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鐘秦剛剛打開公寓門的時候, 迎面就撞來一個火熱的身軀,直接摁着他的腦袋,熟悉的體香,熟悉的唇瓣, 在他推拒之前就阻止了他的一切反抗。
鐘秦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生日有什麽特殊的, 至少, 在今天的這個吻之前, 他的出生紀念日缺乏可陳。
他從未想到, 這一天也會迎來激情澎拜的時候, 仿若沉寂了無數年的活火山突然迸發出沖天的岩漿, 幾乎把半邊天都給燒透了。
樊輕輕很少主動親吻他。在男女之情方面, 她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純情。擁抱和親吻永遠都是鐘秦主動, 除非是情到深處, 樊輕輕幾乎都是被動的承受,很少回應。
也許, 是因為今天這個日子實在太特殊, 她突如其來的熱情連帶着鐘秦也很快焚燒起激情的火焰,懷着某種不可言說的懷心思, 他并沒有如往常那樣很快占據主動,僅僅摟住了她的腰肢, 讓她整個人融入到自己的懷抱裏,靜靜的享受着這個特別的吻。
“生日快樂!”
鐘秦含糊的感嘆:“你居然知道我生日。”
樊輕輕摟着他的脖子,單手壓着他的後腦勺:“我當然記得。這是我第二次祝你生日快樂,記得麽?”
“……”
樊輕輕挑眉:“你不記得了?”
鐘秦想要拉下她的手臂, 對方不為所動:“輕輕!”
她在鐘秦那足夠豐潤的唇瓣上再印下一個吻,語帶雙關的問:“你有什麽想要告訴我的?”
沒開燈的客廳裏,只有落地窗外皎潔的月輝斜入進來。兩個相依相偎的倒影就像一柄長劍,劃開整塊玻璃,将月色一分為二。
鐘秦很明顯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呼吸平穩的回答懷裏的女人:“……沒有。”
樊輕輕歪着頭,凝望着對方的眼眸,方才的熱切如海市蜃樓仿若從未出現,或者出現後又奇跡般的消失了:“真的沒有?”
鐘秦謹慎的閉緊了嘴巴,不作回答。
樊輕輕步步緊逼:“你還不準備說實話嗎?”
“說什麽?”
樊輕輕踮起腳尖,兩人鼻尖相碰:“關于我陪你度過的第一個生日,關于……鐘逸!”
鐘秦摟着樊輕輕腰肢的手一緊,呼吸終于有了崩塌。
樊輕輕仿佛沒有察覺到對方的緊張,反而将自己的身軀緊緊的貼在男人的身上,她的話語幾乎在男人的唇邊響起:“鐘秦,你能不能告訴我遠方,有多遠?”
遠方,有多遠?
當鐘母說出這個詞的時候,樊輕輕只覺得頭頂的天都暗了。
她不是小孩子,‘遠方’代表着什麽,她知道。可是,從鐘母的口中說出來,當時的她又恍惚的覺得自己可能産生了錯覺。
鐘逸去了‘遠方’,鐘逸不在了!
鐘家那一架白色的鋼琴,不是存在的證據,而是存在過的遺物!
怪不得,那一次鐘母看到孩子彈奏它的時候落淚,因為她透過那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鐘逸的過去;怪不得,鐘秦會平靜至極的宣布逐客令,因為,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鐘家的傷口。
“是不是我不問,你就準備永遠都不告訴我了?”
