她也和和氣氣的招待了,結果那沈大嘴逢人便說在她家怎麽怎麽地了,也不想想,跟她一個德行的閨女她怎麽瞧得上。
三人聊了好一會,沈三娘才帶着沈晧和沈雲一起離開了。
轉眼,去長歌書院的日子便到了,清早的時候,葉曦被葉母抱起來收拾了一番,一襲淡藍色的布群,白藕色的小對襟褂子,同色的鞋子,在挽上一個簡單的發,綁上兩根發帶,看着就乖巧靜雅。
總算不用頂着兩個包包頭了。
葉曦心裏暗喜。
早飯後,葉秦接過葉母遞來的包袱帶着葉曦往村口走去。
村裏幾戶人家早就約好由沈獵戶送幾人去州府。
葉曦被葉秦牽着,轉頭朝後邊望去,看着倚在門邊殷勤不舍的葉母,水潤的眸子溫和的注視她,直到越來越遠,葉母的身影才在清晨的霧氣裏消散。
村口路邊已經停了一輛牛車,沈獵戶家和沈冰家都已到齊,沈三娘和沈冰娘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面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沈晧端正站在沈三娘旁邊,面龐白皙清透,低着頭安安靜靜。
倒是沈冰滿臉惶恐緊色,直到葉曦走進方才鎮定下來。
葉曦“……”這種被當做救命稻草的感覺怎麽回事?
只一會,沈壯家和另一戶沈大山家也到了,幾家人相互打過招呼,紛紛看向年幼的幾人,事到臨頭,都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葉秦低着頭,輕聲說道“小曦,該說的啊爹已經教過你了,你可還曾記着?”
葉曦正色點點頭“啊爹放心,小曦記着呢”
葉秦扯開笑容,把小包袱遞給她,抱起她放進車裏“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葉伯伯放心,我會看好葉曦妹妹的”
葉秦轉頭,沈壯一臉正經的看着他,不由得拍了拍他肥肥的肩膀“那葉伯伯就多謝你了”
蹄聲響起,清晨的霧氣勻散開來,背後,幾個身影凝望着前方久久不語。
車裏邊,幾個娃都安靜的低着頭,葉曦旁邊的沈冰更是緊緊的扯着她的衣角。
葉曦笑了笑,拍拍她的手“你別緊張,有我陪着你呢”
沈冰臉頰稍紅,有幾分不好意思,她比葉曦年長呢,居然還要葉曦來安慰她。
沈壯攤了攤雙手“這是我第一次去州府呢,武館的師兄弟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肯定行的”
沈壯側頭,一手拍上他的肩“好兄弟,還是你能安慰我”
葉曦看向那個娃,大約十歲左右,斯文清瘦,舉手投足也頗有書氣。
少年對她一笑“我名為明宇,沈明宇”
葉曦點點頭“葉曦”
沈壯嘿嘿一笑 “都忘了給你們介紹了,沈明宇從小就跟着他爹娘住在鎮上呢”又指着幾人對着沈明宇道“這是沈晧,葉曦,沈冰”
都是半大的孩子,就算有點離別之情,也很快就消散,再加上要去到陌生的地方,誰也不知道桑州的長歌書院裏邊有什麽,一個地方出來的,總有幾分交情在。很快就說說笑笑玩鬧一堆去了。
從寧山村到桑州約摸要三個時辰,都是半大的年紀,說了會話也忍不住昏昏欲睡,葉曦眼眸還有些迷蒙,看着面前紅豔欲滴的果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擡眼一看,沈晧依然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多謝浩哥”葉曦伸手拿了兩顆。
沈壯一臉哀怨“晧哥,還有我們呢,你怎麽只顧着曦妹妹”
沈晧依言遞給他,道“分了吧”說完,身子朝後一靠,閉上眼休息了。
等他們被說話聲吵醒時,外邊趕車的沈獵戶已經停了車,正跟小攤上的一對夫妻買吃食。
沈壯揉了揉眼,一把掀開簾子,見街上人來人往,都是青磚大瓦的,眼都轉不過來了,還好他沒忘記幾個小夥伴,滿臉喜色的招呼他們看。
“桑州熱鬧吧,等你們安頓下來就可以出來逛一逛了”沈獵戶見他們醒來,把還熱乎的饅頭分給他們,剛剛小攤上,人家夫妻知道他是送孩子們上長歌書院,一臉的羨慕,連饅頭都多送了幾個給他,說什麽要沾沾喜氣。
