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
炒粉配蛋酒,許是餓了,蘇苀覺得非常美味。
做飯的時候,蘇苀留意到沈成浩是右手颠鍋,左手翻鏟。蘇苀沒問,只是猜着,他的左手,應該是握力不足,算是半殘廢了。
一時迷情,并不能消除蘇苀心中對沈成浩的疑慮。她不否認沈成浩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盡管她一再冷漠相對,可仍舊會從沈成浩身上感覺到昔日的情愫,但同時,她又無法說服自己原諒,原諒沈成浩只因為一次變故便将自己抛卻十幾年、甚至置她的性命于不顧的事實。
跟多數人的愛情觀一樣,蘇苀的愛情觀一開始是混沌的,經過了痛徹心扉的體驗之後才逐漸成熟,知道該愛誰和怎麽去愛。
錢寧寧說,清醒太痛苦,可是她還是不願做一個糊塗的人,這是她盲目地愛了舒景行二十年之後痛的領悟。蘇苀經過多次跌倒,她認為自己的痛苦的根源在于逃避和軟弱的個性,所以痛定思痛之餘,蘇苀要求自己無論對待何人理性面對。
她和沈成浩有一段十幾年素無往來的空白,這段空白是個可怕的黑洞。對于這個黑洞,她以前可以不予理會,但是現在她不能不慎重。沈成浩又回來了,她害怕自己終究扛不住內心的渴望向欲念投降。所以她決定,她要親自去探一探,這個黑洞到底有多深。
在沒有清楚了解眼前這位沈成浩的經歷之前,蘇苀覺得自己跟他在一起也會是一個悲劇。就像眼前,她一邊吃着他為她準備的晚餐,在他深情的注視下老臉翻紅,心裏想的卻是:這樣娴熟的廚藝,是從多少個女人的晚餐和早飯當中鍛煉出來的?
她不想再一次冒失選擇,然後一輩子被心底的猜忌困擾。
就這事,蘇苀跟錢寧寧聊過。錢寧寧反對蘇苀當沈成浩的面刨根問底,效果不好,而且傷人傷己。
蘇苀經過反複思量,突然想起了馬駿馳,沒有誰會比馬駿馳更知道沈成浩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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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休日,蘇苀按約定的時間去馬駿馳家裏找他。
“喝茶。”
吳敏麗為蘇苀端上一杯橙黃清亮的烏龍茶:“這是武夷山的大紅袍,我親戚家自己在山上開了一片茶園種的,跟外面的貨不一樣,我封裝好了一些,連着其他幾樣東西裝在一起,一會兒讓駿馳送你的時候順便帶上。”
蘇苀只客氣地說謝謝,并未說破她不喝茶飲的事實。她和馬駿馳夫婦這些年鮮有往來,早不複當年一起吃方便面賞臘梅或者他們結婚她當伴娘的交情了,一個原因是沈成浩,還有一個事實是都忙。馬駿馳跟着沈成浩,在千航的地位水漲船高,自然貴人是忙,而吳敏麗母女,因為有了馬駿馳的財力支持和經驗點撥,早已經從當年小小一家鹵肉面店主赫然發展成二十幾家分店規模的餐飲公司的掌門人了。
吳敏麗,再也不是當年憔悴落魄的店家小妹,搖身一變,成了商界的女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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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人的氣質、長相甚至性格,也都會随着境遇的轉變産生驚人的變化。就像眼前的吳敏麗,如今她身上随随便便一個披肩、一只手镯,都能頂上蘇苀小半年的收入。
在裝修氣派的別墅客廳,吳敏麗恰到好處地在客廳坐着陪聊了一會兒,又得體地跟蘇苀告辭,帶着他們家七歲的兒子出門去了,把家裏的空間留給了蘇苀和馬駿馳。
“你和敏麗姐現在過得不錯。”蘇苀微笑:“難得你們夫妻這麽多年,感情還能維持得這麽好。”
“以前也沒少吵。現在老夫老妻了,又都忙,就沒閑工夫吵了。”馬駿馳說話間不自覺撓頭,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馬駿馳對比自己小兩歲的蘇苀,從小開始就莫名敬畏,雖然他現在也算功成名就,慣會各種場合,但在蘇苀面前,就跟條件反射似的心虛氣短、說話露怯。
蘇苀笑說:“第一次見你和敏麗姐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敏麗姐會是幸福的一對。”
馬駿馳擡眼看蘇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蘇苀這麽多年的遭遇,覺得有些心疼:“蘇苀,其實我和敏麗這麽多年都一直挺想你的。”
“我知道。”蘇苀答。
“老大他也一直想着你。”馬駿馳試探地說。
“想我?”蘇苀不以為然:“海市誰不知道你們沈總風流成性?”
