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夜裏齊雨潇又開始做噩夢。
自那次刺傷葉城,壓抑許久的感情被釋放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陷入噩夢裏了。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她并沒有發現那是個夢,因為夢見的場景是春天的洛杉矶,就在她與葉城攜手走過的星光大道上。
她在背街的巷子裏漫無目的地游走,直到某個轉角,踏上了大街,街面上湧出許多人,她被裹挾進了游/行的人群。舉目望去,周圍都是沉默且麻木的年輕人。
人們臉上畫着色彩豔麗的塗鴉,神情卻是一片死寂。
齊雨潇想到曾經和葉城一起看過的電影,裏面也有一群從頭到尾畫着面具的小醜。
她跟着她們一直走一直走,奇怪的是,周圍沒有一絲聲音,那麽多人的游/行,卻沒有一點動靜,仿佛身處在真空的宇宙中。
說不出的荒誕感。
在正午的驕陽下,他們走過了很長的街道,空氣沉寂,竟不見一絲風。
後來出了城,到了一片小樹林旁。
所有的人都轉了90度,長長的隊列由縱向變為橫向。
面對着的是一片高大的白桦樹林——可是這樹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洛杉矶。她看着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緩緩從密林深處走來,他帶着軍帽,穿着老式的軍服,腳上蹬着一雙黑色皮靴。
齊雨潇轉過頭,看着他随意地拔槍,漫不經心地擡手朝着人群放了一槍。
她凝視着男人身前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洞,正對着她。她還沒有弄明白那是什麽,就眼睜睜地發現一枚子彈緩緩向她而來,如同是場電影地慢動作回放。
子彈從正面洞穿她的眉心。
齊雨潇驚恐地睜大雙眸,本能的驚呼被困在喉嚨裏,她奮力抓住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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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醒醒!”葉城抱着齊雨潇,猛烈地搖晃她的肩膀。
齊雨潇被夢魇所困,渾身發抖,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呼喊。
葉城看她額頭滲出冷汗,情況越來越糟糕,當機立斷開始掐她的人中。
終于,齊雨潇像是溺水後被嗆着一樣,重重一抖,醒了過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裏,全是霧氣,水蒙蒙的一片茫然。
“沒事了……”葉城松了口氣,抱着她輕撫她的背心,柔聲安慰。
可是下一秒,他的心弦又繃緊了。
齊雨潇睜大的雙眸,眼角緩緩淌下一滴冷淚。
葉城怔住,左胸深處,像是遭受了一記重拳,鈍鈍地痛。
“別哭,別哭。”他貼近她,吻去她的淚水,輕聲呢喃。
她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仍然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眼淚似泉水,湧出眼眶。
“只是夢而已,只是夢。”
齊雨潇從他懷裏掙脫,背對着他蜷縮起自己。無聲的流淚,漸漸變為大哭,可她咬着唇畔,把所有的委屈,隐忍在顫動的身體裏。
葉城側着從背後擁住她,将她圈在自己懷中。
“不要哭了,好不好?”他的嘆息吻上她的耳畔。
懷裏的人沒有回答,孱弱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葉城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
她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湧出鮮紅的血液。
“松開!”他扳過她的肩膀,大掌試圖撬開她咬緊的牙關,“聽到沒有!”
齊雨潇置若罔聞,淚水像是山洪,蠻橫地沖洗過每一寸肌膚,最終混合着血液,淌過她的下颌。
葉城顧不得輕重,用力捏住她的臉頰,迫使她松開牙齒,他伸出另一只手掌,擠入她的嘴裏。“咬這裏。”他摁住她的肩,将她固定在自己懷裏。
她的牙齒陷入他的手掌,混合着眼淚,那滋味充滿了血腥與苦澀。
葉城的背心滲出汗水,肩上的刀疤大概又被這一系列的掙紮撞開,血液浸出,将睡衣黏在身上。他像是沒感覺到疼一樣,仍然重複着安慰的話語:“只是噩夢而已……別哭了……”
齊雨潇哭到無力,終于漸漸平靜下來,只是偶爾發出一兩聲抽泣。
可她心裏知道,不是的!不是的!
那不是夢!
絕不是夢!
