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蒼雲仙門(下)
兩人離去後,劉河仙師肅容道:“此事關系極大,那書信又已被奪去,葉氏夫婦所說一切,均已無證據可查,但二人确是因此事而丢了性命,可說于我蒼雲門有恩。本門向來是有恩必報,這孩子脾氣雖怪,但日後對這孩子,大家卻都要容讓些。”
衆人紛紛點頭,劉河仙師又道:“門內是否出了叛徒,還未可知,此時我等卻不宜妄自猜測,壞了大家的情誼。”
厲君靜立時道:“就是,咱們都是我爹親傳的弟子,哪個會背叛本門?我看此事根本是子虛烏有,不過是那夫婦二人小題大做罷了。”
辛月松面色一沉,方要開口,蘇蘅蕪已道:“二師姐,你怎麽能這樣說?人家為了咱們蒼雲門連命都丢了,你卻……”
厲君靜眼睛一瞪,道:“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小妮子來教訓我了?”蘇蘅蕪心中氣憤,叫道:“你說得不對,我就是聽不慣!”
厲君靜眉毛一立,指着蘇蘅蕪道:“你這丫頭,跟我爹才學了幾天本事?有什麽資格號稱仙子?讓你與我們平起平坐,已是看得起你,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麽東西,敢跟我這麽說話?”
蘇蘅蕪氣得身子發抖,眼淚眼看便要流下,辛月松将她向後一拉,道:“我不放心葉夜,你去看看他。”蘇蘅蕪咬了半天嘴唇,一跺腳,轉身便跑了出去。
嚴火瀾不悅道:“君靜,你怎麽能這樣說她?”厲君靜道:“我說錯了嗎?我爹在時,她何時敢這麽對我說話?哼,忘恩負義的東西!”
辛月松面色冰冷,沉聲道:“二師姐,若非我們顧念師父恩義,你以為,我們還願叫你一聲‘師姐’嗎?”
厲君靜臉色煞白,顫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肖照山急忙湊到辛月松身邊,低聲道:“四師兄,你這是何必?千萬別使性子啊!”
辛月松卻不理他,冷冷道:“師父對我們有恩,我們銘記在心,但那恩是師父給的,卻不是你賜下的!”言罷轉身便走,厲君靜氣得渾身打戰,劉河仙師在後不住喊辛月松,他卻充耳不聞,大步走了出去。
來到殿外,辛月松伫立在廣場之側,看着正自練劍的門人弟子們,不由想起當年自己初入蒼雲門時的情形,輕嘆一聲,仰天自語道:“師父,仙界裏可否有塵世上的煩惱?”
忽又想起了葉希若與歐梅,心道這二人臨終時煉化元神,已然登臨仙界,應已與自己的師父相見,卻不知那又是怎樣一番情形。再想到葉夜,不由又怔怔半晌,最後終是一聲長嘆,滿心落寞地緩步而去。
蒼雲門占據整個月芒山頂峰,占地面積極為廣大,五仙君與三仙子各據一方,均有自己的廣闊宮舍,葉夜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宮殿,一路走來,不由看得眼睛發直。那領路門人甚感得意,不住介紹着各處景觀和宮殿,葉夜聽得新鮮,表面卻不動聲色。那門人忍不住道:“小孩,你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宏偉廣大的宮殿吧?”
葉夜一瞪眼,叫道:“有多稀罕?不就是大房子嗎,有什麽了不起!”那門人哼了一聲,就此不再和葉夜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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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那門人将葉夜領到一座并不怎麽起眼的大院前,道:“這便是銀發仙君宮了,你自己進去休息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徑自走了。葉夜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聲,推開院子木門,便大步走了進去。
這院子雖大,裏面卻只有一座小房和一棵大樹,顯得孤單冷清,頗有蕭條之意,別說與其它仙君仙子的宮殿相比,就是比之凡間一般民居,也頗有不如,葉夜看了,不由好一陣驚訝。他來到房前,推門而入,見裏面只有一桌一床,再無別物,不由更是吃驚,疑心是那領路人故意将自己帶錯了地方。
他越想越覺得必是如此,不由心中氣悶,氣哼哼地跑到外面,在大樹下坐了下來。院中的冷清,令他倍感寂寥,想起雙親,忍不住淚如雨下。
便在此時,小院的木門悄然打開,蘇蘅蕪緩步而入,見葉夜正在樹下垂淚哭泣,蘇蘅蕪輕嘆一聲,問道:“想你的爹娘了麽?”
葉夜聞聲一驚,立刻板起臉,轉過頭去拼命地擦起了眼淚,叫道:“不用你管!你們不是要商量大事嗎?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蘇蘅蕪并不向內走,而是靠在門邊,看着葉夜道:“你和他真的很像,都喜歡故作剛強。其實心裏難過哭出來,又有什麽大不了?”
葉夜一怔,問道:“你說誰?”