“以前是,不過後來也就剩一個樂韻兒,還是因為她長得像你。”馬駿馳連忙解釋。他知道老大想追回蘇苀,他可不想蘇苀在他這裏對老大有不好的印象。
蘇苀心下凄冷:“菀菀類卿嗎?他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他死了的皇後。何況那也就是電視上做戲給人看的情種。真到了我和他之間,大概只能算是葉公好龍了。”
馬駿馳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到這裏,他已經清楚感覺到蘇苀的情緒。他反倒覺得,蘇苀有情緒不是什麽壞事,正說明蘇苀還在意。
想到這兒,馬駿馳也清楚了蘇苀的來意和自己應該承擔的角色:“蘇苀,你想問老大什麽,你随便問,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馬駿馳以人格擔保,絕對不會當你面說一句假話。”
蘇苀愣了愣,她沒想到,在她記憶中膽小怯懦、傻裏傻氣的馬駿馳,如今是這般思維敏捷、快人快語。
“好,那我問你,當初你老大回海市,你還有你們老大,為什麽都躲着我?”
馬駿馳見問到了關鍵問題,語速不自覺放慢,聲音放低,這是他不知不覺養成的談話習慣,更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效果:
“我當時也只是糊裏糊塗聽老大的話。其實很多事情,我在當時跟你一樣不明白,只是後來才把一些不連貫的事實串起來,再加上我自己的推測,知道了一個大概。
老大當時并不願意去美國,是林總,也就是老大的繼母,是她極力主張送過去的。到了那邊,老大一開始就有創傷後遺症,但只是應激性的。其實當時要是有人陪着、有人引導,老大完全能扛過去。可你也知道那邊的環境,學好不容易,學壞很方便。老大人生地不熟,再加上那時候性格偏激,漸漸地跟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混熟了,抽煙、喝酒不在話下,後來,還養成了吸食軟毒品的習慣,堕落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老大是跟林老太太還有林懷萱住在一起,聽說相處得很不愉快,就這樣,老大的心理問題越來越深。回來的時候,雖然面上大致正常,但是應激性心理創傷卻發展到了二型心理創傷,醫生說,難以治愈。”
蘇苀一邊聽,一邊自行補足馬駿馳沒有說透甚至刻意回避的事實。林總讓沈成浩去美國,自然是有她的打算,她也許認為沈成浩當時的狀态是正常反應,過一段時間就會沒事,所以才急着把沈成浩送去美國跟她的侄女林懷萱培養感情。蘇苀意識到,沈正興作為沈成浩的父親,才最有問題,明明知道兒子當時更需要的是一個熟悉的環境,需要的是她還有奶奶這樣的親人照料,可是為了将來的基業,聽從了林婷芝的安排,任由兒子在那種陌生的環境痛苦掙紮。
同時,蘇苀也清楚,馬駿馳為沈成浩掩飾了沈成浩的性瘾。蘇苀清楚,毒品和亂性本就是一體。蘇苀知道二型心理創傷是什麽,也知道,它需要一個發洩渠道。蘇苀記得曾經有一度,小報上報道過沈成浩有性虐傾向,她隐約記得,大概從沈成浩跟樂韻兒在一起之後,這樣的傳聞便斷了。
蘇苀突然發現,如此一來,沈成浩所有這些不合理的行為全都能解釋得通了,這就是邏輯上的假設,一個假設成立,所有的迷霧随之消散,那麽這個假設就是真相。
那麽這個樂韻兒,只因為跟她長得像,所以充當了沈成浩的藥引子用來治愈他的性虐。
一念及此,蘇苀驟然感覺身心不堪重負,身體立時變得軟弱無力,把手臂支在沙發扶手上,以此托着肩上這顆同樣已經是不堪重負的腦袋。接下來馬駿馳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蘇苀突然想起程學峰雙規的事情,也是那樣突如其來又異常詭異。
“程學峰雙規,是不是跟沈成浩有關?”蘇苀再開口,聲音居然發顫。
其實,馬駿馳已經覺察到了蘇苀的異樣,但是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覺得實在毫無隐瞞的必要,這麽多年,他夾在中間,心裏從來沒有輕松過。假使老大怪罪,要殺要刮他也認了。
“是,老大在琉璃宮親眼看見那孫子跟別的女人亂搞,那時候你正懷着孕。老大氣瘋了,想整他,又打鼠忌器,收集好的資料一直在手裏壓着。後來你流産了。老大那幾天晚上每天都去你的病房守着你,回家就砸東西,把幾套房子的家具都砸完了,跟瘋了一樣。老大說要把你搶回來,是我,都怪我,那時候還攔着老大,我怕你不想離婚。老大就一直忍着,等你離婚的時候,老大親自找人把程學峰的材料送到反貪局。本來早就找好了人,一下子要把程學峰釘死,不過馬上陳智明也被人揭發,老大擔心連累陳智明,這才趕緊收手。雖然說,程家憑着自己的人脈上下打點,但是程學峰的仕途到頭了,我們也算是出了一口氣。”
馬駿馳的話,蘇苀聽着越來越熟悉。
蘇苀想起了在臨江的小巷中,沈曉輝以命相搏護她周全。如今,沈成浩雖然沒有赤膊上陣拿命去博,但賭的卻是自己的財勢,依然是“英雄氣概淩然”!