葉曦是早知道桑州的繁華的,地處海域,上連接隔海的外族,下四通八達,從京城沿途都是水路,自古就是商貿重地,長久下來,百姓也多富裕,稱得上四海升平。
桑州人豪爽,與外族通婚的也不少,北夏人精致的面孔與外族深邃挺拔的面容相結合,就跟混血兒一樣,格外吸人眼眸。
沈明宇先是驚訝,随後還搖頭擺尾的念了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桑州滿是顏如玉啊”
惹得幾人一陣發笑。沈獵戶還打趣他“宇哥,看上哪個了給我說,我回去讓你爹過來提親”
羞得沈明宇面紅耳赤。
吃了點東西,沈獵戶讓他們玩鬧了一會,就趕着他們上了車。桑州往東有一座山,名萃秀山,靈氣秀美,層層疊栾雲霧缭繞,山石草木間,啼聲兮兮,石門開闊間,狂傲的書寫着幾筆“長歌書院”
沈獵戶帶着幾人在山門邊下了牛車一路上來,沿途碰到許多來報名的學子,等到大門處,只見身着藍色衣衫的少年人端正坐在門口拿着筆登記,一隊人則安排着人排隊,另一隊手持佩劍的弟子則四處巡視。
等輪到他們,藍衣少年溫和問道“來自哪裏,叫什麽名字”
“佳寧鎮寧山村,沈壯、葉曦、沈晧、沈明宇、沈冰”
少年一愣,找到佳寧鎮一欄,點了點頭,指了指身後“你們沿着路上去就行,上面自有人安排”
沈獵戶帶着幾人道過謝,朝他們揮了揮手“去吧,去吧,我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又複雜的看了看沈浩,拍了拍他還幼小的肩“好好照顧自己,你娘和我才放心”。
沈浩抿着嘴“我會的,爹”。
葉曦幾人對沈獵戶道了謝,肩并肩的朝裏邊走去。
門內,霧氣大盛,林影竹草間,只覺香氣撲鼻,腳下白石路隐隐約約。
葉曦面含笑意,背着手悠閑行走在山水間,清透的氣息傳來,仿若解固了束縛多年的靈魂。
兩世為人,只有此時此刻,壓抑她多年的世俗才終于消散。
☆、梅駱
萃秀山乃桑州名山,既清貴雅麗又狂放不羁,一景一色皆引人入勝,葉曦幾人緩步行走,閑談着周圍風色景觀,沉醉于這鐘石山水間。
如此這般,也将将過了未時,幸兒幾人在車上已用了吃食,倒也不急着趕路。
“你們快看”沈壯一手指着前面,滿臉震驚。
幾人順着方向看去,只見前方山頭層層層疊栾,霧氣環繞,碧色青瓦雕欄玉砌,屋脊上飛鳥橫泰,如神上仙宮一般。
沈明宇還有些呆滞的呢喃“恍如洛神”
沈壯搭着沈明宇的肩膀,嘻嘻一笑“明宇,你還愣着幹嘛,洛神已經用完飯準備出門了,快去迎接啊”
沈明宇回神,有些傻眼。
葉曦和沈冰忍俊不禁。
“咳咳,咋們走吧,快到了”沈晧不自然的轉過話,率先朝前走去。
幾人這才放過沈明宇,跟了上去。
到了大門處,也有幾名藍衣少年端正坐在那兒,眉目溫和有禮,見幾人一道而來,其中一人問過幾人來歷後,拿過幾塊竹牌給他們“幾位師弟師妹,這是你們的房間號牌”又指着旁邊道“右邊雲霞峰是房間和膳房,中間主峰是上書房和藏書閣,左邊霧鸾峰設有學堂和琴棋書畫等閣,旁邊兩座乃昭華峰和栖梧峰,你等熟悉以後可以去看看,每日辰時,都得去上書房習課”語罷,還朝幾人笑笑“聽明白了麽?”
葉曦幾人忙點頭,然後拿着號牌朝左邊雲霞峰走去。
她們一走,身後幾名藍衣少年溫和的面容瞬間垮了下來,擺着一臉菜色,搖頭感嘆“唉,今日說話真是差點要命了”
“可不是,早知道我就去山門了”
“游雲那小子果然奸詐,搶着跑着說要替我們分憂,自己跑去巡邏了,呵呵……”
“是啊,你還偷偷跟我說這裏最輕松呢”
“我也是被騙了”
雲霞峰上花叢遍地,芳香撲鼻,一座峰分成了兩半,一男一女,又以蓮花池塘為界,荷塘上坐立的是膳房,倒是一目了然。
幾人分開之口,葉曦帶着沈冰往另一邊走去,通往房舍還設有一座偏殿,過了偏殿後才到後邊一片房舍,偏殿掌管房舍安排,葉曦兩人到時,湊巧安排房舍的嬸子空下來,招呼着兩人進前,笑眯眯的問“可是新進的弟子,拿到房牌號了麽?”