那一個夜晚,她追問鐘逸的去處,他直接模棱兩可的岔開了話題。樊輕輕還傻傻的被他隐瞞,被他糊弄,被他……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去掩蓋,我并不想掩蓋既定的真相。只是,一直沒有找到适當的機會。”
相處了這麽久,只要是一個眼神,鐘秦立馬可以猜測出樊輕輕內心的想法。哪怕不願意承認,他也必須解釋清楚。
樊輕輕鼻翼酸澀,睜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手指扣住他的領帶,逼迫着他正視自己:“現在,我給你這個機會。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鐘逸在少年時就是學校的音樂天才。他這樣的家庭背景,這樣的才學,不可能因為外界的原因而被時光所湮滅。樊輕輕這麽多年一直關注着音樂界的動态,她并沒有看到、聽到鐘逸的名字,連英文名也沒有。如果他改名,他那樣的容貌才智,照片早就該在網絡上流傳。
原本,樊輕輕以為他回國後,因為國情的原因導致信息沒法流通。可是,樊輕輕執意回國後,也曾經花費了心力去尋找過他存在的痕跡,沒有,什麽都沒有。
那短短的四個月,站在月桂樹下彈奏着小提琴的天才少年,就像是樊輕輕臆想中的一個人,從未引起過外人的注視。
黑暗中,樊輕輕看不清鐘秦的神情,她只能聽見對方古井無波的說着:“我辦理的不是轉學手續,而是退學手續。在那之後沒多久,小逸就因病過世了。”
沒有悲戚,沒有怨恨,只是平鋪直敘的說出一個真相,一個事實。
淚水無聲的打擊在男人的衣襟上,很快就滲透到了肌膚裏。他的胸膛濕潤一片,他懷裏的女人顫抖得幾乎要跌倒。他扣着她的腰肢,固執的想要擁有她的溫度。肢體在糾纏,心裏卻十分的明白,對方可能再也不會屬于自己了。
她的頭抵在他的下巴尖處:“最後一個問題。分手,是鐘逸的意思,還是你的自作主張?”
“這個答案還有知曉的必要麽?”鐘秦推開對方,隔着無邊的黑暗端詳着她的眼睛,他并沒有猶豫多久,他反問,“與其追憶前事,你問問你自己的心,現在你的心裏裝着的人是我,還是鐘逸?”
樊輕輕淚眼迷蒙,望着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怔愣,接着,她張了張嘴巴,眉頭深鎖。
鐘秦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和動作,看着她自省,看着她疑惑,看着她掙紮,最後,看着她緩緩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黑,更加濃重了,幾乎要凝結成磨團将房間裏的人揉捏成一團。
男人那一聲呼吸,像嘆息,像遺憾。
關門的聲音在公寓的樓道裏貓驚般的響起,電梯‘叮’的啓動聲更像是深夜裏的警鈴。
屋內,樊輕輕目光放空的瞪着腳邊那遺漏進來的樓道餘光,一滴淚潑灑在上,很快就凝結成了一灘。燈暗了,淚也與黑夜混入一體,再也分不出你我。
許久之後,暗啞的抽泣聲才從指縫中漏出來。
鐘秦從車庫回到別墅客廳的時候已經臨近三點。
他是個相當自律的人,哪怕心裏波動再大,情緒跌落到谷底他也不會去買醉。年少輕狂的人才會借酒澆愁,他早已過了那個年齡段。
“兒子啊,你每天這麽早出晚歸的,是戀愛了吧?”突兀的,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沙發裏面幽幽的爬出來。
鐘秦上樓的動作一頓,借着落地燈微弱的暖光才看清楚鐘母現在的狀态。
一如既往,只要是與鐘逸有關的日子,母親都是一副精力過剩的模樣,不是在家裏晃蕩,就是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任何一個角落,出其不意的博得人們的關注。白天,她會一身盛裝,好像一轉眼就要接待無數賓客盈門;晚上,她穿着白色的長袍,披頭散發,跟夢游者一般神情詭異的出現在你的面前。
鐘秦早已有了預感,看了一眼後,直接回答:“沒有。”
鐘母慘白的手指在空中點了點:“說謊會長鼻子!”
“媽,我不是鐘逸,我從沒有聽你說過童話故事。你也不用告訴我彼得潘是誰!”先是樊輕輕,再是鐘母,鐘秦從未覺得應對女人也要花費這麽多的精力。天知道,他已經精疲力盡,別說是跟鐘母鬥智鬥勇,就連面對她的力氣也消失殆盡了。
預料之外的回答,神思不屬的兒子,自然而然的激怒了神神叨叨的鐘女士,她大喝一聲:“坐下!”鐘秦要走,她直接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不顧對方的掙紮把接近兩米的大兒子給拖到了沙發邊。然後,在鐘秦無奈的目光下,一撩裙擺,直接坐在了白兮兮的鋼琴前,彈奏起了《愛麗絲夢游仙境》。
鐘秦扶着額頭:“媽,我也是你兒子。”
這種曲子你跟鐘逸一起彈了那麽多年,還不膩麽?鐘逸喜歡它,不代表她的大兒子鐘秦也會喜歡!您明明知道您的大兒子讨厭音樂,讨厭鋼琴,讨厭一切虛幻缥缈的東西,您還在他疲累不堪的時候,用它們來折磨他,什麽仇什麽怨?