可惜的是,這些所謂的英雄豪氣在蘇苀眼裏,是過度膨脹的自我,兼具表演的虛榮。其實一切本可以避免的,不是嗎?沈成浩如果不是那麽驕傲,或者對他們的感情再多一點信心,完全可以一回國就找她。相比較十幾年的掙紮痛苦,還有什麽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你們因為我,拿財勢跟程學峰的權勢相搏,我還能有什麽話好說?我不領情就是矯情了。我現在突然想明白了,程學峰在離婚的時候,給我潑的那一盆髒水不冤枉。”蘇苀半是悲憤半是嘲諷地說:“可是你想過沒有,所有這些事情,歸根到底是誰的錯?為什麽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他不相信我會是他完全能夠依靠和信賴的人?在他的眼裏,是我的能力有問題還是我的人品不過關?”
“蘇苀,天地良心,老大絕對不是懷疑你的能力和人品,他當時就是鑽了牛角尖,以為歐陽比他更适合照顧你。老大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想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只是後來誰也沒想到,你和歐陽,陰差陽錯的,就那麽錯過了。對你放手,老大心裏的痛苦不比你少。那段時間老大一直失眠,他給自己的定下的人生目标是,要有錢,只要哪天歐陽對不起你,他有能力跟歐陽抗衡。說實話,老大要不是有這個信念,千航不可能有今天這樣的規模。”馬駿馳面對蘇苀言辭犀利的話鋒,只溫和相勸:“蘇苀,公平一點說,當年的事情發生的時候,老大才十九歲。現在多少孩子十九歲還是媽寶。老大就是再早熟,他一樣超脫不了他的年齡和閱歷,我們不能以我們現在的心态去要求老大。老大後來是明白過來了,可是一切都晚了。蘇苀,我只能說,沒有誰的錯,不是老大的錯,更不是你的錯。只是一切都發生得太早,超出了你和老大的掌控。”
蘇苀沉默,不得不承認,如今的馬駿馳,口才、人才一流,她幾乎快要被馬駿馳說服了。
“那後來呢?以他的性格,真要放不下我,沒什麽能攔的住他的。這一點,你比我清楚。只是你們都不肯承認,當他手裏的財富越多,對我的那點情意也就變得輕了。什麽心理創傷,什麽為我着想,都變成他安慰自己日漸膨脹的野心的一劑良藥。”
馬駿馳一時語塞,又覺不妥,勉力挽回:“我不能說你猜測得不對。但是整程學峰,老大已經是豁出去了的。他明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還是這麽做了。這次他出局,一半是因為在這件事情上犯了錯,被董事會的人抓住了把柄。其實照我看來,老大是真的看透了,他要是舍不得千航,林家的人全部加起來也不能拿老大怎麽樣。蘇苀,你就相信老大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決心,想跟你重新開始。”
“人是他,鬼是他,神也是他。我信他也好,不信他也罷,他管他的心,我管我的心。” 蘇苀說到這裏,站起身,淡淡地說:“打擾你很久了,我走了。”
馬駿馳聽着她的語氣不善,趕緊起身,他知道蘇苀心裏仍舊有怨,急不得,只跟着站起來說:“我送你。”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蘇苀一個人默默地漫無目的地走着。馬駿馳的別墅離家裏少說也有幾十公裏,她倒沒想就這麽走回家去,只是想一邊慢走一邊想想問題。方才在馬駿馳那裏聽說到的、确證到的東西太多,各種情緒、諸般想法一起壓在心上,她現在的狀态就跟吸星大法用過度了的武林弱手,各路真氣在胸腔裏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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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駿馳等蘇苀一走,即刻給沈成浩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蘇苀來找他的事。
