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動
真是想瞌睡就來了枕頭,林琅趕緊點頭:“我沒事了,”雖然頭上腫起一個小包,但她酸疼難耐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精神亦十分充沛,她最自豪的就是她的體質,比起尋常體弱嬌貴的姑娘,她再苦再累,睡上一覺便能恢複大半,速度着實驚人,她問道:“崔公子呢,你病好了?”
她知道打聽不出此人的身份來歷,幹脆便不問了,昨晚他那副兇險異常的慘狀,林琅也不探究內裏,只當他真是病了。
她揚着白嫩的臉,少女蓬勃生氣郁郁蔥蔥,眉眼清澈,猶如山間活潑清澄的溪流,沈連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間有些後悔說了謊言,崔公子,崔公子,此事過後,她記得的人不會是沈連卿,而是崔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無端低落失望些什麽,要知道他早已不再對人世間的任何有所眷戀執着,沈連卿心思通達,極快的平穩心思後,回道:“多謝昨天林姑娘的照顧,在下已是大好。”他的毒真的被他暫時壓下去了,只要不再動用內力,回到府中,服下藥丸,施針入浴,他就還能向老天借些時日。
“那姑娘先随在下一同上路吧?”
一同上路?
若是他的家人找來,她是不是要一同回他家中?
林琅心裏狠狠地一跳,有點猶豫了,她的計劃中可沒有這個,自己一個姑娘,去一個單身男子家中,被人知道一定會惹出閑話,她可是在渝鎮裏領教過傳言的厲害,可不能再陷入漩渦。
等等。
她擡頭看了對方一眼,這人……也不一定是單身,世間男子早婚,面前之人相貌谪仙,又像是身家富貴的,若是已婚,她就更去不得了。
沈連卿自然看出林琅掙紮的神色,當下問道:“怎麽,姑娘有何為難?”
林琅年少,左右猜不出來,幹脆直接問出口:“恕我莽撞,請問崔公子是否已婚娶?”
沈連卿一愣,道:“……未曾。”
那還好,林琅随即正色道:“崔公子,你我遭此劫難,也算是共同經歷生死了,可我畢竟是個姑娘,若是讓人知道此事,我怕是要活不成的,若是公子對我有一點感激,就請您忘記這兩日發生之事,待我找回家人,我便要趕路去京,公子也可和博之團聚,我想公子也不會做恩将仇報的事情,否則世間非議難以控制,公子也難獨善其身,所以,你能答應我嗎?”
小姑娘眼神靈動,波瀾明媚,看得人心都化了。
沈連卿不動聲色的聽完,心中哦了一聲:綿裏藏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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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好好和他說倒還好,這樣軟硬并施,一副急不可耐的想撇開他,他倒有點不樂意了。
他平生見過的年輕女郎幾乎沒有不想與他多親近言語的,如今倒真讓他遇到一個奇的了。
他戲谑地生出一個想法,若是他說上一句:如果我不呢。
她會是什麽表情?
沉穩淡定的端王殿下難得生出戲耍人的心思,剛要逗上一句,咕嚕嚕的聲響在兩人中間響起。
林琅端正嚴肅的表情頃刻崩塌裂掉,捂着小腹耳朵都紅了,她這不争氣的肚子,怎麽又叫了!
沈連卿一肚子的壞水被她突如其來的小意外弄得都沒了,他側過臉笑了笑,邊從懷裏一摸,掏出一個霜白布包,打開後露出裏面殷紅的幹果,他送到林琅面前,聲音含着笑意:“姑娘家體虛吃些應急吧,我先去外面探一探路,你就在這裏等我可好?”
林琅原本的氣勢都被饑腸辘辘的肚子叫聲全部戳破了,羞怯的乖乖點頭,接過布包,別別扭扭地把梅子放到嘴裏,酸的她一抽鼻子。
沈連卿忍俊不禁,輕輕莞爾,小姑娘太有意思了,原本以為是個乖順的,原來內裏帶刺,活像只倔強可愛的小鹿,漂亮纖細,若是不順着,咬上一口就再不搭理你,可是過會兒哄哄氣消了還是會蹭過來,脖子擦過褲腿,水潤黑眸仰望着你,怎麽能心不軟。
沈連卿笑道:“那我出去,再給你帶點水回來。”
林琅擡頭,囑咐一句:“崔公子小心。”
他沒說話,起身站起,到了洞口處停下。
“林姑娘不必擔心,在下以性命保證,此地之事只有你我知曉,君子一諾,必不食言。”沈連卿在洞口回眸一笑,俊美的容貌被洞外的光線鍍上一層光暈,眼睫低垂,唇角微揚,好像時光都在此刻停頓了,洞裏的火苗已熄,暗黑中唯有他清潤的聲音踏風而來,他說:“不怕。”
“我很快回來。”
***
林琅久久呆坐在石洞中,嘴裏的梅子化開一*的又酸又甜的漣漪,不斷震蕩着她的心弦,這聲音太過巨大,隔絕了所有聲響,她按住胸口,那裏正劇烈的跳動,任她如何壓抑都克制不住。
不好。
林琅心想。
狐貍精……恢複法力了?