那個人……
帽檐下露出的那張臉……
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唇薄如刻。
分明就是葉城。
***
Santa Monica沙灘上。
陽光很溫暖,和煦地照拂在大地上。碧藍色海水拍打金色的沙灘,卷起白色的浪花兒,金發碧眼的小男生對朋友叫e,抱着比人還高的沖浪板跑進了大海裏。
這一切都那麽美好,可他們只有長長久久的沉默。
仿佛開始了一個怪圈。
彼此總是沉默。
沉默接連着沉默。
在沉默的間隙中夾雜着歉意。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只剩下對不起。
最初的時候,護士總是用輪椅把她和葉城一起推去曬太陽,兩個人仿佛年事已高的老夫妻,懶懶地在院子裏曬一下午。
葉城漸漸地好起來,甚至偶爾還能夠參加視頻會議,處理公事。
後來就變成他推着齊雨潇去院子裏曬太陽,倒像是她才是那個出車禍受傷的人一樣。
或許是房間裏太過安靜,再後來葉城就帶她去海邊,在Santa Monica的沙灘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海邊的馬路上停着老式的福特野馬,充滿了六十年代老電影的風情。路邊有共用的衛生間和淋浴房,水聲伴着游人的笑聲,四濺開去,隐隐傳到他們耳裏。
但那些歡笑都是別人的。
更多的的時候,他們只是在太陽傘底吹吹風。她的失眠仍然未愈,慶幸地是偶爾能在海邊打個盹。
“熱不熱。”看着她抱膝而坐,葉城輕輕地撫過她的背,柔聲詢問。
她望着那些沖浪的男孩,淡淡地說:“還好。”
海風吹起她的長發,葉城看見她耳朵下面,白淨的皮膚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絡短碎發貼在上面。
他伸手把她的長發向後撥去,雙手在背後幫她攏成一束。
見她沒有排斥,葉城以手指代替梳子,簡單地把頭發梳理通順,又分成了三股。沒兩分鐘,一條烏黑亮麗的麻花辮就在他手裏誕生了。
齊雨潇偏回頭來,看他把辮子搭在自己肩上。
她擡眼望了望他,葉城微笑着撫了撫她的背。
披散開的頭發被撩開後,露出她單薄的背影。他的大掌微微停頓,感受到手掌下她突出的脊椎骨。她瘦了很多,原本勻稱的身材微微有些走樣,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他的笑意微斂,讪讪地收回手,從旁摸出一支煙來。
薄唇含住香煙,他低頭用手擋住海風,點燃打火機。不只是風大還是火機出了問題,他試了幾次都打不燃。
他暗自嘆了口氣,伸手取下煙,夾在兩指之間。
她一直都很難受吧。
長久的沉默之後,葉城望着大海,開口淡淡道:“我知道該怎麽做,可我做不到。”
他一直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可他沒辦法,他做不到放手。
我奉上一切,可偏偏都不是你想要的。
但我沒有法子,我做不到放開你,縱使餘生都要活在虧欠裏,我也渴望與你朝夕相對。
原諒我,原諒我的自私。
葉城伸手将她擁入懷裏,薄唇無望地親吻上她的頭頂。
懷裏的人沒有動,良久後,點點濕意在他胸口浸潤開,冰冰涼涼地貼在心房的位置。
葉城加緊了這個擁抱,像是下定了決心,低沉的嗓音有無盡的痛苦:“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不會放手,可他也舍不得她如此痛苦。
如果可以,他想要重新來過,一一修正他所有的錯誤,一一彌補她所有的痛苦。
海風很大,吹得遮陽的太陽傘嘩嘩直響。
齊雨潇望着大海,過了好一會才聽清他的話語。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可她并不明白。
什麽機會?
海浪卷起千堆雪,在天地之間拉出一條細細的白線,繼而緩慢有力地撲向海灘,在金色沙灘上摔出無數浪花。
她眯起眼睛,望着海天一線處,試圖聽懂他的話語。
難道他們還能心平氣和地重新開始嗎?
齊雨潇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他的眉宇之間有着顯而易見的哀愁。
她一怔,從沒想過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們認識許多年,齊雨潇看到的葉城,從來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矜貴姿态。頭些年他剛回國時,更是近乎跋扈,想來是在華爾街厮殺久了,難免沾染上那種冷酷嗜血的行事風格。
這幾年下來,沒想到他生意越做越大,脾氣反倒是越來越小。可齊雨潇知道,那也不過是表象。
他何曾有過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
可是她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個噩夢。他濃墨似的瞳孔就像一個黑色的槍口,裏面倒映着她的臉龐。
她又想起那些止痛針,那種讓人致幻上瘾,得到片刻寧靜的藥劑。
齊雨潇的心顫抖起來。
腦子裏湧現出無數可怕的念頭。
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這些年來,他用最卑鄙下作的手段威脅她、強迫她,把自己禁锢在他身邊。最後又像丢棄一件破衣服般,将她送上賭桌,當作籌碼送給別人。
他以為他是誰?!
如果……如果那天晚上真的發生了什麽事……齊雨潇不敢想下去,她一定會殺了他,一定會的!
齊雨潇鬼使神差地伸手抱緊了他,卻又在他溫暖的懷抱裏拼命搖頭。
那些充滿恨意的念頭在血液裏叫嚣,她在他懷裏緊緊地咬住下唇,想要将過去所有因他而起的苦難通通報複給這個男人。
報複!
她不可遏制地惡毒起來。
環抱住他的手臂一下子收緊。
“我是個壞女人。”她顫抖着小聲說。
“不,是我不好。”他也抱緊她,讓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胸膛,大掌拂過她的黑發。
鹹濕的海風吹眯了他的眼睛。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或許,我一輩子也不會愛上你。”
他安撫的大掌一頓,繼而又若無其事撫摸她的長發:“我知道,是我不好。”
那就這樣吧。
她閉上眼,“好。”
那就一起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