沈成浩彼時正在江灣一號收拾東西,房子他已經挂牌出售了。聽着馬駿馳的電話,沈成浩放下手中的活計。
“你都告訴她了?”沈成浩問。
“都說了。”馬駿馳氣餒低頭:“老大,你想罵我就罵吧,這事是我出賣了你。”
沈成浩坐在沙發上呆了半晌,嘆氣:“說了就說了吧。她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她說她要出去走走。”
“知道了,我去找她。”
沈成浩說完,拿車鑰匙出門,進電梯之前給蘇苀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了,但是被蘇苀挂斷了。
沈成浩開着車,估算着蘇苀離開的時間,在馬駿馳左近的街道一圈圈地繞着找她。終于在一個十字路口,沈成浩見蘇苀遠遠站着等紅綠燈。
冬日陽光下,蘇苀短發長褲,佳人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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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天,樂韻兒過着煉獄般的日子。
她整晚傷心、失眠,噩夢一個接着一個,以至于形銷骨立,花容慘淡。唯有腹部的小生命,欣喜雀躍,就像手裏拽着一把紙錘子,一下又一下,頑皮地敲着她的肚皮,撒歡得很。
婦科醫生告訴樂韻兒,這是胎動,有了胎動,孩子算是坐穩了。
樂韻兒喜極而泣,舉目四望,這份喜悅卻無人跟她分享。
自那天蔡怡寧告訴她,沈成浩在銀行的行為像是在了斷他們的關系,樂韻兒就一直試圖聯系沈成浩,這才驚恐地發現,沈成浩連電話都換了,她知道的兩處房産——江灣一號和山水國際也在挂牌出售。
樂韻兒慌了,她馬上聯系馬駿馳,可馬駿馳只推說沈成浩心煩,出國散心去了。樂韻兒說什麽也不相信,但是馬駿馳卻守口如瓶。還是蔡怡寧幫忙出了主意,讓樂韻兒派了人,在沈成浩常去的地方蹲守,尤其是開了戶頭的銀行門口。
果然沒過兩天,在金融中心一家銀行蹲守的人跟樂韻兒彙報說看見沈成浩出現,并告訴她沈成浩新車型號以及牌號。樂韻兒當時就自己開車追了過去,卻看見沈成浩壓着雙黃線掉頭去接一個孕婦,并把那個孕婦送進了建設一村。
樂韻兒當時驚愕得險些沒背過去氣,她把車子停在小區的拐角,摸着逐漸隆起的腹部,想着沈成浩又是給自己付清房貸,又是買車、送卡,她還做夢一樣以為沈成浩愛她、疼她,她簡直要被自己蠢哭。
她想上前拉住沈成浩當面問清楚,車門都開了一半,硬是沒敢下車。不管沈成浩是不是要跟她一刀兩斷,如果她一鬧,以她對沈成浩的了解,不分也得分了。
她在車裏哭得梨花帶雨,強忍着悲傷抽噎地給蔡怡寧打了個電話,又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給蔡怡寧聽。
“你說,那女人要真是懷了他的孩子,我該怎麽辦呀?”
“還能怎麽辦?兩條路,要麽生下來,要麽打掉。”蔡怡寧被哭得頭昏腦脹,沒好氣地說。
“我不要打掉這個孩子!”樂韻兒哭喊道。
蔡怡寧氣結:“那不就得了,你還哭什麽?!你生你的孩子,她生她的孩子。我從來只聽說男人窮了扔孩子的,還沒聽說哪個富豪不要自己的種。越是有錢的男人,對自己的兒子越舍不得放手。兒子是什麽?是他們産業的繼承人、家族的希望!就算沈成浩冷血,他不認,他家裏人也得認!就怕到時候你不給他們,他們也要跟你打官司搶過去。你都驗定了懷的是兒子,你怕什麽?你不如現在躲起來,自己偷偷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你抱着你兒子去找沈成浩,找他爸沈正興,你看他們認不認?!”