不然如何解釋她此刻的異常呢。
她的目光落到地上一片葉子,正是沈連卿昨日吹過的那片,林琅拾起那個兩人牽手隔在中間的帕子,纖細的手指撿起柳葉,放到粉白的手帕中間,垂眸看了半響,帕角四合,珍而重之的放入懷中。
***
晨光熹微,天霧蒙蒙,正如大院中蕙娘的心情,她白潤的臉色已蒙上一層病黃,微胖的身子也瘦了一圈,眼睛周圍腫的通紅,正是終日連夜流淚所致,如今這幅慘狀,哪裏有之前在渝鎮裏的清閑樣子,在渝鎮時,她雖說也終日呆在家中,但那時兒女扶膝陪伴,平叔杏兒伺候,日子過得忙碌,但也非常舒心,如今卻子女分離,日夜憂愁,更有惡奴欺壓!
要論身份,她可是林府的大夫人,正正經經的地位擺在那,可這地位一半是夫君支撐,一半是母家鞏固。
蕙娘兩樣都沒有,更何況她性子軟弱,又有常姨娘從中作梗,于是這日蕙娘早早起來,又被丫鬟攔下。
這小丫鬟正是蕙娘居住大院中唯一伺候的小丫頭,名叫百合,性情十分暴躁,有了常姨娘的依仗,對蕙娘更是不假辭色,瞪眼将手叉腰,喝了句:“夫人,您可是對我有何不滿?”
她這話問的可真不心虛,常姨娘為堵人口舌,故意給了稍遠僻靜的南院讓蕙娘住,林正則居住飲食和書房都在北院,是絕對“偶遇”不到蕙娘的,常姨娘又吩咐了百合令蕙娘不準出門,絕了兩人能見面的機會,再說到偌大的南院當中,只有一個百合伺候,她脾氣不好,年紀不大,長得很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尾音尖銳,是個不讨喜的性子,可她性格強悍,被人不喜也活的如水,這才被常姨娘挑中送到蕙娘院中,自她來了,幾乎沒做過什麽,這麽大的院子要她一個人打掃,還要擦洗,弄飯,愛懶的她哪裏幹的了,天天琢磨怎麽耍滑躲事,不說別的,就連蕙娘每日吃的東西都是冷的,可她卻覺得自己真是受了莫大委屈,天天面對個以淚洗面的中年婦人,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就是那位俊美清高的探花郎來時,她能就近看上幾眼,就算很快就被支走,也夠她在別的小丫鬟面前得意許久的了,可一旦只面對蕙娘時,她暴躁的脾氣就壓不住了,這婦人整天就知道哭哭哭,再不就喊着要出去,她可是得了常姨娘的命令,怎能讓她出門!
蕙娘是見別人說話聲提高,自己就莫名心虛的軟了性子的,此時被問的一愣,聲音默默低了幾度:“百合姑娘,我、我沒這麽想過,我只是想出去見見老爺,這都已經過了快三個月了,我的女兒還沒來……”
“我已經去問過常姨娘了,她吩咐我要您安心等着就好,可您要是現在去找老爺,那不等同于去老爺那告我一狀,您這不是害我嗎!”百合倒打一耙的功夫了得,說着說着,竟把手上的銅盆給摔了,“哐”地一聲,聲響如啰,噴裏的水撒了一地,還有幾道濺到蕙娘的鞋子上,她吓得臉都白了,急急退了幾步,再軟綿的性子也被逼的氣到了,指着百合怒道:“你你摔盆子做什麽。”她生氣起來也是毫無氣勢可言,像個一捅就破薄燈籠,自然不會害怕。
百合性子急躁,倒也沒和蕙娘直接沖撞,她壯碩的矮身子往門檻上一坐,哭喪着臉,興沖沖地道:“您要去就踏着我的身子去吧,反正左右都是一死,我也不在乎了!”她做出樣子吓唬一個沒有眼界的婦人是很容易的,何況蕙娘心軟,她早就摸透了脾性,軟硬皆施,蕙娘總會惺惺放棄。
然而今日蕙娘約莫是下了決心,連百合說這樣的狠話也顧不得了,她抽了抽鼻子,哭嘆着:“百合挂娘,你放心,我見老爺的時候會為你求情,一定不說這裏的事,讓你為難……”
百合眼睛一瞪,大喝:“這裏的事?什麽事?難道我不是将您伺候的好好的?”原來真被她猜中要去告狀,那她便更不能讓她走了!