放過你的長子,好麽!
鐘母一邊彈奏一邊欣賞着自己高超的琴技,抽空還捅了鐘秦一刀:“看你的神情我就知道,只有鐘逸繼承了我的血脈和榮耀!”
鐘秦幹脆把西裝外套和公文包丢在了單人沙發裏面,整個人埋入了靠墊裏面:“我知道,鐘逸是你和爸爸的兒子,而我是鐘家的兒子。”他頓了頓,随意的抹了一把臉,“我就是鐘家的賺錢工具,換了誰都一樣。只要能夠繼續将鐘家繁榮下去,我是誰的血脈并不重要。”
鋼琴發出鈍鈍的響聲,鐘母怒氣沖沖的吼他:“說什麽傻話!”
鐘秦讪笑,撐着腦袋回憶道:“從小您就沒有擁抱過我,可鐘逸卻終是能夠賴在您的懷抱裏不離開。您手把手教他寫字,練琴,您親自送他上學。您帶着他一起在舞會上演奏鋼琴,您和他一起跳舞,甚至連他的禮服都是您親自定制,挑選。”
鐘母臉色稍霁:“他出生的時候身體就不好,我自然對他關注多一些。”
一如既往毫無誠意的解釋,一個理由,一個借口,一說就是這麽多年。鐘母不膩,鐘秦自己都聽膩了。
小兒子身體不好就可以對大兒子不聞不問了嗎?小兒子生病,她作為母親就日夜不離的守在床邊,自己兒子從馬背上跌下來骨折,綁了三個多月的石膏,同一個屋檐下,她有沒有問過一聲,安撫過一句?
鐘逸有音樂天分,所以為了能夠讓他接受更好的音樂指導,全家遷居國外。
她認定鐘逸會害怕,每天親自接送,帶着他去選樂器,帶着他去學校報道,帶着他去參觀校舍。大兒子呢?他的學校她有關注過嗎,她有詢問過嗎?同樣在陌生的國度,她想過長子是否也會言語不通,是否會遭遇校園歧視,是否跟不上同學們的學習進度?
同年同月同日,幾乎同時出生的孩子,為什麽家庭的待遇如此大的不同?
鐘秦重新把自己的私人物品塞回了臂彎裏:“我的記憶中,最多的回憶是父親的背影,各種各樣的背影。他領我去董事會開會的背影,把我丢在國際機場離開的背影,告訴我如果不繼承家業就永遠不用回家的背影。”
鐘母也站了起來,語調匮乏的解釋了一句:“你是長子,你爸爸對你自然要求嚴格一些。”
嚴格?對長子嚴格,就可以對次之寵溺!這是哪門子的因果關系?
長長的客廳裏,母子兩人相隔大半個房間,一個在白慘慘的月光下、鋼琴邊,一個隐藏在柱子下的陰影裏,就像是光與暗,永遠沒有相互理解的那一天。
“我和鐘逸出生只相差幾分鐘,我很多次以為我們并不是雙胞胎。可能,我是別人家的孩子。因為,這個家沒有我的位置。如果我沒回來,這個家甚至都不會留下我生活過的痕跡。你們所有人都只惦記着鐘逸,只記得鐘逸,也只在乎鐘逸。”
在少時,鐘秦還表示過疑問,在疑問沒有人解答後,他索性問也不問了。長大了,這個問題倒是很少再有,他不是不想問,而是早已在長年累月的生活中,自己找到了答案。
鐘逸是自己的弟弟,嫉妒自己的弟弟沒什麽。以前他是真的嫉妒,在鐘逸走後,他連嫉妒之心都不能敘之于口。
愛麗絲的音符還斷斷續續的在客廳中回蕩,鐘母的詢問夾在其中,聽不很分明。
她問:“你的戀愛對象也喜歡鐘逸,對嗎?”
二樓,鐘秦踩踏在地毯上的腳步聲終于停止了下來,伴随着開門聲,那一個輕輕的‘恩’也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