“可他不娶我怎麽辦?那女人也有孩子,她還是過了明路懷的,而我是偷偷摸摸懷上的。阿浩肯定更喜歡那女人,我到時候怎麽辦?”樂韻兒又哭開了。
蔡怡寧為樂韻兒的愚蠢暗暗嘆了口氣:“求你了,別哭了,行嗎?你先乖乖回家,忍住了按兵不動,再找人把這個事情查清楚再說。什麽都不确定,自己先慌了陣腳,能不能有點出息!”
樂韻兒被蔡怡寧連哄帶罵地終于哄平靜下來了,不哭了,腦子又開始轉了。
“怡寧,我現在懷着孩子不方便出門,你幫我個忙,幫我找個私家偵探好好查查這個女人,地址我馬上發給你。”
蔡怡寧松了一口氣,說:“這就對了,遇到事情好好動動腦子,別總哭,沒用。不光這個女人需要好好查一查,我看你的沈總也有問題,以前沒留意還不覺得,我最近因為他們上市的事情關注了一段時間,覺得他的來路實在有些奇怪。”
此後,樂韻兒在焦慮失眠中等了足足一個多星期,才等到蔡怡寧的答案。她當時就要開車去找蔡怡寧看結果,蔡怡寧心細,考慮到樂韻兒的身體和精神狀态,怕她承受不了,自己開車把結果給樂韻兒親自送上門。
一進門,樂韻兒牢牢地抓着蔡怡寧的手,直接要結果。
蔡怡寧看了一眼她還有她的房子,完全一團糟。
“快告訴我,那女人是誰?她懷的那孩子是男是女?幾個月了?跟阿浩感情是不是很好?”樂韻兒緊緊追問蔡怡寧。
“你坐下。”
“你先告訴我。”樂韻兒固執地要答案。
“坐下!”蔡怡寧看着樂韻兒不争氣的樣子,頓時火起,怒喝了一聲。
樂韻兒這才順從地在沙發上坐好。
“那女人跟沈成浩沒關系,她只是沈成浩的一個老同學。”
樂韻兒一聽,突然掩面哭泣:“真的?她只是阿浩的老同學?我從來不知道阿浩有老同學!”
蔡怡寧幾乎要翻白眼,心想,他從來只把你當個寵物或者工具,當然不會跟你說這些。
“這麽說,我之前是白擔心了?”樂韻兒得到了蔡怡寧的肯定回答,又笑了起來。
蔡怡寧本來想告訴她另外一個更殘酷的事實,但是看到樂韻兒目前的狀況,她發現樂韻兒幾乎對沈成浩産生了一種病态的迷戀,所以她決定不告訴樂韻兒真相,最起碼等她生了孩子以後再告訴她。她很慶幸沒有把包裏的資料給她。
蔡怡寧見她氣色實在太差,問她:“你幾天沒吃飯沒睡覺了?”
“我也忘了,也吃也睡,就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蔡怡寧嘆了口氣,心軟了,起身去廚房:“你等着,我給你做點吃的去。”
蔡怡寧剛在冰箱裏找食材,聽着樂韻兒在嘀咕:“你找人調查的資料呢。”
蔡怡寧心知壞了,待要回去制止,見樂韻兒已經把資料從包裏翻了出來,一張照片從檔案袋裏滑了出來。
樂韻兒順手一撿,照片裏的女人跟她至少有八分像,然後鐵青着臉拿着照片問蔡怡寧,如喪考妣:
“這女人是誰?她的照片怎麽會在檔案袋裏?她跟阿浩是什麽關系?”
蔡怡寧能說什麽?說她是真身你是影子?她是真愛你是替身?
