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鏡頭從禿鹫的背上俯瞰而下,在綠洲的水塘邊停了下來。
莊念的唇瓣經過半天的暴曬,重新翻起了皮,需要她時不時舔舐一下唇上的紋路,以保持濕潤。漫長的等待中,她時不時從帽檐下偷窺一眼太陽,又在受不住那耀眼的光芒後重新低頭審視着昏迷不醒的妹妹,
很顯然,對方喝的水比她多,昏迷的時間自然也就比她更久。不知道夢境中做了什麽美夢,對方一張嘴笑得傻兮兮,與前兩天在飛機上與她争吵的得不可開交的那位伶牙俐齒的美女判若兩人,
她拍了拍妹妹的臉頰,确定對方暫時不會醒來後,索性起身,圍着綠洲重新又繞了一圈。她想要從中尋找一點可以果腹的植物,結果很讓人沮喪。她在一個城市裏出生的姑娘,哪裏知道野外有什麽植物可以吃,什麽東西不能吃。她唯一懂得的野外生存技巧就是,越是顏色豔麗的東西越有毒,越是致命!
在這裏,連水源都有可能讓她陷入幻境,昏迷不醒。水都不能喝的地方,沒辦法繼續待下去。必須另尋出路。
可以把人烘烤成木乃伊的陽光終于降落了下去,沙漠日夜溫差差別極大。
這一次,莊念吸取了教訓,把妹妹拖到了一塊巨石後面,把昨天收集好的幹樹葉墊在屁股底下。相比人的體溫,石頭上的餘熱更加讓人感覺溫暖。就這樣,她又熬過了一夜。
肚子裏面已經感覺不到饑餓,喉嚨裏就像吞進了一噸沙子,食道裏面又幹又澀。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更加糟糕的事情是莊意還沒有醒來的預兆。加上前天晚上,她已經昏迷了一天兩夜了。莊念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醒來,也許會就這樣一直昏睡下去,成為一具沙漠裏的幹屍,或者在幹透之前被路過的食腐動物給吃得只剩下骨架子。
在沙漠裏,人總是一天比前一天更加明白自己的處境。
現在莊念有兩個選擇:獨自一人走出沙漠,或者背着莊意一起走出沙漠!
中國人骨子裏面的血脈親情讓她并沒有猶豫多久。
莊念蹲在地上,費力的勾起妹妹的兩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提着一個米袋似的,将對方一點一點拖到自己的背後,用着比愚公還要沉重的腳步,一點點地向前磨蹭。
她覺得她在走路,可她又覺得自己像是在地上爬。她拖着妹妹雙手的手肘幾乎陷入了沙石裏面,很快就磨出了血泡。她三天三夜除了水再也沒有吃任何東西。整個人又餓又累,血液都在陽光底下沸騰着,背上的妹妹卻越來越重。
如果是在兩天之前,對方肯定會一邊享受着她這個姐姐的照顧,一邊冷嘲熱諷:“你這輩子就是做綠葉的命。”
身為妹妹,卻嘲笑姐姐醜胖。嘲笑她亂七八糟的頭發,她的眉毛,她的單眼皮,還有她那不夠豐厚的嘴唇。更加不用說她鼓起的小肚子,和粗壯的大象腿。所有形容女人外貌上的醜陋用詞全部堆砌在她的身上,然後用一句,‘我是天使,你就是巫婆,懂嗎?’來做總結陳詞。
體內連汗珠都冒不出來的時候,莊念直接跪倒在沙漠裏面。她遲鈍地緊了緊自己的十指,與自己的粗粝幹澀相比,對方的皮膚可以說是吹彈可破。
在座的評委們就看到面前那個跪倒在地的女人,雙手反扣在肩膀上,仿佛在撫摸着情人的手。她在感受對方的體溫,指尖摩擦着對方肌膚上的觸感。
她的神情經過疲累不堪的負重前行後,已經有點麻木。瞳孔無神,嘴巴幾次開合,幾次微不可查的彎腰用力後,爆發出一聲極為粗啞又壓抑的咳嗽。那聲音像是聲帶受損,喉嚨間砂礫摩擦的咳嚓聲就像砂紙擦着玻璃一樣,讓人渾身難受。
他們看到對方伸出手指在喉嚨間挖了挖。她太難受了,擡手後連咳嗽的力氣也沒有了,雙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她像是放棄了一個重大決定,左邊肩膀猶豫着輕微抖動了一下,長長的碎發裏面,隐藏在其中的薄唇咬得緊緊的。随後,右邊肩膀猛地一沉一松,背後有什麽重負離開了她的身體,讓她的腰部跳到了一下。
莊念在雙重折磨下,卸下了自己的妹妹。
隔了許久,所有人都以為她的表演到此為止時,趴伏在地上的那個人終于又動彈了一下。用着行屍走肉般的僵硬動作,頭也不回的,一點一點,手腳并用的,爬出了人們的視線,
整個房間裏有一種壓抑的沉悶感。評委們坐上的茶杯裏升騰起來的水汽,都像是被太陽給蒸幹了似的。所有人都皺着眉頭,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覺得有點理所當然。
這是人性的選擇,在生與死之間,大部分人都會選擇抛下累贅,獨自前行。
所有人都在沉思的時候,他們的眼眶裏又出現了那一具行屍走肉。莊念呆呆的看着自己方才跌倒的地方,透過她的目光,所有人仿佛看見那裏趴伏着一具‘屍體’。
時間都靜止了,僵屍莊念的頭發終于被熱風給吹撫了一下,停止的時間又開始流動。莊念在長久的沉默後,仿佛踏過了千山萬水一般,艱難又緩慢的,拖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她的背脊越來越佝偻,她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最後,她蹲在那具屍體的跟前,歪着腦袋打量着對方。她的指尖甚至去翻了翻對方的眼皮,過了戳對方的鼻子,甚至揭開對方的嘴皮子看了看,做過這些後,她毫無預兆的,一巴掌拍在了妹妹的心髒部位。
又是漫長的等待,連風都停擺了。
莊念的長發從兜帽衛衣裏面洩露出來,遮住了對方的容顏。
死一般的寂靜!