葉曦揚起一張臉,脆聲聲的回她“嬸子好,我們已經拿到了”說着,拿過房牌遞過去。
沈冰也忙跟着遞過自己的房牌。
房舍人接過兩人的房牌看了看,朝他們道“你們的房間可是一起的呢,在牡丹園那邊”往前走了幾步,招呼兩人上前,指着門外不遠有着一片牡丹花道“你們看,那片紅色的牡丹花開得正好呢,兩旁的牡丹中間還有一條小路,進去就是你們的房間了,需要我帶你們過去麽?”
葉曦和沈冰對視一眼,都搖搖頭,葉曦感激的笑笑“多謝嬸子了,我們自己能找到的”
房舍人朝他們點點頭“房裏的一應事物已布置妥當,還有什麽需要就來偏殿說一聲”
兩人再次道過謝,便朝着房舍走去。
那一整片牡丹園裏,各色牡丹鋪滿地,從園頭至房舍前,無疑不是花色盛放,争奇鬥豔。當真是好花争國色,竟相惹我來。
葉曦和沈冰看得都是迷了眼,女子無一不愛色,美色當前,各有千秋,當真各有顏色,難分高下。
如此奇景,每日張開眼便能看到,足以讓她們心動漣漣,沈冰一雙秀氣的眼裏含着淚,若說之前她還在不安和害怕,如今看到這兒,一路上那些師兄們的和氣,心裏又是煨帖又是委屈,到了天堂,方知何為甘甜苦來。
葉曦兩人的房間就影在其中一處花叢束團間,小巧精致,裏邊一間客房并兩間閨房,兩人各自選了一間,說了兩句話便都進房整理去了。
葉曦把包袱放下,打量着房裏的擺設,都是簡單的陳列,簡單整潔,床褥被子也疊得整齊,櫃子打掃得幹淨,屏風後有個裏間,倒像是澡堂。
葉曦沒去屏風後看,只輕柔的解開了包袱,露出裏面翻着肚子呼呼大睡的雪團。
“呵呵”葉曦輕輕點了點它圓滾滾的肚子,白團團還是一遇所覺,打着小葫蘆正好眠。
葉曦頓時眉開眼笑,多虧葉父的“下手無情”,給雪團喂了藥讓它昏睡過去,醒時,她可沒這福利能這般逗它。
不知覺中,葉曦已經把白白當兒子養了。
鬧了一會,她也架不住有些累了,從卯時醒來,現在已到申時,一整天的奔波,才七歲的她也是吃不消的。現在終于能放松下來,這般想着,便抱着白團團,合衣躺下了。
她這邊該休息,該睡睡睡,沈冰在隔壁間走來走去,直到太陽都快落下才敲了旁邊房門“葉曦,你在麽?”
連續喊了幾聲,葉曦才帶着困意微睜開眼,陽光斜下,帶着酒紅的光芒,打開的窗戶中,清晰的傳來微醉的花香,憨澈迷人。
葉曦腦子裏還有點懵,好一會,方才記起這裏是長歌書院。
“……曦妹妹”
葉曦側頭,起身打開房門,門外,沈冰看見她,微皺的眉眼放松“曦妹妹,你……我還以為你出門了?”
葉曦臉頰微紅,搖了搖頭,讓她進來。
沈冰進門,看見床上淩亂的被褥,水色的杏眼驚愕,葉曦小小年紀,倒是榮辱不驚,已然能放松歇息。她在隔壁思緒良久,還是緊張擔憂得糾結于心,一直不能放下那份複雜。
葉曦她,當真是不同。
葉曦走至床邊掀開被褥一角,白團團依然未醒,笑了笑“冰姐姐,你收拾好了麽?”
沈冰微微額首“恩,這裏東西都是現成的,沒什麽要收拾的”
那倒是,長歌書院果然財大氣粗。
葉曦朝外邊看了看,陽光傾斜,餘晖漸淡,估計快到酉時。
從包袱裏拿出一套嫩黃碎花布裙,對沈冰道“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