百合幹脆擋在門前,一邊說着:“大不了晚上我再去常姨娘那裏替您問問,您總放心了吧。”
蕙娘真不信了,“可每次你回來都說讓我繼續等着,這都三個月了啊,百合姑娘,你也體恤一下我這當娘的心,我得親自問問老爺啊。”說着她上前幾步,要從百合身上邁出去。
百合這下真急了,圓胖的臉上記得發紅,蹭的一下站起來,抓住蕙娘的胳膊,“不行不行,常姨娘吩咐過得,要您靜養,您這樣就是害我死啊!”
蕙娘聞言渾身一顫,低頭看了眼力氣十足的胖丫頭,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心頭滿是猶豫,可常姨娘明顯是在敷衍,她女兒的安危就這麽不管不顧了?
“百合姑娘,只要我活着,我就保證你無事,不行你就跟我一起去,我抱着護着你。”蕙娘單純,真以為百合是怕擔責任,只要允諾她安全便可,可百合是常姨娘派來的人,就是為了看住蕙娘,此時見蕙娘一改往日懦弱竟鐵了心的要出去,真要讓蕙娘見了老爺,她死倒不至于,皮肉責罰絕對免不了,當下把蕙娘往後一拽,高聲道:“夫人啊,您就可憐可憐百合,就別為難我了,府裏的規矩您不懂,真出了事,可不是您說護着奴婢就能護住的。”她話語是在低求,心中卻在鄙夷:她真看不慣這人的不自量力,她連自己都保不住,說什麽護着誰,別開玩笑了。
“你別拉我……”
蕙娘被她大力往後一拽,擡起的腿無法收勢,身形不穩的連連往後倒,砰的一下後腰撞到木桌角,疼得她眼前一黑,連日的擔憂加上飲食不濟,怒極攻心,再加大痛襲來,一同發作導致她整個人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這下再無法無天跋扈蠻橫的百合也被吓到了,她言語怎麽不客氣都可以,若是這位真出了事,別說常姨娘和老爺,就連那位冷傲的探花郎也不會放過她。
她驚恐的後退一步,大叫一聲也沒去扶蕙娘,竟跑出去找常姨娘求助了!
***
待到了右院的常姨娘院中,百合一時不敢進去,拉住一個年歲相當的小丫鬟,急道:“雨露,常姨娘可在?”
名為雨露的小丫鬟長得漂亮,就是性子內向了些,她以往在常姨娘院中受過不少百合的欺負,縱然她走了,還是對她有些怕,低眉颔首道:“百合姐姐,姨娘在的,她之前吩咐想和燕窩,我這就要去廚房端來,可不能誤了時間,你想見姨娘,叫人通報一聲就好。”
百合胖臉皺着,抓住雨露細瘦的手腕露出一個虛假的笑:“雨露妹妹,事關緊急,你就幫我禀告一下姨娘,等下次探花郎過來,我提前告訴你,他走的時候你也能看上一眼不是。”
提起林懷瑾,雨露的臉上浮上兩朵紅雲,腦袋低的更低,嘴角卻是帶着笑的:“……那,姐姐請說吧。”
百合一聽這話先是一喜,随即又鄙夷的斜了害羞的雨露一眼,真看不慣這小丫頭,長得白淨清純,還不是一聽男人就浪的沒邊,她心裏還擔心着蕙娘那邊,面上是難得的溫和模樣:“多謝雨露妹妹,煩勞你告訴姨娘南院那位突然昏了,要不要找人看看?”
雨露心頭一驚,擡起臉來,問道:“南院,是夫人?”林正則數月前請回正妻,這事在林家鬧翻天無人不知,雖然如今當家的仍是常姨娘,可那位卻是正當的正主,如今昏了,是病是死也不清楚,這事可大可小,雨露一時也不敢輕易去找常姨娘。
百合道:“正是那位,約莫是沒大事,不過我也得告訴常姨娘不是,雨露,你便幫我去問下吧,”她見雨露面帶猶豫,煽風點火般的道:“等到大少爺來了,我便告訴你,若是送茶,就由你去,這事我答應了你,必不食言!”
雨露眼眸微微一擡,想起玉樹臨風的男人,還有說起話來寒冰玉石般樣子,又冷又讓人着迷,心頭一動,道:“姐姐可別忘了此事。”
百合點頭:“自然不會。”
“那姐姐先在這裏等我消息,我先去轉告姨娘。”雨露微微垂眸,轉身回了院中。
百合看着她的後背,露出了一個鄙夷又惡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