莊念再一次動了起來,她從綠洲邊緣的沙地裏挖出一塊尖細的石頭。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将石頭尖銳部分壓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嘗試着磨蹭一下,再一下。石頭很燙,皮膚很幹涸。很快,莊念的身體開始發抖,石頭摩擦着肌膚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熊熊烈日下,她将手擡向高處,一條舌頭從帽沿底下鑽了出來,接住手腕滴出來的第一滴血。
她在用血解渴,她在用血挽救自己的性命!
在沙漠裏面,水的流動是極為緩慢的,更加別說是血液了。她到底也是個人,甚至是個女人,是個女人就會怕痛。所以,她丢下了石頭,自己含着傷口用力的吸吮着,不浪費一滴血,就像是不放棄一絲一毫活下去的希望。
鮮血的注入,讓莊念徹底煥發了生機。灰色被紅色取代,她仰着臉,對着天空,露出一個動人心魄的笑容。
在場的所有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眼中不自覺的鎖定着屋內那唯一還在活動的人類。
莊念吸飽了自己的血液,就如部分人所猜測的那般,将自己的手腕探向了地上那一具‘屍體’。她拍打着手臂,讓傷口重新裂開,将帶着溫度的血液塗抹在妹妹的嘴唇上。
這一次,她沒有負重前行,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扯着妹妹的另一條手臂,就像拖曳一條懶狗一樣,離開了綠洲,向着相反的前路而去。
直到樊輕輕掀開自己的兜帽,梳理的自己零散的發絲,鄭重的向評委們一鞠躬後,周圍的人才将胸腔裏面壓抑的那口氣吐了出來。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仿佛從夢境中醒了過來,現實中沒有綠洲,沒有沙漠,沒有豔陽,甚至也沒有那個僵屍一樣拖曳着妹妹的女主角。
鐘秦閉了閉眼,腦海中樊輕輕帶着血腥氣的笑容在他腦袋裏久久揮拭不去。
太震撼了,真人性的善與惡,堅定和猶疑表現的淋漓盡致。莊念這個角色簡直就像為樊輕輕量身定制一般,也不枉費他緊迫盯人,盯着由哥給她打試鏡電話了。
鐘秦是一個很穩得住的人,他并沒有急于表達自己的看法。
何老明顯對這一幕的表演也非常的滿意。他點了點頭,仔細将樊輕輕的個人簡歷快速的翻閱了一遍,輕聲的對鐘秦道:“演技雖然還有點青澀,對人性的透徹,劇本的理解,和對角色的定位都不錯,是個好苗子。不過……”
不過?
何老轉向樊輕輕:“說說你對莊意第三幕的理解。”
第三幕,不就是之前汪雲馨表演的那一幕嗎?
樊輕輕沉凝了一下:“汪姐對着水中顧影自憐的那一幕,在我看來很符合莊意的人設。因為莊意她本身就是一個美人。她對自己的容貌很自負,自負的背面代表着害怕失去。汪姐對女孩子愛美的天性這一點把握起來非常厲害,我覺得單獨拿這一幕來說的話,汪姐的表演已經無可挑剔。”
“只是,從整個劇本的角度來說,第三幕明顯是轉折點。我想導演和編劇之所以特意挑選這一幕來試鏡,說明裏面應該還有更加一層的含義,并不只是對美貌逝去的自憐自傷。”
“我看了莊意試鏡的部分,與莊念的試鏡中似乎透露了隐藏性的主線。我覺得,莊意在第三幕的水鏡中可能看到了另外一張面孔,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試鏡第一幕有一條标注,說她好像在尋找某個人或者某個物品,在第三幕,她終于找到了,她想起了她的同胞姐姐!她發現這是個幻境,所以她拒絕了王子。這為她後面的清醒做好了鋪墊,也同時收尾呼應了此劇的最大的主線——姐妹之情。”
何老呵呵的笑,轉頭問編劇:“是不是這樣啊?”