蘇蘅蕪卻不回答,只是癡癡地說道:“那年我比你還小,我爹娘帶我去外婆家,卻在半路遇上了山賊。我眼看着爹娘被山賊害死,那一幕,直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說着,眼淚不由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
葉夜怔怔地看着蘇蘅蕪,聽她繼續說道:“若不是師父和他,我恐怕也随爹娘去了。那時我整日整日地哭,他卻不安慰,只是靜靜地在旁邊看着,那時,我簡直恨死他了……可他人雖然冰冷,心卻是熱的,蒼雲門上下,對我照顧最周到的就是他,我感激他,更崇敬他,看到他受到傷害,我比誰都傷心。我真恨不能替他把所有的哀傷都擔起來,可是……”
說到此處,蘇蘅蕪突然笑了,她慢慢地擦幹眼淚,道:“看我,和你說這些作什麽?我來是想和你說,銀發仙君宮裏只有這麽大點地方,而且師兄他一個人冷清慣了,只怕照顧不好你,你願不願意到我那裏去住?”
葉夜雖聽不大懂蘇蘅蕪說的那一大段話,也不知她口中的那個“他”到底是誰,但卻也知道了蘇蘅蕪與自己遭遇相同,不由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順口答道:“随便。”
蘇蘅蕪的知香仙子宮坐落在一座大花園中,這裏各色鮮花争妍鬥豔,競相開放,幽香滿園。遠望時,四周綠樹如同圍牆,樹後仙雲湧動,藍天如玉蓋般高挂,陽光輕柔灑下,令人心為之醉。
葉夜見到如此美景,心中不由驚嘆。知香仙子宮中有數十名門人弟子,全是清一色的少女,愛玩愛鬧,見宮主帶着個小男孩回來,紛紛上來觀瞧,看得葉夜只覺渾身不自在。蘇蘅蕪精心為葉夜挑了間布置清新典雅的房間,葉夜卻看什麽都別扭,道:“我一個男子漢,住在女人屋子裏像什麽樣子?”聽得衆門人嬉笑不已,紛紛道:“你這小小孩童,還自稱什麽男子漢?”
葉夜聽得堵氣,推開衆人向外便走,蘇蘅蕪急忙追上,好說歹說,卻都留他不住。葉夜大步向宮外而去,邊走邊道:“我娘說過,一天到晚紮在女人堆裏的男人,都沒出息。我要回辛月松那兒去!”弄得蘇蘅蕪哭笑不得。
方走到花園門口,便見一個小姑娘站在那裏,呆呆地看着葉夜。葉夜認得她正是自己初入蒼雲門時,遇到的那個女孩,見她如此像看怪物般望着自己,頗覺不快,想起女孩之前向自己的問話,便脖子一梗,學着她當時的樣子問道:“你看着我幹什麽?怎麽不向我問好?”
那女孩愣了一會兒,随即怯怯地道:“你……你好,我叫倪素心,你叫什麽名字?”
緊随葉夜之後的蘇蘅蕪和其他門人,聞言都大吃了一驚,其中幾個門人低聲私語起來,一個道:“這妮子怎麽轉了性了?我還以為她一定會翻臉動手呢!”另一個道:“誰知道,這妮子随她師父,向來驕橫,今天這是怎麽了?”再一個道:“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我看這小子怕是她命裏注定的克星吧!”
葉夜上下打量了倪素心幾眼,只覺她傻傻愣愣的,心中頗為不屑,哼了一聲,邁步便走。倪素心又愣了會兒神,才急着追去,叫道:“你……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葉夜卻不理她,徑自順原路向銀發仙君宮而去。
兩宮間相距甚遠,但葉夜記性極好,卻絲毫未忘來時路途。蘇蘅蕪揮退衆門人,陪着葉夜一路同行,不住勸說他到自己宮中居住,葉夜卻不理她,直到走回那院子門口,才不耐煩地回頭說道:“你這女人怎麽這麽啰嗦?”
蘇蘅蕪輕嘆一聲,道:“你既不願去,那便算了。”再不多言,轉身便走。葉夜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道:“蘇姑姑,謝謝你,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是來學本事為爹娘報仇的,不是來享福的。”言罷大步進院,反手将門關閉。
蘇蘅蕪愕然半晌,喃喃道:“像,真是太像他了……”輕嘆聲中,緩步而去。
葉夜又坐到那樹下,望着冷清的小院,卻不免有些後悔,觸景生情,又心酸起來。他狠狠咬了咬牙,強忍住眼淚,自語道:“不許哭!不許這麽沒出息!我是葉希若和歐梅的兒子,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
日影西移,轉眼天色已暗。小院的門被輕輕推開,辛月松揣着一盤飯菜走了進來,來到葉夜面前,向前一遞。葉夜站起身,搖頭道:“我不餓。快教我功夫吧。”
辛月松淡淡道:“只有吃飽了飯,你才有力氣學功夫,有力氣為爹娘報仇。”葉夜聞言一把搶過飯菜,大口大口地吞吃起來,那樣子根本不似是吃飯,卻似在完成一件極苦的任務。
片刻間葉夜便将飯菜吞下肚去,一抹嘴,道:“現在教我功夫吧!”辛月松卻轉身而去,沖他招了招手,走入小屋內,葉夜急忙随之而入。到得屋內,辛月松道:“我這裏雖叫銀發仙君宮,但卻只有這麽一間小屋。從今以後,你就睡在這裏。”
葉夜立時叫道:“我不睡!我要學功夫!”
辛月松道:“法術修煉,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越是心急,便越難有所成。欲速則不達,你要明白這道理,否則極容易走火入魔。”言罷轉身便走。
葉夜沉思了片刻,終翻身上床躺了下來。但他翻來覆去,卻怎樣也睡不着,腦子裏翻來滾去,全是爹娘的身影,忍不住又是淚如雨下。