樂韻兒這次到突然不傻了,她記起來了,曾經在某個電梯間裏,她見過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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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韻兒終究還是知道了自己在沈成浩心中的身份和地位:一個藥引子、一個替身、一個影子。
她跟失了魂似的在家裏坐成了樹樁。
蔡怡寧陪她到了晚上,無賴家裏有事要回去,只千叮鈴萬囑咐樂韻兒照顧好自己。樂韻兒失魂落魄地答應着。
第二天,樂韻兒冒出了一個主意,精神一振,決定即刻出門。
從踏出家門開始,樂韻兒的情緒就無端端地亢奮,還有些恍惚。一擡頭,只覺得大太陽晃眼睛,好像隔世為人一般。她開着車悄悄地隐在建設一村那個熟悉的角落,盯着蘇苀家的門禁。
她看着那個像她的女人出了門,上了一輛的士,還是一路跟了過去,直到看見她進了馬駿馳的別墅小區,被攔在了小區門口。
樂韻兒就在門口等着蘇苀出門,又悄悄地跟在她身後,看她短發長褲站立在斑馬線上,樂韻兒怎麽看怎麽都是賤人一個。
樂韻兒明明聽見一個聲音在跟她說話:開過去,別怕,你心慌、你失眠、你精神不好、你肚裏有他的孩子,你不會有事的,死的是她,乖啊,閉上眼睛,對了,把腳悄悄地放在油門上,對了,就這樣,1、2、3!踩到底!!!
☆、大結局
車禍發生的電光火石之間,沈成浩是意識到了危險的。
隔着寬闊的十字街口,沈成浩發現了那輛熟悉的白色凱迪拉克,跟在蘇苀身後五十米的距離。他腦子一緊,已經覺察到情況不對,但是在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判斷的時候,凱迪拉克已經在右轉彎車道上加速沖向正在過人行道的蘇苀。就在車子沖向蘇苀的剎那,沈成浩幾乎本能地一躍而起,顧不得因為綠燈而放行的車流,拉開車門,一聲嘶吼,瘋狂地向蘇苀跑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蘇苀瞬間被撞飛,滾落在十字路的正中央。
在尖銳的剎車聲中,沈成浩被一輛剎不住的面包車側面撞倒又迅速爬起。面包車一個打橫,又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一輛黑色別克。緊接着,又是一溜的緊急剎車。有一輛哈佛因為沈成浩引起的混亂,在蘇苀面前及時剎住車,沒有對蘇苀造成二次傷害。
沈成浩在一片混亂中連滾帶爬撲到了蘇苀身邊,雙膝一軟,跪伏在地上。蘇苀仰倒在地上,靜靜地,一動不動。俏麗的臉龐像冰封的雪蓮花,生命力在慘白和靜止中流失。沈成浩伸手想去抱她,卻碰也不敢碰,只在淚眼模糊中看見地上的血像汩汩的泉水往外流,順着蘇苀的嘴角無聲無息流淌,嫣紅了路面。
沈成浩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有靈魂出竅,但他的确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浮在半空中,瞧着地上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蠢物,在絕望的哭泣中顫抖地打着120急救電話,又擡起涕淚橫流的一張扭曲的臉,跟接線員嘶喊着地址,祈求他們立刻救人,哭着告訴他們被撞的是附一的年輕醫生。
他還看見,人群三三兩兩地聚攏,有人拍照,有人竊竊私語。
只有那一個蠢貨,抱着腦袋,十指入發,痛苦地蜷伏成一只将死的蝦,一頭遁地,痛哭失聲。
附一醫院從未有過如此大的陣仗,不僅院長、前院長蔡同舫、大外科的高手都在。
從車禍現場到120急救車再到搶救室還有手術室,沈成浩一路跟着,聽着醫護人員說着一些自己似懂非懂的醫學術語,看着他們的面色越來越沉重,命令頻繁又急迫,人越召集越多,不僅是本院的,就連外院的外科大拿,也陸續進了手術室。
到場的人越多,越牛,他的心就越絕望。若不是蘇苀命在旦夕,附一的專家絕對綽綽有餘。
後來,錢寧寧和舒景行來了。
錢寧寧挺着八個多月的肚子,圓睜一雙哭紅了的怒目,狠狠地甩了沈成浩兩個打耳光。沈成浩沒有躲閃,麻木地承受着。
很快,憤怒的錢寧寧被舒景行用擁抱制止了。
錢寧寧讓他滾。沈成浩看着錢寧寧的孕肚,垂下了頭,轉身去了樓梯間。他知道,不久蘇長林他們也要來,等他們知道了車禍的緣由,反應不會比錢寧寧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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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走了。
車禍後的現場一片狼藉。
翔鷹路交警隊接到車禍警訊的時候,帶隊的陳雷很詫異。那個地段是整個海市車況最好的地段之一,八車道,路面又寬又直,而且人車稀少,平時連擦碰都少見,更別說像今天這種連環相撞的重傷車禍。
一到場,陳雷便接到路面值班交警的電話,肇事司機因為□□出血也被120緊急送往了醫院,現場緊急要處理的,沒有人,只有五輛事故車。一輛面包車、三輛小車,他們因為躲避沈成浩有不同程度的碰撞和損失,此外,還有那輛肇事的凱迪拉克。
陳雷在凱迪拉克的扶手箱內找到了肇事司機的駕照和行駛證。
樂韻兒?