老李沒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手,再拍了拍手,這等于是默認了對方的分析。
一般選角,如果導演和編劇都滿意的話,投資商除非你是要強行替換主角,否則是他的意見并不重要。何況,所有人都看得出,這位投資商對樊輕輕飾演的莊念很滿意。
何老讓樊輕輕轉個圈,問她:“平時有沒有鍛煉?”
樊輕輕笑着說:“我是個模特。每天除了睡覺有一大半的時間都耗在健身房裏面。”
何老又問她:“抱得起多重的沙袋?”
“我是女壯士,抱起100斤的沙袋絕對沒問題。”周圍傳來輕笑聲。
這一句問話後,所有人都知道姐姐莊念這個角色基本上已經定下來了。之後的試鏡者基本上都沒有逃離她設定的框架,不過有了樊輕輕之前震人心魄的表演後,後來者何老他們也就漫不經心的走了個過場。
樊輕輕拿到人生中第一個主演的角色。
雖然按照劇本來說,莊意飾演者的鏡頭可能更加多,也更為華麗。只是莊念這個設定反而更加考驗演技,考驗演員的心理素質,職業素養。
樊輕輕很喜歡這種挑戰。
她出了璀璨電視臺的大樓後,就給由哥打了個電話,感謝對方向自己推薦了這麽個機會。
由哥不敢居功,哈哈大笑的道:“機會是你自己争取而來的。你不知道吧,在你參加了我的《美人計》節目後,臺裏面有一位高層成了你的粉絲,把節目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口出狂言說你會是未來影後。”
樊輕輕單手捂着額頭:“由哥你別忽悠我,我頭暈。”
由哥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低聲的說:“我沒開玩笑,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知道,我相信你。”
“相信我是個皮條客吧!”
“哎呦,”樊輕輕故意用着林志玲的語調,“小女子賣藝不賣身啦!”
“得了,我知道你已經賣身給樓蘭劇組了。”
最後樊輕輕邀請由哥吃飯,由哥說改天今天他還有節目要錄制。
錄音棚裏面,由哥走向沙發上的喬喬:“哭完了嗎?”
喬喬梨花帶雨“由哥對不起,我又給你拖後腿了。”
“知道拖後腿了就趕快去洗把臉,重新上一下妝。等一下繼續來錄節目的片頭曲。”
喬喬捏了捏喉嚨:“我不舒服。”
“吃喉糖。今天不把片頭曲錄完,別想回家。”
樊輕輕與劇組簽訂了合同後,就拿到了姐姐戲份的全部劇本。
她看了看莊念前期的設定,與自己現在的身材對比後,歡樂的對經紀人佳姐說:“佳姐佳姐,我要增肥啦!劇本需要我增肥,所以在開機之前你都讓你都得讓我頓頓吃肉!我要睡懶覺,我要吃夜宵,我要……”
佳姐很抓狂:“你別忘了,你還有服裝周要參加。到時候你都體重降不下來,看我不抽死你!”
一轉頭,樊輕輕已經拿起手機鑰匙,飛奔去超市了。
安吉拉是富家千金,她的父親是典型的投資家。一天到晚不是開着車在外面找新的公司投資,就是通過熟人找新的項目,期待着一本萬利。
安吉拉是他們的獨女,自然很好地繼承了父親拿手絕技。
她聽說璀璨臺又投資了一部新的影片後,就一直找相關的人士打聽內幕。聽說裏面的兩個男主角還沒有定下來的時候,就慫恿許思凡:“要不你去試試吧!璀璨臺的大制作,符合你的現在的身份地位。”
許思凡倒是知道娛樂圈的一些規矩:“璀璨臺有自己要培養的明星。他們自己投資的片子肯定用自己人,哪裏還會到外面找演員。”
“哎呀,我們也可以的投資嘛!錢誰都不會嫌少不是,何況我們還可以替他們分擔風險。”
許思凡摟了樓安吉拉的肩膀:“難道你們安家難道比璀璨臺還有錢?”
“一部電影能花多少錢?現在我的就是你,你說你帶資進組就可以了,順便拿下男主角的角色,一箭雙雕。”
許思凡有點意動。不過他自尊很強,不會在女人面前承認自己吃軟飯,所以他只是親了親懷中女人的臉頰,算是獎勵了。
結果,等到安吉拉讓人跟璀璨臺的何老接觸後,知道女主角已經定下來了,還是她的仇人樊輕輕後,幾乎要氣成了河豚。
她刷刷刷直接開了總計一億的支票丢在了何老面前:“我給錢,男女主演由我定。你們把樊輕輕給我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誰,我在哪裏,我的眼睛還好嗎?
我已經癱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