“雷哥,這車痕,好像不對啊。”現場取證的民警小王按照陳雷的指示拍攝制動車痕照片,看着路面的剎車痕覺得挺費解,一邊拍一邊小聲嘀咕:“司機走的最右邊的車道,都快拐彎了,應該是減速,怎麽她反而加速?而且你看這路面,多寬,視野多好,司機早就應該看到了受害者,可是從剎車軌跡來看,明明是撞了人以後才開始制動的,這……太不合常理了。”
對于這個好奇心爆棚的小徒弟兼搭檔,陳雷只有一句話:“少說這些沒用的,趕緊幹活。”馬上就是下班高峰了,取證再不抓緊,被人投訴又要挨罵了。
陳雷雖然是這麽催促小王,但他自己心裏也難免犯嘀咕。
這個樂韻兒為什麽會沒看見受害者?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了故意的?
還有,這個受害者真是命大啊,人被撞得一路滾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當時又是綠燈車輛放行加速的時候,若不是有人拼了命沖上馬路,受害者是極有可能受到二次碾軋而小命不保。
據說,那個沖出來的人是沈成浩?
陳雷心下狐疑,他是想救受害者,為什麽?因為肇事司機是他的情人?陳雷暗笑,不合常理,這種交通肇事頂天了也是三年以下的刑期,他一個有錢人,犯不着拿命去博啊。
陳雷是個有着十幾年取證經驗的老警察,他自然知道做事故認定、尊重客觀事實才是他們的本職,至于司機的主觀動機,那是進入調查階段的工作。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趕緊撤除路障、恢複交通,讓一切回歸正常秩序。
陳雷看着地上那攤暗紅的血跡,對搭檔說:
“讓人趕緊把地上的血跡清洗幹淨,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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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苀傷得太重,手術過程中兩度告危。
錢寧寧受不住壓力,第二次告危的時候出現宮縮,住進了産科。随之,陳建偉的心髒也沒頂住,去了急診室。
沈成浩依然在樓梯間坐着,看日落月升,他跟長在臺階上似的,一動也動不了。
他的情緒開始一點點平複,漸漸地從無法接受的現實和悲痛中清醒。沈成浩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受到時間的煎熬,能感覺每一分每一秒在耳邊滴答作響,他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撕去人人羨慕的千航老總的身份僞裝,從高處俯瞰自己的前半生。
所有跟蘇苀有關的回憶一遍遍地重複,這時候的回憶,就連當初的甜蜜也成了一種折磨和吊打。他幾乎進入了一種魔障,回憶越痛苦,他越甘之如饴。
睜着一雙血紅的泡腫眼,熬到東方露出魚肚白,馬駿馳開門進來:
“老大,蔡教授他們出來了。”
沈成浩正要站起來,膝蓋一軟,幾乎要滾下樓梯。幸好馬駿馳反應快,雙手及時攙住了。沈成浩的體力嚴重虛耗,雙腿不住地哆嗦,過半體重都壓在馬駿馳的身上。馬駿馳跟他說不要着急。沈成浩拖着虛弱的身體固執地往外走。借着不亮的燈光,馬駿馳發現沈成浩的兩鬓居然在一夜之間已經半白。
蔡教授正在跟蘇長林他們說,蘇苀的生命體征已經平穩,二十四個小時內沒有異常,就算度過危險期。
蔡教授已經累得連說話都底氣不足,聲音嘶啞。
蘇長林向七十多歲的老教授他們鞠躬致謝。
蔡教授連忙扶起蘇長林,遺憾地嘆氣:“我這小徒弟的命是撿回來了,只是這輩子恐怕跟手術臺再沒有緣分了。”
沈成浩只遠遠站在樓梯間門口,不再往前一步,看着他們一行人去了ICU病房。
“老大,你去哪兒?”
馬駿馳看着沈成浩一瘸一拐地回了樓梯間。
沈成浩沒說話,只扶着扶手一步步下樓,一個人隐沒在黎明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